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這事,明娓關心起明婳的近況,“你和太子相處得如何?兄長說那日禮國公做壽,他帶了你去,看來你們關系好些了?”
明婳託著腮:“唉,別提了。”
明娓:“怎麼了?他對你不好?”
明婳耷拉眉眼:“說好,也不算好。說不好……也算不上不好。”
隻能說這場婚事,與她所期待的婚後生活完全不同。
雙生子心有靈犀,明娓一看妹妹這別扭勁兒,便猜到是怎麼回事,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且看看吧,還是那句話,能適應就適應,適應不了,一個月後隨我和兄長歸家,就當沒來過長安。”
但明娓隱約覺著,雖然阿娘說了皇後娘娘會幫妹妹,皇家卻並無太子妃和離的前例。
所謂“和離”,八成也是像當年皇後娘娘離宮那般,舍棄本來身份,以“病逝”為由,金蟬脫殼。
的確不到萬不得已,不必走到那一步。
丟了身份不說,還傷了皇室與謝氏的情分.......
畢竟這場婚事,從一開始便不是單純的兩姓之好,更多是為了長安朝廷與地方勢力的平衡。
隻這些沉重復雜之事,明娓也不想說出來給妹妹壓力,抬手揉揉她的腦袋,聊起開心的事來:“下個月帝後前往骊山避暑,我和哥哥也在隨行之列,等到了骊山,我們便能經常見面,也能一塊兒遊獵了!”
明婳啊了聲,面露迷茫:“骊山避暑?”
明娓道:“你不知道這事?”
明婳搖搖頭:“不知道啊。”
“每年夏日,陛下都會帶著皇後娘娘,還有部分王公貴族和臣工前往骊山避暑,往年都是六月去,八月回。今年因著你與太子的婚事,往後退了一個月,改成七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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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娓蹙眉:“算算日子,過幾日便要出發了,你怎的渾然不知,難道太子沒與你說嗎?”
明婳訕訕:“他最近一直在忙公事,我已經好幾日沒見到他了。”
明娓:“那他派人傳個話也行啊。”
明婳抿唇不語,心裡卻忍不住想,是他太忙忘記了,還是他壓根就沒打算帶她去?
是了,上回禮國公府赴宴,還是她主動提了想出去玩,他才帶她去的。
隻這些事,她也不好與姐姐訴苦。
畢竟,的確算不上什麼大事。
他那日都說了,想要她成熟穩重些……
哪有太子妃,動不動纏著太子要出去玩的呢。
想是這麼想,但等明娓走後,明婳坐在榻邊,越想越心痒。
到底為什麼不和她說啊。
她真的真的好想出去玩啊!
理智告訴她,成熟、穩重、淡定。
但一想到姐姐提及的骊山行宮,春日山花爛漫,夏日避暑納涼,秋日狩獵賞楓,冬日溫泉舒骨,且自從大淵立國以來,經過數代皇帝的修繕擴建,愈發華美恢弘,風景宜人。
明婳心裡就像無數隻貓爪在撓,無比向往。
眼見她在殿內眉頭緊鎖,來回踱步,採月和採雁試探開口,“不然您去問問太子殿下?”
明婳有這個打算,卻又抹不下面子,目露遲疑:“我去問他,會不會不太好?”
兩婢都了解她的性子,一個說,“這有什麼不好,問問而已,又不吃虧。”
一個說:“難道您不想去骊山行宮,不想和世子爺、大娘子多多見面麼?行宮可比皇宮的規矩松泛多了。”
這些話簡直說進了明婳的心坎。
她想啊,想的要命。
眼見窗外紅霞綺麗,夜幕將至,明婳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兩婢:“中午蒸的桂花糕和櫻桃煎還有麼?有的話,裝上兩碟,我去紫霄殿走一趟好了。”
第028章 【28】
【28】
明婳到達紫霄殿時, 裴璉正與鄭禹交代著御史臺的安排。
聽到太子妃來了,鄭禹察言觀色,拱手:“那屬下先告退……”
裴璉乜他一眼:“事還沒說完, 你退去哪?”
說著, 看向福慶:“先帶她去寢殿。”
福慶跟在太子身邊, 也知太子做事向來有始有終,忙起來時更是不喜被人打擾。
於是垂首應道:“奴才這就去。”
待到福慶退下,鄭禹看向長案後的太子:“萬一太子妃有要事尋殿下……”
太子神色清冷道:“那也不是你該問的。”
鄭禹一怔, 連忙屈膝:“屬下多嘴。”
“起來。”裴璉揉揉眉心,繼續說回御史臺監察事宜。
書閣外, 得知太子還在和臣屬談論公務, 明婳咋舌:“都這個時辰了, 他竟然還在忙?”
“陛下將整饬御史臺之事全權交予殿下,而那御史臺積弊已久, 沉疴冗雜, 收拾起來費心費力,殿下又一貫親力親為,這些時日眼瞧著都瘦了一圈。”
福慶躬身道, “殿下讓奴才請您去寢殿稍作歇息,他忙完了便過來。”
明婳隻覺這太子當得也太辛苦了, 頷首:“有勞公公了。”
不多時, 她隨著福慶到了太子寢殿。
上回她也來過寢殿, 卻是睡了一天一夜, 未曾好好打量殿內的布設。
這回她清醒著, 又闲來無事, 便在寢殿四處溜達起來。
寢屋算是一個人最私密的空間,從那些細枝末節裡也能看出這個人的性格與喜好。
像是明婳喜歡鮮豔明麗的風格, 無論是從前在肅王府的閨房,還是瑤光殿的寢殿,都裝點得明媚又溫馨,屋內處處燻著清雅微甜的鵝梨帳中香。
姐姐明娓則喜歡繁復華麗的西域風,牆上不掛花鳥字畫,掛的都是色彩斑斓的波斯掛毯,屋裡的燈盞也是綠色雕花琉璃燈,所燻香料也是熱烈濃鬱的乳香。
她愛財,還按照風水,在寢屋西南角掛了好些金燦燦的銅錢風鈴。
用姐姐的話來說:“心緒不佳時,把窗子打開,聽風吹過銅錢聲,心情就好了。”
明婳也曾到過哥哥謝明霽的寢屋,雖然隻是站在門外瞅了一眼,但正中掛著的那八尺高的《六駿圖》,壯闊肅殺,一眼便知是習武之人的房間。
至於裴璉的寢殿……
明婳環顧著這古樸素雅的殿宇, 從幔帳、桌椅、屏風到長榻、窗紙、梅瓶,一切都是那樣中規中矩,挑不出錯,卻也單調無趣。
唯二可窺出些許喜好的,一個是香爐裡燃著山間六調香,一個是次間一整面牆的大淵疆域圖。
六調香氣味清幽怡人,明婳很喜歡。
至於那整面牆的疆域圖,她駐足仰首,視線先落在那釘了枚小紅旗的長安,再沿著長長的路線一路往西。
她看到了隴西肅州,那是她們謝氏的祖地,有她的祖父母和親族。
再往上很遠,便到了北庭都護府,那是她的家,有她的父親和母親……
從北庭到長安那大半年的路程,濃縮到這張疆域圖上,長長曲折的一條,幾乎跨越半個大淵。
明婳心底忽然升起一陣惆悵,她想家了。
也不知這個時候,爹爹阿娘在家做什麼,應當也在想念他們兄妹三人吧。
暗自神傷了一陣,再次抬起頭,明婳看向疆域圖右上方那一大片灰色區域。
那是東突厥和戎狄的地盤,上面釘了好幾枚飛鏢——
是裴璉釘的麼?
明婳思忖,也隻能是他了。
大多帝王都想做出一番功業,身為未來帝王的裴璉也不例外。
東突厥和戎狄雖然現下與大淵修好,但明婳也曾聽父親提過,盼著有生之年能再和東突厥打一場,取了那吉栵可汗的腦袋,好替他戰死在沙場的同袍們報仇。
每次父親提起這事,母親都沉默不語。
母親是不希望打仗的,父親每回帶兵出徵,她都擔心得一宿宿合不上眼。
但打仗對嬌養在朱門繡戶的明婳來說,是件很遙遠的事。
同樣,她覺得對於長在皇宮內苑的裴璉來說,也是件很遙遠的事。
又在疆域圖前看了一會兒,明婳就走到內殿坐下,百無聊賴地等著。
白紗燈罩裡的燈燭靜靜燃燒,偶爾發出一兩聲輕微的“荜撥”聲。
書閣裡,裴璉與鄭禹交代完公事,又坐在案前忙著御駕離宮後的皇城布防。
待他撂下墨筆,稍作松泛時,福慶壯著膽子上前:“殿下忙完了?”
裴璉看他:“怎麼?”
福慶訕訕道:“太子妃還在寢殿等著您呢。”
裴璉面色一頓:“她還在?”
福慶噎住了,心道不是您說讓太子妃在寢殿等麼?好嘛,竟然真將人給忘了。
裴璉問:“她這趟過來,是有何事?”
福慶道:“這…這奴才也不知,但太子妃帶著食盒,應當是給您送吃食?”
裴璉眉頭輕蹙,他一日三餐皆由御膳房照應,何須她費這個心神。
短暫沉默後,他掀袍起身,往外走去。
寢殿門外,宮婢們畢恭畢敬守著。
裴璉瞥見有點眼熟的採月,腳步稍頓:“你們主子還在裡頭?”
採月垂著腦袋,小心翼翼道:“是。”
裴璉推門走了進去,室內一片靜謐,悄無聲息。
及至裡間,方才看到那斜趴在榻邊案幾熟睡的嬌小身影。
她今日穿著一襲紅底繡折枝海棠的窄袖襦裙,烏發高挽,露出一截纖細白膩的頸子。
裴璉走到她身側,她也無知無覺,依舊趴睡著。
暖黃燭光透過一層白燈紗,柔柔灑在少女嬌婉的臉龐,也不知是睡得太香,還是睡熱了,那細膩雪肌透著淡淡緋色,雨後海棠般,嬌媚動人。
再看桌上,擺著兩樣糕點,一份桂花糕,一份櫻桃煎,一看都是她喜歡吃的。
而他,素來不喜甜食。
裴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
說她體貼,送的吃食都不合他的口味。
說她不體貼,又能一直等他等到睡著。
無奈嘆口氣,裴璉彎腰,抬手將榻邊之人抱起。
才將走了兩步,懷中響起一聲細細嚶嚀。
他低下頭,便見明婳揉著睡眼,看到他時,她還有些懵:“太子哥哥?”
裴璉:“嗯。”
“你忙完了?現下什麼時辰了?”
明婳在他懷中左右顧盼,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你怎麼抱著我?”
“忙完了。亥時三刻。抱你去床上睡。”
裴璉言簡意赅地答完後,垂眼看她:“還要問什麼?”
明婳先是搖了搖頭,而後想起正事,點了點頭:“要問。”
於是裴璉將她放下來,自己也在榻邊坐下:“說吧。”
明婳抿抿唇,試圖迂回些:“你公務繁忙定然累了,先喝口水,吃些糕點?這桂花糕和櫻桃煎都是小廚房今日新做的,特別新鮮。”
當然主要是為了招待姐姐明娓才做的,正好還有的剩,就讓人給裝來了,不然空手而來也不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