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慶:“……”
再看屋內,長發披散,廣袖緋衣的太子殿下緩步走了出來。
那張冷白臉龐被清冷明亮的月光一照,格外昳麗,宛若山間野谷裡的豔鬼般。
唯一與豔鬼不同的,大抵是他此刻分外沉肅的臉色。
福慶惴惴試探:“殿下,這是……露餡了?”
話音方落,便見太子清清冷冷乜來一眼。
福慶:“……”
他們倆口子吵架,一個兩個瞪他作甚!
第039章 【39】
【39】
明婳連夜跑回了瑤光殿。
但哪怕她說了再也不想見到裴璉, 第二天中秋宮宴,還是不可避免地會碰上,甚至還要同坐一張桌。
一想到這點, 中秋這日一早, 明婳就垮著一張臉。
採月和採雁伺候著她梳妝, 見她這模樣,既好奇又擔心。
最後面面相覷了一通,採月問:“主子, 到底怎麼了嘛,前兩日不還好好的嗎?”
連著三晚宿在紫霄殿, 這待遇說是專寵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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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昨日深夜, 主子竟隻穿著襪子, 便氣衝衝喊著要回瑤光殿。
得虧夜裡黑燈瞎火的,福慶又及時把鞋送了過來, 不然要是被人瞧見, 指不定要傳成怎樣。
兩婢昨夜便想問,但主子正在氣頭上,她們也不敢吱聲。
如今一夜過去, 見主子還是悶悶不樂,不禁勸道:“今日是中秋呢, 待會兒還得去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請安, 宮外的诰命夫人們也都會進宮, 咱可不好著相。”
明婳自然也知道這個理, 但就是忍不住。
昨夜回到瑤光殿, 她復盤了這三晚的細節, 簡直是越想越窘,越窘越氣!
要不是她會一點摸骨描畫的本事, 還不知道要被那個大混蛋騙到猴年馬月。
尤其是第一晚,虧得他還好意思,讓她喊他“玉郎”。
呸呸呸,臭不要臉!
估計他嘴上說著要伺候她,心裡在偷笑她蠢吧。
“可惡,實在可惡!”
明婳怒上心頭,忍不住攥拳砸了下桌子。
嘶,好痛。
她氣惱地揉了揉掌根:“連破桌子都欺負我,我看這東宮從上到下都克我!”
這話一出,採月採雁面色大變。
“主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是啊是啊。”
採雁連忙四周張望,確定其他宮婢都守在外頭,這才松口氣,疑惑道:“主子,您這到底是怎麼了嘛,好歹和奴婢們說說,奴婢們也能替您出出主意?”
迎上婢子們關切的臉龐,明婳卻是啞口無言。
這種丟人的事,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怪就怪自己太蠢,竟然真信了裴璉的鬼話。
而今吃一塹長一智,明婳深刻意識到從前自己是有多蠢。
好在她趕在中秋之前識破了那男人的詭計,待會兒見到姐姐,她就要與姐姐商量和離之事。
思及此處,明婳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們別問了,替我梳妝打扮吧。我現下雖氣惱,但在皇祖母和母後面前還是有分寸的。”
兩婢見她這般說,便也不再多問,一個去挑裙衫,一個拿牙梳篦發,分別忙活起來。
半個時辰後,一襲黃綺折枝花卉齊胸襦裙的明婳,烏發高挽,環佩叮當地來到了慈寧宮。
彼時許太後和皇後正在側殿用早膳,聽宮人稟告太子妃來了,太後彎眸笑道:“快請進來。”
明婳娉婷入內,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兒拜見皇祖母、母後。”
“免禮。”
太後笑著頷首,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贊道:“你今日這身裙衫倒是應景,且這顏色襯得你容色秀麗,人比花嬌。”
明婳羞赧:“皇祖母謬贊了。”
一襲鳳袍的皇後聞言,也看了她兩眼,道:“可用過早膳?”
“出門前墊了兩口糕餅。”明婳看著桌上那些精致的餐點,悄悄抿了下唇。
皇後眼尖心細,唇角輕翹了翹,道:“現下還早,過來陪我們再用一些。”
明婳本來還想矜持一二,抬眼對上皇後那雙清明剔透的眼睛,也不再拿喬,紅著臉點頭:“好,那兒就再吃點。”
她上前入座,宮人很快添了副新碗筷。
明婳來之前著急,也沒好好用膳,這會兒能坐著吃些熱乎的,拿著筷子大快朵頤。
許太後眉眼含笑:“不著急,慢慢吃。”
又讓宮人將她愛吃的點心,挪到她面前:“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別怕胖。”
見兩位長輩都這般慈藹包容,明婳吃著吃著莫名有些心酸。
若明日真的回了北庭,她定會舍不得太後、皇後還有小公主……
唉,都怪裴璉!
明婳恨恨嚼著嘴裡的水晶包,隻覺他簡直是一家子好筍裡出的爛竹子、臭木頭!
用過早膳不久,長安城內三品以上的王公貴族、官宦女眷也都候在慈寧宮外,靜待傳召。
許太後和皇後在花廳接待命婦們,明婳作為太子妃,規矩端正地坐在一側。
接受命婦們請安的同時,她細心觀察著太後和皇後是如何待客,又是如何與各家女眷寒暄客套。
觀察一番後,明婳發現其實與從前在肅王府,北庭那些官員女眷來家中給自家阿娘請安,並沒多大區別——
要說區別,大抵是北庭那些都是四五六品官員的家眷,而眼前這些女眷,家裡個個都是三品以上世家勳貴。
一個個穿裝更為華貴,舉手投足更為高雅,規矩禮數也更為周全板正。
明婳看了一陣,心下覺得並沒多難,若下次要她設宴待客,她也能應付,於是她百無聊賴地將視線投向人群裡的姐姐明娓。
作為肅王長女,今日宮宴,明娓也進了宮。
她按照品階站在下首,自也感受到妹妹瞧來的目光,隻抬頭飛快對視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待到請完安,諸位女眷隨著皇後挪步到太液池旁的含涼殿,眾人分散入座,各自遊玩時,明娓才走到明婳身邊,眉梢輕抬。
“方才請安,你總看我作甚。”
“闲著沒事嘛。”明婳道:“其他人我也不熟,不就隻能多看看你。”
明娓嘴角一抽:“好歹也是太子妃了,在外頭也得莊重些。”
明婳沒反駁,朝周圍掃了一圈,見殿內貴婦貴女們各自闲聊,便挽著明娓的手:“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明娓微詫:“這都快要開宴了。”
明婳:“隻是快開了,不是還沒開麼。”
明娓看一眼妹妹,無奈:“好吧。”
姐妹倆一道離了殿,也沒走遠,隻在廊庑外慢慢踱步,宮婢們隔著一段距離遠遠跟著。
明婳斟酌片刻,抿唇問:“姐姐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藥,能改變人的嗓音?”
明娓愣了下,蹙眉道:“好像聽說過有這麼一種江湖密藥,能在短時間改變人的聲音,不過我也沒研究過。怎麼了,突然問這個?”
原來真的有這種藥。
明婳搖頭:“沒什麼,我就隨便問問。”
挽著手又往前走了十來步,她故作淡然道:“姐姐,你之前說若我想和離,便去找皇後娘娘,可皇後娘娘真的有辦法讓我和離嗎?好歹是皇室姻親,對方還是太子,恐怕不大容易吧?”
明娓聞言,停下步子,驚愕看向自家妹妹:“你要和離?”
明婳沒正面回答,隻望著她道:“若是和離,是不是隻有太子妃病逝這一個法子?”
明娓眉頭皺起:“婳婳,出什麼事了,突然說這些怪話?”
明婳垂眼,咬了咬唇。
若說早上那會兒還氣勢洶洶、堅定不移地打算和離,可現下真的面對姐姐,面對那一大堆的官眷诰命,上頭的情緒也逐漸冷靜下來。
和離這件事,並非小孩子過家家。
她現下心亂的很,一邊是裴璉在骊山行宮和她說的那一大堆道理,一邊又是被他欺騙戲耍的憤怒與委屈,理智與情緒在廝打著,她習慣性求助信賴之人,試圖讓旁人給她指出一條明路。
糾結良久,再加上明娓的再三追問,明婳終是沒憋住,將她與裴璉這些時日的爭執統統說了。
末了,她茫然看向明娓:“姐姐,若換做是你,你會怎麼辦?”
明娓沒想到自家妹妹竟真的給太子塞了和離書,更沒想到太子還提出找情郎這個法子……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些。
但細細再琢磨,她怎麼覺著,太子並非像妹妹說的那樣毫無情意?
真的無情無意,就憑裴璉在官場上雷厲風行的手段,有一百種利落手段處理和離這事,何必費心費力、喬裝他人來陪妹妹過家家?
明娓看著滿臉苦惱的妹妹,又想到太子那張冷冰冰的臉。
一個沒頭腦,一個不高興,倆木頭湊在一塊兒,當真是愁死人。
“若是我的話,打從一開始嫁過來,我就不會對他動心,更不會想著和他談情說愛。隻要他不阻攔我在長安開鋪子,他要忙政務就忙,要納妃妾就納,反正大家搭伙過日子,各取所需,愛不愛的無所謂。”
明娓道:“不過你嘛,你若真的受不了他這般冷淡,還是想找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那咱們明兒一早就去找皇後娘娘,把緣由說明。病逝就病逝,這姻親結不成就不結,總比結為一對兩看相厭的怨侶強。”
明婳目露憂色:“這能成麼?”
明娓:“隻要你想好了,能成不能成,咱都給它辦成!反正皇後娘娘那邊你不必擔心,她最是明白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哪怕是為著太子的幸福,她應當也不會強留你。”
明婳聞言,微怔:“這話怎麼說?”
明娓見妹妹一臉懵懂茫然,躊躇片刻,還是決定把那宮廷秘辛與她說了,省得她糊裡糊塗,搞不清狀況。
“你可還記得,當年皇後將太子託付給爹爹阿娘,想讓他隨我們一同回北庭?”
“當然記得。”明婳點頭:“若非皇後病重,將殿下急召回去,他沒準還是我的竹馬呢。”
明娓往後看了看,見宮人們都離得遠,這才湊到妹妹耳邊嘀咕起來。
且說當今皇後李嫵,年輕時是永熙帝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但在她和永熙帝即將成婚時,永熙帝被先帝廢去太子位,發配去了北庭。
皇後為保全自家,另嫁他人。
誰知三年後永熙帝復起,登上皇位,對已為人婦的未婚妻念念不忘,愣是用了手段拆散夫妻,將皇後奪回身旁。之間經歷一番曲折,皇後於鬱鬱寡歡中誕下兒子裴璉。
“聽阿娘說,皇後那時病得很重了,精神萎靡,形銷骨立,一誕下太子,看都沒看一眼,就派人送給太後撫養。皇後之所以將太子託付給爹娘帶去北庭,也是覺著她大限將至,才起了託孤的心思。”
明婳聽罷這往事,整個目瞪口呆:“這和阿娘與我說的,完全不一樣!”
肅王妃告訴明婳的版本是,帝後兩情相悅,皇後一開始顧及自己是二嫁之身,方才以“沈氏女”的身份入宮為貴妃,誕下大皇子。後來被皇帝真情所打動,才以真實身份入宮,正式封後。
“阿娘是怕你知道真相,在帝後面前失態,畢竟你臉上一向藏不住事的。”
明娓深深看了明婳一眼:“而且他們往後都是你的長輩,阿娘也不好和你說他們的私事,你懂吧?”
明婳:“……好吧。”
知女莫若母,她無法反駁。
“總之,皇後年輕時吃過強求的苦,定然不願再見後輩們重蹈覆轍,隻要你去與她開口,她定會盡力幫你的。”明娓聳聳肩:“反正阿娘是這樣與我說的。”
這麼一說,明婳也明白了。
隻是再想到帝後恩愛的模樣,心裡不禁多了一絲別樣的滋味。
虧得她之前還當帝後是與自家爹娘一樣恩愛的模範夫妻,豔羨不已呢,原來背後還有這麼一番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