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著聲音看過去,見到高瘦的男人立在一邊,一身薄薄的黑金色布衣,眼睛下有條紅紋,容貌英俊,一臉孤傲之色。
她立刻露出個恬淡的笑容:“謝謝仙友。”
“哼。”石鴉魔鼻息間嗤了一聲。
救。
這個字不夠高貴傲慢。
他搖了搖頭,冷聲一笑:“錯了,我並不是救你。”
少女歪過頭。
卻見石鴉魔蹲下身,半截手套裡露出的手指點了點,壓低聲音:“我隻是想要你的令牌而已,你最好乖乖把令牌交出來!”
原來是打劫的。
聞言,少女呆滯了兩息。
爾後驀地露出驚慌之色,睫毛扇了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態度猛然一變。
“我不會給你!”
她反應比其他人來得都要強烈一些,身子一震,手腳並用,撲騰著後退。本來的感激之色變成了一臉警惕,防備地看向屋中所有人,也掃過了蘇蠻的臉:“原來你們救我,是為了這個!”
蘇蠻一愣,雲澤倒是波瀾不驚——他們之前已經這樣搶過章聞古一次了。
石鴉魔哈哈大笑:“給不給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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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發著光,聲音更兇狠:“交出來!”
“我不會給你!”少女又說了一遍,攥緊了自己的物品袋,縮著身子抵在石壁邊,堅韌不屈,“休想!”
“那我就隻能動手了。”石鴉魔站了起來。
少女呼吸急促,將那袋子護進懷裡,竟然露出幾分倔強與兇惡,惡狠狠得瞪著屋中幾人:“你要動手就動手,我死也不給,我必須……我必須通過試煉,我必須去紫霄仙府!”
見她紅了眼眶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子,蘇蠻急忙出來打了個圓場。
“好了,吃鴨脖,你別嚇唬人家小姑娘了。姑娘,你且在這裡休息一會兒,等你同伴找過來了再走也不遲。”
嗯?
“……我、我沒有同伴。”
少女被他們一個紅臉一個黑臉給弄懵了,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好半天才心一橫,一臉信任地倚靠向蘇蠻。
“我……沒有同伴,所以,我能和你們一道麼,我會上三品仙術,也能幫你們打打雜,我隻想找個庇護之所。”
“咦?”蘇蠻一愣,她還真沒想到會有人孤身一人闖秘境的。
雖然上三品仙術確實很誘人,但他們戰鬥力目前來說並不稀缺。蘇蠻指尖撥弄了一下袋子中的紅果兒,笑笑:“這裡我可不是帶隊的,你能不能同我們一道,我說了並不作數。”
少女抿了抿唇,目光黯了下,似乎對沒有及時得到明確答案而感到失落。
不過片刻後,她又恢復過來,還不放棄:“我叫……柳鵲,是個散修。”
“哦?”
這名字,怎麼被她說得心不甘情不願,還磕巴了一下。看起來不像是個真名字。
少女垂著頭繼續說了:“我……不能將令牌給你們,因為,我必須要去紫霄仙府,我必須去,我要,奪回我的家人。我要,復仇!”
這話倒是說得真誠。
咬牙切齒,目中恨意幾乎噴薄出來。
看樣子,她還是想要打動他們,指望他們能夠留下她,便是不行,也希望他們能幫她給帶隊之人美言幾句。
三人交換著視線。
少女坐直了身子,沉默一會兒。
既然都開了口,像是一條小裂縫,心中情緒從那裂縫中衝撞奔騰,想要宣泄出來,一發不可收拾,隻求得到垂憐認可。她索性就一股腦全說了,反正這裡都是陌生人。
“你可曾聽過凡世間一句罵人的俗語,叫白眼狼?”
“我便遇見了那白眼狼。”
蘇蠻不吭聲,隻聽少女字字泣血。
“我與家人本來和睦美滿,可那白眼狼卻突然闖入我府中,打亂我一家生活。她平凡孤苦無依無靠,我瞧她可憐,不聽朋友勸阻,百般對她好,卻不知她暗中對我心生嫉妒,偷偷為禍作亂。”
“當真如我朋友所說,我滿心隻有對她好相信她,所以看不見也不承認她的壞。”
“怪我,識人不清。”
她攥緊了手,聲音微微發抖。
“我那時根本不知人心叵測,放任她踐踏我,傷害我朋友,我還傻乎乎替她找理由。便是她不理我後,我也想著要與她和好,可她卻——”
“殺了我母親。”
說到這裡,她哽了一下,深呼吸一口,強行壓住翻騰的堵悶,面無表情,可聲音裡卻藏了把割人骨肉的刀。
越是平靜,越是被傷得深。
“她害死了我母親。”
“我想要保護我母親,卻什麼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我娘親死在我懷裡。”
“你們可能想象,我母親,就死在我懷裡。”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下來。
這一點倒是能夠感同身受的,讓人難以想象,蘇蠻皺了皺眉。
“可笑我母親死之前,我竟然都還在幫她對付妖魔,還在幫她完成門派任務。她卻如此恩將仇報!”
“她辱我害我,讓我家破人亡,又奪走我心上人來這秘境的機會。隻因為,她見不得我好。隻因為,她嫉妒於我。便如此為非作歹。”
“所以,我——我必須,要去紫霄仙府。我不能再放任她破壞我的生活,傷害我身邊的人。我必須!”
她咬牙切齒,眼眶通紅。
“救人救己!”
抹了把臉,才發現雖然已經強忍著不爆發,可不知不覺中,還是滿臉淚痕。
“多謝諸位救命之恩,這令牌,恕我不能給,此後我對各位恩情,定當湧泉相報!”
倒真是話本子裡忍辱負重,逆境重生的主角。
這修真界從來不缺可憐人,孤兒一抓一大把,畢竟修真界死亡率高得驚人。指不準爹娘哪天就在突破時被雷劈了一下,又或是與人鬥法失了手,一不小心就嗝屁。
但不代表修真界所有人都已然漠視生死。
可憐人多,血氣方剛的人更多——不論男女。
這恩將仇報、有口難言之事,最能煽動人的情緒。
聽少女這帶著哽咽悲痛絕望的一說,便是石鴉魔也轉過了頭,喉嚨深處冒出個表示高貴的音節:“也罷,我九幽絕地之人,向來不殺大仇未報者。”
少女還捏著手,半日不能平歇胸中想要引燃自己玉石俱焚的恨意,默不作聲。
蘇蠻將她扶了起來。
“你且在這裡休息休息,等我們同伴回來了,我們自會同他們說。他們人很好,必然不會不理解你。”
少女點了點頭:“多謝。”
“喏,擦擦。”
蘇蠻遞給她一方手絹。
少女垂著頭,憋了許久不曾對人訴說的心事此刻對陌生人吐露出來,雖然,是為了活命。可也驚醒了她,讓她明白了自己在尋求什麼,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思,難以再活得天真無邪、渾渾噩噩。
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心頭那跳動的痛苦,在她傾訴出來後,決了堤,衝潰了她的淚腺。她忍住哭聲,安靜壓抑地用手絹不停擦著洶湧的眼淚。
她從未這樣算過賬。
原來她已承受這般多。
氣氛太凝固了,屋外風雪又起,雲澤獨坐在一方巖石上,聲音正直蒼茫。
“你仇人叫什麼名字?”
“對。”蘇蠻附和,“說不定,我們能幫幫你。”
“阿鳩。”
少女頓了一下,可恨自己到現在還叫著她小名。她從鮮血淋漓中挖出這個名字,咬牙道:“鍾啾啾。她叫鍾啾啾。”
“鍾啾啾?”
三個人都突然轉過了臉。
少女不曾察覺他們的視線,低著頭,一身果決敢死,一字一頓。
“太初宗,鍾啾啾。”
……
哦豁。
……
做選擇,隻需要一息時間便可——這甚至不需要做選擇。
一個是同生共死半個多月的同伴,一個是話中不知真假的外來者。
片刻後,蘇蠻站了起來,指指藤蔓簾子,隨時嫵媚笑著的臉上沒了表情。
“你休息好了沒?若是休息好了,便走罷。”
???
“什麼?——”
少女一愣,幾乎失聲。
“你走吧,我們這裡不需要你。”蘇蠻淡淡的,“給了你果子吃,救了你,我們已經仁至義盡。”
“為、為什麼?”少女琥珀色的眼睛映著篝火,寫滿錯愕,一想到外面的天寒地凍,便止不住瑟縮一下,“我若是現在離開,隻會死在這風雪之中。”
“與我們無關。”
“可……”
“也不用急著走。”石鴉魔突然開了口。
少女仿佛吃了顆定心丸,看蘇蠻的眼神裡已然多了冷漠,卻感激地瞧向穿黑金布衣的男人。
“謝……”
話音未落,便聽對方說:“我九幽絕地雖然不殺大仇未報之人,卻從沒說過,不搶大仇未報之人。”
少女又是一愣。
石鴉魔提起雙刺,重操舊業,獰笑:“將你令牌交出來!”
第72章 我有道侶哦。
啾啾和章聞古回來營地的時候, 屋子裡正在煮兔肉湯,暖呼呼的熱氣在整個屋子中飄蕩。
石鴉魔扔給章聞古一塊令牌,又扔給啾啾三塊。
“你不是把你的令牌都平分給我們了嗎?現在公平了, 我們一人三塊。”
說著, 為了防止鍾啾啾不相信,石鴉魔還給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拿到的令牌。
其他人都點了點頭。
啾啾發愣:“這是從哪兒得到的?”
幾個人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互相交換眼色——大概是從你仇家的人那裡打劫來的。
沒想到那叫柳鵲的姑娘將自己令牌攥得死緊, 深知其重要性, 還懇求他們不要讓她進不了紫霄仙府, 結果她自己手上就有七枚令牌。
他們跑了這麼多個島, 才總共收集到八枚。
說這小姑娘沒有奪走過其他修士的令牌,他們是不相信的。
古怪的氣氛讓啾啾歪過頭:“怎麼了?”
“呃……”
石鴉魔作為主犯沒有給出明確答復, 倒是負著手滿臉浩然正氣的雲澤悠然道:“打了頭野豬, 豬掉的。”
“對對對。”石鴉魔急忙點頭, 又猛地一停, 直起身子, 偏過頭抬起了下巴, “那邪魔為冰雪所封印, 又為我幽冥之火所消融, 罪孽蠻橫之力即將擊碎護御之崖, 卻在我強大力量的阻擋下,徒勞化為血與淚。”
翻譯一下就是,一頭雪裡的野豬朝他衝撞過來,被他處理了。
啾啾點了下頭,沒有再多問,而是和章聞古一人展示了一個袋子。
“整座山的果子都被我們搬空了,現在這堆, 應該夠我們吃一個月。”
說不定吃到離開這座島都可以。
眾人都打起了精神。
有了御寒之物,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