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攻玉說的話一家人自然是信的。這廝通常不說話,一說話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雖然不像現代對房產管控得嚴厲, 但也對土地管理不放松。畢竟以農為本的朝代,朝廷總歸將土地看在第一位。
“這個事兒得盡早。”既然錢已經給了,過戶自然得快,“抽個時辰去縣城一趟。”
這事兒不能方家老兩口去,自然是兩個年輕人去。方老漢不放心安琳琅一個人,縣城裡治安雖然比武原鎮好。但位於靠近邊境的西北地區, 縣城裡頭也是魚龍混雜的。似安琳琅這個年歲的姑娘家, 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個不小心遇上拐子使壞,人丟了,那當真是哭都找不到門路哭。
“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個人去,“隻是家裡這鋪子得勞煩爹多盯著。”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可不得不錯眼兒地盯!“
這可是老方家這麼些年第一個產業,老兩口那是寶貝得很。原先不想離開村子的老夫妻兩如今看著這氣派的鋪子,都恨不得夜裡在鋪子的堂屋打地鋪。這滿屋子的好家具,他恨不得立即給鋪子前後加兩道門, 歡喜寶貝的程度仿佛風大一點將這鋪子給掀了!
事情這般說定,鋪子的布置就先交給周攻玉來。安琳琅雖然不服氣,但親眼看到這廝輕輕松松畫出古代建築的房屋構造圖後,識時務者為俊傑地選擇了閉嘴。
她對古建築確實沒有了解,空間結構也不懂。她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川菜冠軍而已。
於是仔細地將自己想要鋪子內部布置的大概感覺一一告知窗邊頭也不抬正在作畫的人,安琳琅忽地頓了頓。這兩日沒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灑了他半邊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舊的衣裳都微微發著白光。光束之中飛舞的粉塵盤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聽明白了麼?”
“聽明白了。”那人啪嗒一聲擱下筆,抬眸,光色淺淺地滲入他眼底,“你瞧瞧,是不是這樣兒的?”
安琳琅狐疑地走過去。
微微發黃的紙上赫然呈現出好幾個側面圖。西風食肆目前的內部結構圖,還有一些木頭咬合的類似於魯班鎖的铆狀結構。拆分的,合在一處的,還有空間特殊位置設計的……總之,畫出來的圖讓安琳琅一個學過幾何圖形的現代人都有點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間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還行吧。”
設計圖不僅滿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礎之上查缺補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這廝要是生在現代學建築設計什麼的,估計會賺大錢。
“需要我給你解釋一下麼?”見她眉頭緊鎖,工具人頗為貼心地詢問一句。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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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的斬釘截鐵,安琳琅問出了另一個問題:“家裡怎麼有筆墨紙砚?”
“昨日從書鋪子拿的。”
“……拿?”
“給書鋪抄了兩本書,書鋪掌櫃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掙錢啊這人,在方家這一年多,怎麼就讓一家子把日子過成那樣?
這個問題安琳琅沒問,但周攻玉卻看出來。不過關於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十分慚愧,他原本就沒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倆救了他的命他雖心存感激,卻並沒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兩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給他弄來一個媳婦兒,他絕不會打開東屋的門走出來。
如今這媳婦兒沒被他給回絕掉,倒是他被這個生機勃勃的小媳婦兒給影響了。拖著病體,日日被小媳婦兒指使幹些從沒幹過的活兒,偶爾得她一兩句口不對心的誇獎,竟也讓他覺得苟活下去也頗有點意思。最重要的是,這小媳婦兒一手好廚藝,總讓人對方家小廚房的那口鍋充滿了期待。
然而這其中心路周攻玉沒法解釋,隻能淡淡一笑:“這麼看著我作甚?或許我隻是想開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經低下頭去:“人總有鑽牛角尖的時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聳聳肩:“……行吧。想開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被她這句寬慰的話給逗笑。輕聲一笑,點點頭,可不是?蝼蟻尚且苟且偷生,他難道不如蝼蟻?
復又走回桌案邊,提起筆重新勾勒起來:“西風食肆的事情交給我,你且去忙別的吧。”
籌辦食肆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從人員,貨源,器皿,再到菜單等等瑣事,樣樣都得操心。安琳琅點點頭,轉頭就出了東屋,去找老兩口商議。
菜譜的事兒安琳琅不擔心,她腦子裡存了上千個,大到宮廷菜小到地攤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適合商旅口味的吃食於她來說不是難事兒。人員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開始起步都是難的,沒有廣為人知的超前宣傳,客人也不會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夠應付。真正難的是貨源。
武原鎮地理位置太過偏西,冬日裡果蔬少見。食材的供給算一大難題。東西一少就金貴,成本高了價格就不好控制。不過安琳琅沒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時令吃食。
她去鎮子上逛過幾回,瓦市也去過。但到底來這的日子短,這些事兒還得問老兩口。
正屋這邊,方老漢還在院子裡哼哧哼哧地鋸木頭,給鋪子裡多做點木質的碗碟。
家裡有了產業他高興,一大早就開始幹活。方老漢別的本事也沒有,就一手好木活兒。陶瓷的碗碟瓦市裡賣二十文錢一隻,鋪子裡用的多的話,光是置辦碗碟都少不得一兩銀子。這些看似是小錢,但零零總總加起來也不老少。
尤其是鋪子還得修繕,進貨補貨都得用錢。家裡的存銀也沒多少,自然能省一點是一點。
方婆子人在屋子裡也在琢磨開鋪子的事兒。方婆子生意沒做過,但吃食卻是做了許多年。關於吃食上的事兒她比誰都熟悉:“這你不必擔心,我這些年給人做席面也時常代為採買。”
好歹做十幾年席,她經常跟十裡八鄉賣菜賣肉的人打交道,這裡頭彎彎繞繞她清楚得很:“經常去採買都認得,我跟你爹去鄉裡收還能便宜些。正好家裡也有牛車,來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證,安琳琅就將採買食材的事情交給她。
等周攻玉這邊將修繕改造鋪子內部結構圖給方老漢交代清楚,請了人回來指點如何修繕。再將這些修繕的活計交給方老漢夫妻倆盯著以後,兩人便挑了一日去縣城。
武原鎮離縣城有點距離。騎馬得大半日,坐馬車得一日。牛車就更慢。
牛車給家裡用,兩人去縣城蹭的馬車。安琳琅挑的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縣城的日子,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從吃了安琳琅做的東西,就時不時打發僕從或者親自過來來方家蹭點吃食。一來二去,自然也聽說了安琳琅小夫妻倆要去縣城的事兒。
林家的馬車多,既然要走,順帶捎上他們倆也不礙事。
說起來,因為嘴饞,刻薄摳搜的林主簿愛屋及烏,對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氣。尤其林老太太,對誰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反倒對安琳琅的態度,那叫一個和顏悅色。有時候吃的高興了,她甚至從腦門上拔銀簪子給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給安琳琅插頭上。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她對安琳琅的喜愛確實真的。
不過吃食歸吃食,蹭車歸蹭車,一碼歸一碼。這回母子倆雖然大方,卻也不是給安琳琅兩人白蹭車。林家不收銀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給林家母子倆單獨做做吃食。
這當然沒問題。一整天呢,不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兩人也是要吃的。隻不過多了講究的兩人,幹糧吃不成,得吃點鮮鮮出爐的罷了。
食材也不需要準備,林家自然會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應:“那感情好,這一路上,我們就請林老爺林老太太多多照顧了。”
林老太太樂呵呵地擺擺手。
出發的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達了鎮子。是方老漢特地駕牛車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門口,裡頭的林家僕從才將將往外頭搬行李。
兩人於是下了馬車在外頭等了會兒,林主簿才扶著林老太太從門裡出來。
老太太本來還在打瞌睡,糊裡糊塗地往兩人這邊一瞥。瞥見一身舊白衣的高挑年輕男子,一個激靈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渾濁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涼氣。
“我滴乖乖!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開她胖頭陀一般的兒子,蹬蹬瞪地就走過來。揚著腦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誰?可娶妻了?”
說著,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鄉下還有個不錯的侄孫女兒……”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滿頭朱釵十根手指頭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後退了一小步,語氣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領了,已經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後背一激靈。
她死魚眼地扭頭,無聲地斜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