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見著周攻玉一副面帶寒霜的模樣,心裡不由怵了一下。早前這年輕人給食肆修繕,就有人來找他搭過話。他們心裡清楚西風食肆這東家看著清瘦,其實十分不好惹。
眼看周攻玉走過來,他們頓時就啞火了。
那靠著門檻兒的布莊老板娘倒是沒有怕的。她本身做的不是吃食生意,這人新店開業之前,還去她的布莊買過料子。此時不由忸怩地換了個姿勢,一雙眼睛若有似無地睨向周攻玉。
周攻玉冷淡的視線一掃門外看客,低頭就看到安琳琅手裡握著的菜刀。他眼中一瞬間溢出笑意,細細碎碎的發著光。
握著那隻手將菜刀拿開:“你怎麼出來了?沒什麼事,就是樓上那‘貴客’脾氣不大好。嫌棄咱們食肆的鋪蓋不好,要換成自己的。”
“啊?”安琳琅還是頭一回見住店自帶鋪蓋的。
果不然,就看到這不知打哪兒來的貴客家僕來來回回地搬。搬了差不多十來趟,鄭重其事的模樣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安琳琅抓了抓頭發:“銀子給了麼?”
要怎麼樣無所謂,錢給了就行。
“給了。”周攻玉眼裡笑意似水一般,波光粼粼的,“二十兩。”
安琳琅眼睛一瞬間迸發亮光,亮晶晶地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眼裡笑意繃不住,輕輕一笑:“怎麼了?”
“有前途。”安琳琅衣服孺子可教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張小臉都放了光。但還拼命壓抑住高興,故作鎮定地道:“短短時日就遺傳了我的天賦,不錯,不錯。”
“遺傳?”
“啊,那不然,傳承?”
周攻玉真的忍不住,輕輕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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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之所及也沒有別人,全部的目光就投注在自己身邊這個灰撲撲的小姑娘身上。笑聲如山間清泉,玉石相擊。外頭那婦人媚眼拋給瞎子看,臉上青青紫紫的。當即哼了一聲,推開搭在她肩上的肥手,腳步倉促地離開了。
她一走,旁邊的人絮絮叨叨的也走了。
周攻玉瞥了櫃臺下面那把菜刀一眼,目光不期然與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老爺子師徒對上。
兩人一副牙酸的表情,他單手拄唇咳嗽了兩聲。那把菜刀就放在他手邊順手就拿的位置。不知想到什麼,他輕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坐回櫃臺後面。
被無視的老爺子師徒:“……”
這個時辰點兒是該吃午膳的。安琳琅那邊菜也都做好了,誰承想這幾個人趕在飯點兒來,還要求將所有的菜都上一份。安琳琅肚子咕咕叫,但是銀子不能不賺。隻能將做好的排骨再焖一會兒,一家人忙起來,先給二樓那位貴人做飯。
既然是招牌菜,酸菜魚肯定少不了。除了酸菜魚,就是土豆燉羊肉。
是的,手上有資金以後,安琳琅已經將羊肉安排上了。跟餘大叔商議過,以後羊肉就從他手裡拿。餘大叔為人實誠,送過來的羊都是早上現場殺的。羊肉比外頭瓦市賣得要新鮮,且他的羊都是去山上放。各個肥瘦相宜,肉質極好。
桂花嬸子收拾了一通趕緊過來幫襯,她刀工不行,但勝在洗菜擇菜做的仔細。
安琳琅這邊有她打下手頓時就輕松許多。老爺子在外頭看著,聞著空氣中飄來的飯菜香味兒心裡就著急,嘀嘀咕咕地道:“怎麼還不用午膳?過了點再吃可不好。”
……倒是忘了這老爺子。
其他人能餓,這老爺子可餓不了。
安琳琅沒空給他盛,正好旁邊吊的那罐苞谷排骨湯已經好了。幹脆拿大缽給他盛了一碗,就讓老爺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吃。
且不說抱刀的白臉小哥跟進來,看自家老爺子捧著個大缽就在後廚吃的模樣多心酸多震驚。老爺子唆了一口湯下肚,臉上緊繃的神情立即就松開了。
苞谷這等東西往日都是平民百姓的口糧是用作糧食的。這還是他第一回 從湯裡吃苞谷。淡淡的甜味兒為排骨增色了不少,喝到嘴裡暖到胃裡,十分舒坦。
兩人一個對視,老爺子捧著碗默默地轉了個方向。
小哥“……不然也給我一碗?多少錢?”看老爺子喝的那麼舒心,他也忍不住嘴饞。
安琳琅這一盤青筍炒肉剛出鍋,直接讓他自己盛。
小哥覺得這食肆的小夫妻倆可真不一般,哪家做生意的都沒這倆這般隨意。客人上門她不招呼人,直接給個碗讓人家自己盛。也不怕他手黑點兒給她湯裡的肉都撈光。心裡這般想著,小哥兒從兜裡掏了一錠銀子放到灶臺旁邊,自己拿個大海碗結結實實地盛了一大碗。
掌櫃的自己說的,可不是他手黑。心裡嘀咕著,他嘬了一口湯,美滋滋。
周攻玉收拾好魚過來,這主僕(師徒?)二人一人捧著一大海碗坐在後廚的小桌子的旁邊兒吃。他眉頭跳了跳,這估計又是琳琅幹的事兒。
想笑,又無奈:“魚片好了,放這兒。”
安琳琅忙裡扭頭看一眼,工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準,每一片魚都很標準。
應了個聲兒,她趕緊就讓後頭燒火的桂花嬸子將出鍋的幾道素炒給端過去:“先送過去,那邊的湯也給裝一盅帶上。送得快些,這菜冷了不好吃。”
桂花嬸子頭一回幹活兒有點手忙腳亂,但好在沒犯錯:“我這就去。”
菜拿個食盒裝好,又盛了一盅湯放在最上面。桂花嬸子趕緊就送出去。她的位置空出來,周攻玉回歸了本職,坐下優哉遊哉地給灶洞裡添柴火。
那邊桂花嬸子小碎步地往大堂走,剛走到二樓樓梯這,就被大堂歇夠了的幾個僕從給喊住。
“做的什麼?”其中一個瘦長的僕從走出來,挑著眼角就要看裡頭什麼菜。
桂花嬸子哪裡見過這陣仗,村子裡呆了大半輩子的人,那高瘦的人一走過來她立即就腿軟了。當下反駁的話不敢說,打開食盒讓那個僕從看。僕從見裡頭都是些素炒,兩道眉頭倒豎起來。
剛想呵斥什麼,樓上傳來他家主子的聲音。他後頭的話也不說了,瞪一眼桂花嬸子,蹬蹬地小跑上樓去。
“還愣著幹什麼?沒聽見我家主子在喊?動作快點。”
被人呵斥一頓,桂花嬸子忙不迭地就上樓。
西風食肆的二樓本來也不高,木頭搭出來的建築,上樓也就幾十個臺階的事兒。桂花嬸子怕耽誤時辰菜涼了不好吃,趕緊就走到有聲音的那間廂房。
人在門口,廂房的門是開著的。她從牆角低著頭進去,也不敢直視這所謂的貴人,隻悶聲不吭地往桌子上擺菜。
果然還是近身伺候的人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那公子一看都是素炒立即就叫了:“喂羊呢這是!”
“這,這些都是東家的拿手菜。貴,貴人不是說要拿手菜?”桂花嬸子嚇得天靈蓋都是通的,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不如嘗嘗味兒再說。”
那公子憋著氣,這一看桌子上都是些菜葉子他心裡就來氣。不過也不知為何忍住了,筷子在菜色上轉悠幾圈最終停在雜了肉絲的春筍上。
吃了一筷子下去,那憋氣的動靜就沒了。
桂花嬸子拿著食盒心裡詫異,臨走之前悄咪咪地瞄一眼。肥豬公子腮幫子塞得滿,咀嚼得跟搶食的豬差不多。心放下來,她於是小聲地道了句‘告退’。
她拿著小託盤從廂房裡倒退著出來。退到門口的時候,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一個人。那人惡聲惡氣地剛叫了一聲立即住了嘴。想著裡頭主子在用膳,立馬壓低了聲音叱罵道:“瞎了眼了你個老婆子!爺爺站在這你瞧不見?敢往爺爺我身上撞。”
桂花嬸子本想道歉,結果抬眸一看,頓時怔住了。
這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認得,三年前,把她兒子屍體丟給她的那個縣裡的貴人。桂花嬸子的心裡咚地一下沉下去,腦子裡瞬間蒙了。
“還愣在門口作甚?”罵人的僕從看她木呆呆的,怕動靜驚動了裡頭的主子會挨罵。推推搡搡地把人推開,低叱道:“快去把剩下的菜都端來。耽誤了我們爺用膳,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