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榮自打被安琳琅看中以後都幹勁十足,得了準話回頭就立即操辦起來。
說起來,鎮上那邊孫師傅都已經把香腸搬上餐桌,倒是她在縣城這邊忘了這事兒。這段時日裡她一直忙著太多瑣碎,好久沒把心思放在菜譜上。安琳琅琢磨著十一月結束,那些養在鄉下的豬崽差不多肥了,該收回來。她抽個空去多開發一點新口味的香腸。
“過個幾日,回鄉下一趟。”
晉州這邊冬日裡冷的厲害,也冷得特別早。幾乎十一月立冬才過,這天就有下雪的架勢。如今她的後廚快成為這些久住食肆食客的聚集地了。一個兩個都喜歡湊過來。
安琳琅趕不走,幹脆隨他們,偶爾做飯的時候往灶爐裡丟幾個紅薯。靠得香甜軟糯,拿出來給他們分一分,看著他們吃的贊不絕口也不失一種樂趣。
玉哥兒的身體總算是恢復不少,被安琳琅強壓著在屋裡躺了十來日,他可算是能出門。
他披著厚衣裳出門的這一日,剛好下雪。
晉州的雪不似南方,都是鵝毛大雪如柳絮一般飄下來。而是漫天如砂礫的風雪遮天蔽日。天氣是說冷就冷,到了這個時候安琳琅就特別後悔自己沒有學土木工程之類的專業。若是學了,指不定她就會造地暖了。到時候屋裡暖烘烘的,就不怕再凍一臉凍瘡。
連續兩個月的治療委實把玉哥兒給折騰得夠嗆,他本就不是多壯碩的人。這番折騰讓他好不容易被安琳琅養出來的肉嗖嗖地往下掉,如今又是空蕩蕩一個細竹竿。
安琳琅看他抱著一個手爐從雪中緩緩走來,肩上落了一層雪粒子,仿佛又回到當日初見。
他也是穿得這般單薄,烏發雪膚,眉眼如畫,挺拔如松竹的身子一動不動地立在雪中。寒風凜冽之中,他的肩頭轉眼落了一層雪。如今不同的是他面上不再是去歲滿臉漫不經心的孤寂,而是帶著清淺的笑意,看著她的眼神是泛著光的。
“怎麼又有事出去?”自從他身體恢復以後就時常往外跑,不曉得到底在忙什麼,“身體不好不宜見風,你好歹等鄒大夫給你號完脈再動吧?”
“無礙,”周攻玉淡淡一笑,“就是有些小事去料理一下。”
一個月前,安琳琅在武原鎮碰到的那群人。周影得了消息就去查了,果然是京城周家派來的。來做什麼不言而喻,周臨凜好不容易成了周家現任的繼承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周臨川死而復生去妨礙他。不過可惜他空有決心卻沒有魄力,弄成了這幅拖泥帶水的局面。
周攻玉雖然不是個弑殺的性子,但該殺的他從來不手軟。為了防止那些東西給安琳琅和方家老夫妻帶來災難,他當然提前解決。
“今日吃什麼?”因為拔毒忌口,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一頓正常的飯菜了,“我身子好了,想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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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羊肉是發物,你若是想自己留一身的疤,那我可以做給你吃。”
周攻玉:“……”行了,他不吃了。
畢竟還有個姓章的小白臉在旁邊虎視眈眈,周攻玉可是時刻謹記自己是靠一張臉和一身好皮在討安琳琅的喜歡。若是為貪一口吃的弄得一身疤,那可就得不償失。
玉哥兒瞬間不說話了,安琳琅反倒是可憐起他:“給你燉個山藥排骨湯,喝一點。”
丟下這一句,安琳琅轉身就走。
周攻玉看著她別扭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翹起來。抬眸的瞬間,章謹彥披著狐裘立在斜對角的長廊下,神情淡淡地注視著他們。周攻玉嘴角的笑意收起,靜靜地與他對視。
章謹彥笑了一聲,微微朝周攻玉頷了頷首便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金陵和京城兩邊派出來尋人的人也順著林五給的線索,找到了晉州。晉州的天氣真是越往後越冷,冷冽的寒風能刮掉人一層肉。主家催促得厲害,兩邊人顧不上天氣惡劣,在省城稍稍歇息了兩日便分頭去打聽消息了。
人丟了已經一年,若是早些打聽或許還好找些。如今再找,確實是困難。哪怕有林五給的線索,他們尋到那些地方得到的回答也是模糊不清的。
且不說這些人找人多麼困難,就說京城如今也是一團亂。
安玲瓏到底被接回來了。確實如她所料的那般,她被林家作為妾室送去路家這樁事根本就是做不得準的。林家老太太擔了個長輩的名分,實際上還做不了這個主。她是安家人,上面父母建在。家族遠在京城,父親是正五品的禮部侍郎,林家萬萬沒有越過他做出這個令人憤怒的決定。
路家大太太就是有再多的計謀,對著一個五品朝廷命官也是使不出來。再說,路嘉怡遠在京城,如今人已經在安家的眼皮子底下。她路家在金陵的勢力再大,手還伸不到京城去。
安侍郎親自要人,路家也隻有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回去。
至於安玲瓏已經跟路嘉怡成了夫妻之實,路家把錯處全推到安玲瓏的身上卻將路家嫡長孫摘得幹幹淨淨這個做法極大的觸怒了安侍郎。
安侍郎不是什麼精明愛算計的人,卻也不是個真傻的。到底是官宦之家長大的人,有道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這種一面倒的假話哄一哄不知情的外人都不夠,根本糊弄不了他。安玲瓏讓人給路嘉怡下藥這事兒查出來,沒得抵賴。但她固然有錯處,路嘉怡也絕對不似那麼清白的。
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非路嘉怡自己允諾不兌現,本身立身不正又如何會造成如今這幅局面?結果出了事,路家就跟個甩手的掌櫃的似的把這事兒一推幹淨,就是誰家也沒有這樣做事的!
說到底不過仗著路家家大勢大,林家不作為,安家又遠在京城罷了。
路家不給安玲瓏臉面,他就不給路嘉怡臉面。安侍郎雖說在官場不是那麼如意,但好歹是正五品。且本人善詩書,為人豪爽風雅,結交了一批文人雅士,詩畫在文人書生之中也十分有威望。路嘉怡還沒在官場冒頭就被安侍郎給安上品行不端的名聲,往後於取仕上都有阻礙。
路家受到這明晃晃的威脅,一把就捏住了路家的七寸。
路家出了一個從三品光祿寺大夫,確實算是名門望族。但不巧路嘉怡隻算是侄子,不是親子。再說,這次不巧,安侍郎就是科舉秋試幾大考官裡頭其中之一,有審閱試卷的資格。他們路家能請得動光祿大夫出手跟個五品京官對峙,卻不能拿路嘉怡的前程來冒險。
這是路家主家下一代最出息的子嗣。若是砸在一個洗腳婢所出的庶女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路家囂張的氣焰立即就癟下去,路大太太對安家的態度自然就謙遜了。
安侍郎跟別人還不一樣,不似一般人瞻前顧後,他直接明確地表示他家姑娘不可能給路嘉怡當個賤妾,路家若是不給出一個合理的結果,那就別怪他在路嘉怡的名聲上動手。
話都放出來,路家哪裡敢拿路嘉怡的名聲去賭?
她安玲瓏就是個卑賤的庶女。名聲壞了,差了,真要論起來也傷不了筋骨。他們路嘉怡是路家嫡長孫,又有才子之名。玉石不與瓦礫相爭,這個虧,路家隻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咽。
且不說安玲瓏被接走這件事氣得路家大太太臥床了幾日,笑臉將人送走,關起門來大罵安家人。就說路嘉怡如今情況也不太好。
安家人直接找上他,安侍郎當面親自把他訓斥了一頓,讓他敢作敢當,務必給安玲瓏一個交代。
雖然他未曾言明會在試卷動手。但路嘉怡賭不起。若安侍郎當真使了點小手段讓他落榜,他就得再等三年。三年不算長,但對於讀書人來說也很傷。不得意久了,誰還能保證有這個心性沉住氣?
所以,路嘉怡能給出的交代自然是兩人成婚。哪怕覺得安家庶女的身份太低,也得捏著鼻子認。
路嘉怡本就是個極為驕傲的人。自幼遙遙領先,從來都是被人追捧著長大的。他這一輩子除了自家長輩,就沒有在誰跟前如此低過頭。不得不說安侍郎的這一強迫,讓他備受侮辱。本來對安玲瓏的身份是一點介意,如今成了一根刺扎進他心口,算是徹底磨滅了他對安玲瓏殘留的那點憐惜。
安玲瓏尚且不知路嘉怡低頭的憤恨,她是十一月底被接回京城的。
自打將安琳琅失蹤的錯全都推到林家和林子衝的頭上,安侍郎的怒火衝著林家去,她就仿佛卸掉枷鎖一般松快起來。如今回到安家又得知了路嘉怡向她提親的大喜事,隻覺得在金陵受的那些委屈全都找回來。此時正在為馬上得償所願高興不已。
事實上,林氏去世以後,安家沒有主母。兼之安家嫡女就安琳琅一個,安玲瓏是庶長女的身份。除了頂頭掌家的安老太太讓安玲瓏會忌諱一二,但她運道好。老太太被安侍郎弄出府去寺廟拜佛去了。如今府上就隻有安侍郎一個主子,叫她好生松了口氣。
不過安玲瓏被接回來這事兒終究是瞞不了多久。
姐妹倆一起去金陵做客,總該一起回來才是。沒得安玲瓏被特意接回來,反而留下安琳琅。一年多沒有見寶貝孫女,安老太太想的厲害。一大早就吩咐備馬車,從寺廟趕回來。
安家的風雨還沒掀開,路嘉怡的秋試也結束了。
說起來,大齊的秋試跟古華族傳統封建王朝的不同,大齊秋試過不了一個月,大約正月結束便會進行殿試。連空闲交際的時辰都不會給,基本學子們結束殿試以後就要立即投入到讀書之中,為來年二月的殿試做準備。不過路嘉怡一結束秋試回到住處,當日夜裡又開始做夢。
原本他為安琳琅點的長明燈就沒有再做夢,秋闱過後突然就不起作用。往日隻能算斷斷續續的夢境,突然如決堤的河流一般朝他湧來。
路嘉怡倒在床榻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夢境裡卻好似過了一輩子。
曾經在路上戛然而止的夢境串起來,從金陵一路做到京城。從兩人十五六歲的青蔥少年就到了滿頭華發的朽木之年。他在夢境裡過了跌宕起伏又精彩美滿的一生。而整場夢境裡陪著他從狀元及第到官居一品,是安琳琅。現實中跟他糾纏的安玲瓏嫁給了周家一個庶子,跟他沒有半分交集。
這個夢太奇怪了,太真實,太讓人身臨其境。仿佛每一個經歷都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夢境裡的妻子孩子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甚至於很多小細節他如今回想起來都能對得上。
“不可能!”路嘉怡醒來以後坐在書桌前,冷汗一縷一縷地往下流,“不可能的……”
“這隻是夢而已,哪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