我緩步走到梳妝用的銅鏡面前,盈盈一笑。
鏡中的女子容顏精致,眼角眉梢俱是風情。
侯府,我自然是要去的。
我早就說過了,不管公子要我做什麼,我都是情願的。
16
侯爺早些年寵愛過一個妾室。
名喚蘇芙。
是侯夫人娘家的一房遠親。
侯夫人生長子的時候傷了身子,無法再有身孕。為了固寵,也為了跟公子的親娘鬥法,不得不從娘家接了個美豔的遠房表妹回來。
蘇芙一進府,就俘獲了侯爺的心。
京城人人都知道,侯爺得了個心尖寵,平日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捂在手裡怕飛了,寶貝得不行。
侯夫人利用蘇芙鬥垮了公子的親娘,也鬥垮了她自己。
公子的親娘死後,侯夫人修身養性,把自己關進了祠堂。
直到蘇芙與侍衛通奸被侯爺親眼撞破,侯夫人才從祠堂搬了出來。
據說,當時是侯爺親手掐死了蘇芙。
第二日他就高燒不起,纏綿病榻一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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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之後,侯府上下再沒人敢提「蘇芙」二字。
近一兩年,蘇芙與人通奸一事又被擺上了臺面,侯爺先是暴怒,後來仔細查探了當年的事,發現確實疑點重重。
他覺得是自己錯殺了愛妾,已然悔不當初。
公子這時要我進府,去引誘他爹,正是最合適的契機。
平頭百姓家多生兒子,是福,是養兒防老。
王公貴族家多生兒子,是債,是冤孽。
17
翌日清晨,我精心打扮了一番。
出門時,已然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嬌花模樣。
公子瞧見我愣住了,眼神七分痴迷三分恐懼。
玉指纖纖撫上他面頰,他才倏然驚醒。
他狠狠捏住我的手腕,臉色陰沉,眼神兇狠。
這才該是公子的真面目,果然比虛偽的微笑順眼多了。
「誰允許你這樣打扮了?」他冷聲問。
我怯怯地望向他,含著淚道:「公子,你弄疼我了……」
他憤怒地丟開我的手,似是極為嫌惡。
我覷著他的臉色,委屈道:「公子想讓我進侯府引誘……他,為了公子,我自是情願的。可是總得給我個體面的身份和理由,我行事才能更方便啊……」
片刻過後。
公子又變成了儒雅的公子,溫文爾雅地向我道歉,體貼溫柔地詢問我手疼不疼。
我故作生氣地不搭理他,他溫柔小意地哄了我一會,我才破涕為笑。
媽媽說過,偶爾跟男人拿喬,那是情趣。
18
孫府本是名門望族,後家道中落。
孫氏夫婦攜女兒進京探親,不幸碰見山賊,夫妻二人雙雙慘死於山賊的屠刀之下。
僅剩如花骨朵般嬌弱的女兒一人,得外出遊歷的公子出手相救,才免遭一難。
公子見孫家姑娘孤苦伶仃,憐憫不已,特認其為義妹,迎入府中照拂。
好個悽苦可憐的孫府遺孤!
好個善良正直的侯門公子!
19
「妹妹,小心些。」
公子扶著我下了馬車。ẗü⁼
進門之時,正巧遇見了下朝回來的侯爺和世子。
公子引薦過後,我屈身行禮。
我大方得體,侯爺卻是失禮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我,抬手捏住我的肩膀,怒目圓睜,喊道:「芙兒!」
侯府門前,鬧這麼一出。
小小丟了幾分臉面,卻確定了侯爺對那妾室果真戀戀不忘,方便我以後行事。
公子的謀劃,算無遺漏。
20
我被夫人安排在了景致最好也最偏遠的院子裡。
入夜,我躺在床榻上,回想起夫人見到我時的反應。
面無血色,手握成拳,若非身邊的嬤嬤壓著,她似乎都要忍不住站起身來。
有點意思。
看來,之前那妾室與人通奸一事果真有點貓膩。
公子借夫人之手送來我院子裡的丫鬟聰明伶俐,消息靈通,各院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及時告訴我。
我在侯府平平靜靜地住了三個月。
寄人籬下,總不好真的替我被山賊殺害的「爹娘」守孝三年。
這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丫鬟巧兒央我出去走走,曬曬身上的霉氣。
三個月沒有踏出過屋子,她說我都快「長霉」了。
我尋了件素色的衣衫,又挑了一根簡單的發簪,收拾妥當,跟巧兒出門了。
公子說,侯府有一處假山景色最美,怪石嶙峋,形態各異,清澈的水流從假山高處噴湧直下,似水簾,隨風而動。
我託腮站在石欄邊上,瞧著不遠處的景,也覺神清氣爽。
「姑娘,奴婢去尋些你最愛吃的蜜餞來,你可以邊吃邊賞景。」
不待我答話,巧兒已經風風火火衝了出去。
「這丫頭……」
我搖搖頭,無奈一笑。
眺目遠望,前方有處石墩,想來是供人歇腳用的,行了這大半日,我也是有些累了,加快步伐往石墩處走去。
許是太久沒有運動過,快到石墩前我已經腿軟了,一個不留神,徑直往前方的地面撲去。
我驚叫一聲,閉上眼睛,已然做好了摔在地上的準備。
陌生的男子氣息充斥在鼻間,是好聞的香料,與公子不同。
「孫家妹妹,怎麼這般不小心?」
竟是世子。
可惜。
若非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樣,我定是要好好謝他免我摔倒之恩的。
「世子……還請自重。」
我慘白了臉,用力想要掙脫他的束縛。
「裝什麼?打從你進府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什麼人,跟了我,你也算平步青雲了。」
天呀,勳貴侯門的世子爺竟是衣冠禽獸。
「你這個禽獸,快放開我!」
我抬手想扇他耳光,可手剛抬起來就被他牢牢捏住。
我一ƭű₇個弱女子,如何能從一個大男人手裡掙脫。
他冷笑一聲,捏著我的手用了幾分勁,疼得我臉色又白了幾分。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ṭŭ̀ₗ怒斥在身後炸裂來開,世子爺瞬間放開我,從容不迫地向來人作了一揖,喚道:「爹,孫家妹妹不慎摔倒,是孩兒救下了她。」
方才的流氓之態收斂了個幹淨,端的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我捂住手腕,將眼中的淚水逼了回去,屈身行禮,附和道:「見過侯爺,方才多虧世子爺相救,才能免了柳兒受皮肉之苦。」
許久未聽到侯爺開口免禮,我忍不住抬頭去看。
日光下,侯爺一雙鷹隼般犀利的眼直直地盯著我,猶如惡鬼,牢牢盯著自己的獵物。
要死了,侯府這一家子男人莫不是沒見過女人?
怎麼一個兩個見了我,都恨不得一副「拆骨入腹」的神情?
長得太美果真是要不得的。
21
「小柳兒好本事,聽說侯府世子爺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
夜色已深,昏暗的燭光下,公子猶如鬼魅出現在我床邊。
我方要起身,卻被他制止。
他的目光落在我受傷的手腕時頓了頓,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公子……」
我正要解釋,卻被公子打斷了。
「小柳兒,三日後,我爹要去城外的寺廟上香,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閉上眼睛,神情悽苦,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柳兒,我知道委屈了你,隻要我成了侯府的主人,你就是女主人,我不會負你的!」
他信誓旦旦地允諾我。
可惜啊,媽媽也說過,男人在榻上的話,是信不得的。
22
第二日,我去拜見了侯夫人。
侯府唯一的姑娘衛靈,正依偎在夫人身邊撒嬌。
走近了我才聽見,她毫無顧忌地嚷著:「母親,我不管,我就要嫁給太子哥哥!我不管,我不管!」
庶出的丫頭,不過記在了嫡母名下,竟如此……憨厚純真。
夫人教孩子的手段果真了得。
「你這皮猴,白白叫你孫姐姐看了笑話去,不知羞。」
夫人意有所指地望向我。
被養得甚好的衛靈果真轉移了注意,她扭頭瞪著我,叱道:「呸,不要臉的狐媚子,她哪裡是我姐姐!」
「不可胡說。」
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狀似責備,可那語氣,我怎麼也沒聽出半點責備的意思。
在二人的注視下,我白了臉,搖搖欲墜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色尷尬。
「母親,我就要嫁給太子哥哥嘛。」
「好好好,母親想法子。」
羞辱我的目的達到,她們母女旁若無人地交談,再沒關注過我。
我低下頭,掩去神色。
許久,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夫人,我想去城外的寺廟為爹娘添一盞燈油……」
「真是晦氣!」
「什麼時候?」
話音同時響起,上首的兩個女人,態度是如出一轍的厭惡。
我……
言明是近一兩日後,我尋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毫無回報的受辱,那是傻子才會幹的事情。
23
巧兒今日去了公子院裡,我獨自一人不緊不慢地打道回院子。
好巧不巧,又遇見了世子爺。
不遠處就有灑掃的丫鬟嬤嬤,倒是不用擔心他會沒規矩。
我行過禮,從容與他擦肩而過。
走出很遠,背後灼人的視線才淡了。
我拿起錦帕,掩去唇角的微笑,心情愉悅。
公子,很快,很快我就會讓你願望成真了,你會開心嗎?
24
為了計劃的順利進行,公子並未同我一道。
他給我安排了一輛沒有侯府標志的馬車,既不華麗又不精致。
公子真是聰慧。
就是委屈了我,身嬌肉貴,卻要為了公子的計劃受苦。
罷了罷了,為了公子,吃點苦又算什麼呢?
我撩開車簾,瞧見對面行來的侯府馬車,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笑什麼呢?我問你話你聽不見嗎?」
巧兒不滿地噘起嘴,皺著眉頭看我。
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什麼,我絲毫不在意她的態度,溫聲答話:「沒什麼,巧兒姐姐,你戴這對兒玉镯子最好看了,公子一定會喜歡的……」
我打開首飾匣子,拿出一對羊脂白玉手镯,套在巧兒手上。
巧兒果真眉飛色舞,不再追問我,隻盯著手上的镯子瞧。
馬車晃晃悠悠,很快到了城外的寺廟。
我跪倒在慈悲的神佛面前,虔誠地叩拜。
信女扶柳,願用公子十年壽辰,換他成功繼承侯府世襲的爵位,還望大慈大悲的菩薩應允信女所求。
25
許是因為遠離鬧市,此地的夜色愈發濃鬱。
有公子的安排,我這院子更是暢通無阻。
巧兒和伺候的丫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昏暗的燭光下,我卻絲毫沒有睡意。
我在等人。
一陣窸窣聲後,有黑影摸了進來。
「小美人兒,爺來了!」
急不可耐的聲音隱含壓抑不住的興奮,仔細聽,都能聽出一絲顫抖。
呵,男人。
一入夜,簡直就是禽獸。
我轉過身,借著幽幽燭光看清,來人不是侯爺,而是世子。
「世子爺?」
我驚愕地瞪大眼睛。
「你還約了別人?賤人,不是你親口告訴……」
我捂住他的唇,制止了他要脫口而出的話。
是我,是我親口告訴他,今夜在這裡等他。
可是這種事情,怎麼能叫公子知道呢?
他會傷心的。
世子爺拉開我的手,邪魅一笑。
我亦報之一笑,微笑著將一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後背。
這個力道,足以一擊致命。
我練習過很多次,不會出錯。
果真,他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已經斷了氣。
世子已死,侯爺再無其他子嗣。
我的公子,他終於要做世子爺了。
有我的幫助,他會很快成為侯爺。
而我,也會成為整個侯府最尊貴的女人。
26
踹開世子爺的屍體,我坐起身,披上外衫。
屋內彌漫淡淡的血腥之氣,我下床倒了一杯冷茶,壓制住內心的躁動。
公子會是什麼表情?
欣喜,感激,或是恐懼?
不會的,殺個人而已,公子怎麼會恐懼呢?
27
算算時間,公子也該到了。
我跨過世子的屍體,重新坐回床上,故作驚恐地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然而,公子並沒有給我表現柔弱的機會。
「砰」的一聲,房門被關上。
公子攜滔天怒意一步一步走到床榻邊,他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屍體,直奔我而來。
一雙大手卡在脖頸,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斷氣的時候,公子終於放開了我。
呀,他知道了。
知道我是故意告知夫人,要來侯爺所在的寺廟,給她機會尋了借口讓侯爺速速回府,正好與我的馬車擦肩而過。
知道我是故意告知世子,在此處等他,誘他前來,將他殺害。
「扶柳,你真該感謝你這張臉。」
公子摩挲著我的臉頰,冷眼注視我狼狽的模樣。
生死一瞬間,我隻覺可笑。
這一生,幸也?悲也?
幼時不得爹娘喜愛,為了弟弟,他們要賣我入青樓。後來遇見公子,以為終於苦盡甘來,誰知公子從未有一刻真正憐愛過我。
他向我許諾之時,眼中的柔情都是欺騙。
不是在欺騙我,而是在欺騙他自己。
他對我,竟是欺騙也不屑的。
侯府三個男人,竟隻有死在我手中的世子爺是單純痴迷於我的美色。另外兩個,他們不過是覺得我長得有幾分像蘇芙。
這一刻,我也確定了,當初與蘇芙偷情的男人,是公子。
我靠著牆壁,放聲大笑,笑到眼淚糊了滿臉,笑到發不出聲。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