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走一走。”老爺子背著手,指使他去拿傘。
林主簿跟了這一路,蹭了一頓飯。心裡正在懊悔剛才手慢,沒有搶先付賬。這會兒站在老兒子身邊想搭話總覺得心虛氣短。他皺著眉頭,胖墩墩的臉上肉都擠在一起。猶豫都這個時辰了,老爺子他們回縣城估計也得晚上。要不然開口邀請老爺子去他鎮上的宅子住。
正當他準備開口,歐陽正清已經取了傘過來。
他將傘舉到老爺子的頭頂,幾個人便趁著小雨在武原鎮的西街溜達起來。趕車的小哥趕著馬車跟在幾人身後,車輪子吱呀吱呀地跟著。這般闲庭信步地走,別有一番闲適滋味兒。
天色越來越晚,眼看著就要申時。歐陽正清看老爺子沒有半點著急的跡象,背著手左右地打量兩邊的商鋪牌匾,一臉不忍直視的搖頭。就忍不住想提醒:“老師,您不是說晚上不論多晚都得回縣城?您看,我們走了也有一刻鍾了。不如回馬車上,該啟程回去了。”
這個時辰點已經有些晚了,不管走得多塊,夜裡怕是都得在馬車上過。
“天下了雨,路估計不好走。咱們急著回去,估計得抄小道走……”歐陽正清蹙眉想了片刻,抬眸看老爺子道:“大路走,快馬加鞭也得三個時辰。抄小道走,路有點難走,但可以兩個時辰就到。”
前頭老爺子步子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慌什麼?還早,胃裡還沒消食。”
幾個人又走了一會兒,眼看著西街都走到頭。
幾人在街頭站定,前頭再走就要到東街了。老爺子半點沒有回去的意思甚至突發奇想,要去這鎮子的瓦市裡看看:“那西風食肆的土豆是從瓦市裡買的吧?不如去瞧瞧。”
歐陽正清:“……”
這麼一會兒,他也算是看出來。老爺子這模樣根本就不想走。
當初勸老爺子出門,他們可是花了老鼻子的勁兒。口水都說幹了,又是求又是引誘的,老爺子才勉強答應來武原鎮。不過當時是說好了,不管多晚,不管什麼時辰。等嘗試過這個什麼小廚娘的手藝以後就立即返回,他不想在陌生的小鎮子上過夜。
結果這會兒吃完了一頓飯,老爺子又變了主意,不想走了。
被看出來,老爺子也有些尷尬。他年輕時候最方正嚴肅的一個人,老了以後反倒跟小輩耍起無賴。老爺子避著小輩看過來的眼神,硬著頭皮抗。
他不想走,他還想明天一早起來就在這家食肆吃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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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正清:“……”
林主簿跟了一路,可算是找到搭話的機會了:“這個時辰趕路也太晚了。幾位若是不嫌棄,不如去下官鎮子上的府宅住上一宿?”
他是個機靈人,看得出來老爺子不樂意走是看上西風食肆小廚娘的手藝了。是他他也喜歡,好吃的誰不喜歡?很是給面子地遞來臺階道:“武原鎮雖然小,但靠近邊境,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幾位武藝高強也難保不會撞上不長眼的上來找晦氣,還是明日一早啟程更好?”
這話就說到老爺子的心坎上,他立即就順著臺階往下滾了:“是這個理。”
不止歐陽正清,後頭趕馬車的抱刀小哥:“……”行吧。老爺子難得打起精神,順著他吧。
幾人就這麼隨林主簿回林家,安琳琅這邊送走了王大姑娘,跟周攻玉坐在後廚的灶臺旁邊一人端了一碗雞湯面在嗦。周攻玉這廝被安琳琅帶著,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捧著大海碗嗦面了。原先還有點貴公子包袱的周某人端著個小板凳,被安琳琅擠出了溫暖的灶臺也不在意,吃的很香。
兩人吃了一個清淡的午飯,回到前大堂終於有了空闲算一算帳。
這些時日,新店開張,許多事兒都堆在一起,賬目都是周攻玉在管。安琳琅累得連看一眼賬冊的功夫都沒有。託了今日下雨的福,沒人客人,她做了兩頓飯,得了個空闲喘息。
說起來,西風食肆開張已經有二十來日。
最開始的前三天,生意好的忙不過來。三天加在一起,賺了二十一兩銀子。扣除三天的成本,大約賺了八兩。不得不說,這是個令人咋舌的數字。他們這間鋪子買下來才二十兩,加上修繕改造,也就三十來兩。結果三天就賺了十五分之四。
不過高興也就高興那幾日,後面生意就漸漸恢復正常。二十來天收了約莫三十九兩五錢零幾個銅板,扣除成本也賺了將近二十兩。一間鋪子的錢就這麼賺了,就是安琳琅算下來都有些吃驚。
這麼一想,投入進去的成本兩個月就賺回來了!!天啊!
“南邊那些富戶家姑娘佔了一半,”周攻玉想想也好笑,“其中紅豆羊奶茶貢獻不小。”
“難怪……”提到奶茶,安琳琅頓時就不吃驚了。
紅豆羊奶茶成本低,羊奶才十二文錢一桶。用的茶葉雖然不算特別差,但也不是特別好的那種。就是茶葉鋪子裡二十文錢一斤的普通紅茶。紅豆這類的豆子更便宜,六文錢一鬥。這食肆裡賣十二文錢一杯的紅豆羊奶茶,所有的原材料裡頭最貴的就是糖。糖在鎮子上賣也才二十文錢一斤。
十二文錢一杯,一天賣出五十杯,二十天就是十二兩銀子。就鎮南那邊的富戶一天就能承包三四十杯,這一天哪裡是五十杯的量?算一算成本,就知道這裡頭的賺頭有多大。奸商安琳琅對此等斂財行為毫無愧疚之心,甚至在琢磨加上布丁以後的奶茶定價為二十文錢一杯是否合適。
周攻玉毫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清高節操地思索片刻,猶豫道:“二十文,喝的人就少了。”
“也少不到哪兒去。”二十文雖然貴,但鎮南那邊的富戶眨眨眼睛就能買。西街這邊鎮子上的姑娘咬咬牙也是能買得起的。
周攻玉一想,這倒也是。畢竟主要客源還是鎮南那邊的姑娘婦人們。
奸商夫婦腦袋碰在一起,覺得二十文定的有點低。雞蛋布丁做出來今日可是賣六十文一碗的。羊奶茶裡頭布丁小一點,收的太低也不大好。
奸商安琳琅腦袋一拍,提議:“那不然還是三十文?”
周攻玉一想,冷酷地點頭:“可以。”
當出現我會你不會,我有你沒有的技術壟斷場面時,賣多少錢都不算過分。
……
鎮子上一派祥和,甚至周攻玉已經提議起招不到工就去瓦市買人。方家村,方婆子又送了一碗杏仁羊奶到桂花嬸子這邊來。一大早起來煮,順便就連桂花嬸子的一份一起煮了。
左右這羊奶也不值錢,家裡人每日要喝,她多煮一點就是順手的事兒。
桂花嬸子出了這一檔子事兒,方家老兩口也好些日子沒有去鎮子上。方老漢每日在家裡鋸鋸磨磨,正在用弄回來的竹子做竹筒杯子。方婆子除了在家做做飯洗洗衣裳,就是多多照看一下精神頭兒不大好的桂花嬸子。桂花嬸子有親人等於沒親人,能照顧她的也就方家老兩口。
桂花嬸子雖然總叫她嬸子,其實年歲也不是很大。三十三,有那人家這個歲數還給家裡添個姑娘小子呢。就桂花這丫頭命苦,三十三活得跟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似的。方婆子有時候看著桂花嬸子就仿佛在看年輕時候的自己,這讓她對桂花嬸子有一種難以用言語描繪的同病相憐。
她也是年紀輕輕丟了孩子,結果一輩子就沒有孩子。被人戳著脊梁骨說命裡無子送終。
這事兒膈應了方婆子三十年,到現在都過不去。
慶幸餘才的一句話激起了桂花的求生欲,她憋著一股氣逼自己吃喝。藥塗了兩三日,人可總算是緩過氣來。隻是往日還能見著笑臉,如今是連笑都不會笑了。
“桂花啊,”一個人在村子裡日子過得這麼苦,不如去別處,“我們家食肆還在招人,趕明兒我去鎮子上跟琳琅玉哥兒說一聲。往後你就在我們家食肆的後廚幹吧。”
正好家裡食肆在招人,桂花是什麼人她這麼多年看在眼裡。最老實不過的,幹活也利索。
方婆子心裡的打算,夜裡就跟方老漢提了一嘴。
方老漢倒是不反對,食肆後廚總歸是要招人的。琳琅再是能幹,也隻有一雙手。每日裡不僅要招呼來來往往的客人,空了還得給馮掌櫃的裝香腸,好多事兒。招別人做不如招桂花,畢竟知根知底。隻是這事兒也說不好,他們家好意桂花不一定接受。
方老漢拍拍心軟的老婆子輕輕嘆了一口氣:“等跟琳琅玉哥兒商量以後再說,先別聲張。”
“晚了,”倒是她沒想周到了,“這事兒我已經跟桂花說了。”
方老漢頓了頓,“罷了,說過便說過吧。桂花什麼人琳琅也曉得,不會說什麼的。”
兩人說了會兒話,又各自嘆了口氣,閉著眼睛睡了。
原本方婆子以為桂花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那日她說的話沒聽進去。誰知一大早開了門,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桂花站在方家的門口。也不曉得站了多久,鼻子眼睛凍得通紅。二月裡雖然已經算是漸漸轉暖,但朝晚還是冷的厲害。她背著個大包袱就吸了吸鼻子問:“玉春姐。”
玉春是方婆子的閨名,已經將近四十年沒外人叫了。平常也就能從方老漢嘴裡聽到過一回,再來就隻有桂花叫一叫:“你說的讓我去鎮子上的食肆幹活還作數嗎?”
“我,我……”她說著話眼睛就紅了,嗓子裡跟堵著什麼東西似的哽咽道:“村子裡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我去鎮子上做活,多苦多累我都願意。隻要給口飽飯,給個住處就行。”
方婆子被她哭得心酸,粗糙的手給她抹了一把臉忍不住也紅了眼睛:“作數的,作數的。村子裡住不下去,就去鎮子上住吧。我這就跟老頭子說一聲,讓他牛車送你去鎮子上。順帶跟琳琅玉哥兒說說。你也別說什麼傻話,要給食肆裡幹活,那就正經拿工錢。琳琅那丫頭你曉得,心善得很哩!她不會叫你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