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附近的長椅上坐下,看來去匆匆的旅客,憋著一股淚,硬是沒讓它落下來。
我想親耳聽顧岑跟我說。
等了約莫十分鍾,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望過去,顧岑發絲凌亂,紐扣扣錯了,額頭布滿汗水。
「阿予,你去過醫院了?」
「嗯,阿姨的醫藥費,你不用擔心。」我很平靜,「我們家不缺錢。」
顧岑變了臉色,他嘴唇幹裂,顫抖著,最後,一句話沒說出來。
「你有要解釋的嗎?」我站起來,繃緊嘴唇,免得自己哭出來丟人。
顧岑擰眉,眼眶漸漸紅了,「有。」
「跟我談戀愛這件事,是你作為條件主動提的,還是我爸逼你的?」
他難堪地低下頭,攥緊拳頭,「我提的。」
「就為了 40 萬?」
「——是。」
「項鏈的錢,真的是你打工掙的嗎?」
顧岑遲疑了。
說明他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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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握住項鏈,一把扯下來,扔在他腳下,「你愛過我嗎?」
顧岑盯著落在泥土裡的項鏈,足足沉默了一分鍾。
半晌他閉上眼睛,聲音晦澀,「你覺得,我們還有金錢以外的關系嗎?」
我仿佛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
顧岑,就像顆裹了糖的毒藥,吃進去,生不如死。
我被憤怒充斥著,他為了錢,連眼神都可以裝出來。
到頭來,問我,我們還有金錢以外的關系嗎?
「沒有了。」我挑去落在臉頰的眼淚,這一刻,竟然輕松無比,「顧岑,我不和窮人談戀愛,分手吧。」
綠燈亮了,我義無反顧地走向馬路對面。
腳踏上人行道的那一刻,顧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予!」
我匆忙轉身,看著他。
他臉色蒼白,眼神黝黑而堅定,似乎有什麼話,要脫口而出,「我——」
一輛車伴隨著高亢的鳴笛呼嘯而過,風吹動了我的頭發。
什麼都沒聽到。
眼淚再也憋不住了,一滴滴滾下來,我顧不得擦,茫然地睜眼,看著被滾滾車流模糊的馬路對面。
我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顧岑喊我了,最後一次,隻要他解釋,我就信。
紅燈再長,我也等。
漫長的三分鍾,仿佛過了三個小時。
最後一輛車駛過,煙塵散去,眼前一片清明。
風從對面吹來,臉上涼涼的。
人來人往的車流中,顧岑站的位置,空空如也。
我呆愣著,過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他走了。
7(五年後)
本科畢業後,我到離家很遠的深圳讀研。
由於學業繁忙,逢年過節不回家是常態。
臨近畢業,我因為操辦畢業典禮,從臺階上摔下來,傷得不輕,去醫院打了石膏,天天靠室友救濟。
出院那天,我坐著輪椅。
室友興致勃勃地說:「晚上在學校藝術牆那邊,組織了露天音樂會,許幽也在,你懂的。」
許幽跟我是老鄉,畢業後也要回桉淮工作。
這些年,他一直在追求我,我曾明確表示暫時沒有談戀愛的心思。
他說不要緊,反正家那邊催得緊,正好拿我當借口。
沒幾年,兩家的父母就認識了,越來越熟絡,臨近畢業,他們就動了訂婚的念頭。
藝術牆靠近北門,夏天天熱,北門外經常有燒烤攤,人員復雜。
我剛到,一群人便呼啦圍上來,「小喬,給你留了個最中間的位置。」
許幽站在中間,朝我擺手。
這個季節,鮮花盛開,燦爛成簇。
我坐著輪椅穿行其中。
晚風繾綣,如情人低語,音樂在回音牆間穿梭跌宕。
是李克勤的《飛花》。
綿綿頭上飛花,能遇上壯麗落霞。
如像你跟我,暫借的火花。
為何流下淚,沉在一碗熱湯。
你說你擔心,若我不在旁。
為何還在願望黎明後捉緊曙光。
你我有過這個故事,便至死未忘。
我不由得出了神,望著不遠處的鐵柵欄,彼方人影幢幢,我突然站起來,迎著風,定定望向那邊。
「小喬!你怎麼站起來了?」
我緊盯著那出不為人知的角落,心跳如擂鼓。
那一刻,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走眼。
足足幾分鍾過去,人群散去,我嘆了口氣,斷定是被風沙迷了眼。
「沒事……我看錯了……」
旁邊的許幽望過來,「想他了?」
「沒有。」
畢業後,顧岑沒有繼續讀研深造,而是消失了。
老爸在電話裡簡單提過,「你要是還喜歡他,我就託人問問——」
「不喜歡了。」我回答得很幹脆,「當時年輕,不知道什麼樣的才是好男人,以後不會再犯錯了。」
「好,好,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和你媽都覺得許幽不錯。」
「再說吧。」
音樂會還在繼續,換了個更加歡快的音樂。
我坐在人群中,隨著他們笑,眼睛偶爾瞥向遠處,卻再沒有見到那個相似的身影。
8
7 月,桉淮剛剛開始變熱。
我下了高鐵,跟許幽一起,坐上他家的私家車。
車上,我見到了許幽的媽媽,一個很溫柔的女人。
「早就聽許幽提起過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阿姨。」我笑著回答,「回來進我爸的公司,先歷練幾年。」
「真好,我們許幽也是,過幾天那個避暑山莊開了,你和你爸爸媽媽一定要去玩啊。」
「一定。」
兩家離得不遠,他們先把我送回家,我媽在門口跟許幽媽寒暄了幾句,便把人送走了。
我早就出了一身汗,回到臥室,看到闊別三年的房間,連打幾個噴嚏。
「媽,你是不是又忘記打掃房間了?」
「啊,你自己來吧,你的東西,我們可不動。」
我認命地戴上口罩,開始翻箱倒櫃的收拾東西。
好多都是我讀本科時,寢室裝不下的雜物。
翻著翻著,突然掉出個小盒子來。
巴掌大小,紅色絲帶歪歪扭扭打了個結。
一個裝小飾品用的禮品盒。
一些陳年記憶浮現,我拿起來,愣怔半晌,面無表情地把它扔進垃圾桶,繼續收拾別的。
半個小時後,又回來扒垃圾箱,重新把小盒子撿出來。
傻乎乎地端著,幾分鍾後,才掀開盒子,慢慢撫摸過裡面一寸一寸的黑絲絨布。
裡面裝過那條項鏈來著。
突然,指尖一疼。
我仔細觀察,在盒子的縫隙裡發現了一張紙片。
很薄,足以割破我的手。
我抽出紙片,發現是個小標籤。
寫了個小小的「赊」字,應該是售貨員驗貨時,不小心掉進去的。
我手機裡加著那家店員的微信,平常喜歡從他那買點小飾品郵到深圳,因此還算熟絡。
圖片發過去,我問:「你們家以前做這種標籤嗎?」
「我看起來應該是幾年前的了,那時候還沒聯網,支持赊賬,拿東西抵押就好。」
「能查到抵押的物件嗎?」
「多少年了,早不讓這麼買了,找不到。」
「好,謝謝。」
我坐在地上,陷入沉思,直到老媽喊我吃飯,才如夢大醒,把盒子塞進抽屜裡,若無其事地出去吃飯。
老爸十分高興,今天多喝了兩杯,
「阿予呀,老爸先安排你進公司實習半年,然後再轉正,接手我的位子。」
「但是,你得給我找個姑爺。許幽怎麼樣?強強聯合!」
又提起來了。
我媽捅捅我,「其實可以先訂婚,這樣你接你爸的工作,別人也不好說啥。許幽的爸媽也同意,還說,你將來要是不願意,可以退婚。這都不是什麼大事。」
老爸哼了一聲,「可不嘛?生意人,能賺點是點,訂一天婚,他們都是賺的。」
晚上,我就接到許幽的求助,說他被一個小姑娘纏上了,非讓我幫他。
一連給我打了七天電話,我終於煩了,一口答應下來。
這樣,我和許幽成了未婚夫妻的關系。
兩家聯手,生意蒸蒸日上。
又過半年,公司開始涉足科技產業。
大公司找不到,隻能瞄準小有所成的新公司。
近來有家公司勢頭很猛,像一匹黑馬,闖進了人們視野。
我和許幽早早就跟對方約好了時間見面。
對方公司坐落在市中心外圍,朝南的一座大廈裡,周圍不是特別繁華,但勝在環境清幽,空氣清新。
乘電梯一路上到二十二樓,我們被秘書引著,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
這幾年老產業發展疲軟,而科技產業卻如日中天,隨便一個小企業,就是藏龍臥虎之輩。
推開門,明亮的落地窗將光線一絲不落地全部篩進室內。
我抬頭,看見那個熟悉的面孔,突然定住腳步。
他穿著深藍色的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苟,多年不見,ŧüₙ他比當初更加成熟,眉眼深邃,眼神清冷。
陽光在他的肩頭生根,逐漸蔓延到手腕,在昂貴的腕表上折射出一抹耀眼的光輝。
同時,也刺痛了我的眼。
9
秘書大大方方介紹:「二位,這是我們顧總,顧總,這是跟你預約過的兩位老板。」
顧岑神情冷淡,示意我們:「請坐。」
說話時,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臉上。
我垂著眼,刻意避開和他對視。
許幽不明所以,當先落座,「顧總,幸會。」
顧岑十指交織,眼睛緊鎖著我,微微一笑,「喬小姐,不介紹一下嗎?」
許幽愣怔,「你倆認識?」
我深吸一口氣,露出個得體的微笑:「這是我未婚夫,許幽,這是……我前男友,顧岑。」
場中瞬間死寂。
許幽瞠目結舌,半天沒蹦出個屁。
顧岑沉默半晌,問:「你訂婚了?」
我把文件夾往面前一擺,「工作時間,顧總還是聊聊正事吧。」
之後的談話,全程充斥著一種怪異感。
顧岑隻跟許幽交流,當我不存在一樣。
許幽也不甘示弱,兩人唇槍舌戰,直到傍晚,講得口幹舌燥。
我聽累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今天就到這兒吧,顧總的想法我明白了,請您相信,我們也是帶著百分百的誠意來的。」
顧岑抬眼,「既然有誠意,就陪我吃個飯吧。」
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抿唇,本想拒絕,可畢竟有求於人,還是答應了下來。
許幽本來都想走了,被我硬生生拽回來。
他苦著臉,說:「今晚我還有事,你自己跟他吃唄。」
「你是真不怕頭頂綠啊。」我諷刺他。
許幽對天發誓,「我退出行了吧,你談你的,我真得走了。」
「有情況?」
許幽耳根紅了,「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總纏著我的……」
當初和我許幽約定了,互不幹涉對方感情生活,所以我沒資格阻攔人家。
他臨走前,對著我擠擠眼,「待會情況不對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顧岑訂了個包房,不大,屋裡就我們倆人。
「你未婚夫呢?」
「有事,走了。」
顧岑點了一桌子川菜,裡面就一碗蔓越莓甜糕。
吃辣,是我以前的口味。
紅油在盤中滋滋作響,我舉著筷子,看了一圈,去夾蔓越莓甜糕。
顧岑一雙黑眸自始至終緊盯著我,指尖抿著勺柄,來回摩挲,「不合胃口?」
「嗯。在深圳待了幾年,吃不慣辣了。」
顧岑思忖片刻,突然自嘲一笑,「也對,五年,口味變了也正常。」
「顧總結婚了嗎?」我突然問。
筷子落在碗沿上,擊出脆響。
顧岑放好筷子,目光幽寂,「你都有未婚夫,憑什麼認為我不會結婚呢?」
我突然覺得嘴裡失去了滋味兒,笑了笑,「您一表人才,肯定有不少人喜歡。」
「是啊,錢多了,喜歡我的ţṻₔ人也多了。」
我一噎,當年分手時說的話猶在耳畔:「我不跟窮人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