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懶散往榻邊一靠,又拉過皇後的手:“阿嫵可瞧見了,這出去歷練了一趟,咱家木頭竟然開了情竅,會體貼新婦了。”
皇後想到席上裴璉的種種細心體貼,也頗為詫異,“明明出宮前叫他帶上明婳,他還百般不願,怎的突然轉了性子,竟和變了個人似的……”
“英雄難過美人關,謝家女兒溫柔小意又花容月貌,便是塊冰也能焐熱了。”
永熙帝很是得意:“看吧,我這個兒媳婦挑得不錯吧。”
皇後瞟他一眼,朱唇輕扯:“那也是人家婳婳本來就好,與你何幹。你是不知傍晚時候我有多緊張,生怕璉兒像從前那般冷淡輕慢,那我真是沒臉見雲黛了。”
永熙帝心道誰不是呢,他也怕兒子表現不好,回頭沈氏與謝伯缙一頓告狀,那他面上也無光。
他還打算退位之後帶皇後去趟北庭,找謝伯缙喝酒敘舊,若是叫謝伯缙知道他女兒在皇宮受了委屈,別說喝酒了,沒準還要給他擺臭臉。
好在提前叮囑了一番,今夜璉兒表現得還算不錯。
“就是婳婳好似變了許多……”
皇後眉心輕蹙:“她對璉兒再沒從前那般親近了。”
永熙帝:“有嗎?”
皇後:“有。”
永熙帝作為公爹,自也沒怎麼關注過這個兒媳婦,思忖片刻,他道:“可能她們母女難得重逢,她一心撲到她母親身上,一時顧不上璉兒也很尋常。”
皇後卻不這麼認為,再回想白日裡問起明婳在外的情況,明婳幾乎都在聊路上的見聞,各地的風土人情,再不然便是她在幽都縣建起的那個積善堂........提到裴璉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
哪怕她與肅王妃主動問起裴璉,明婳也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這實在太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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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小夫妻出去一趟,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怎的像調轉了性情一般?
皇後還想再問,永熙帝卻是抱住她的腰,一頭埋進她脖頸:“不行了,喝醉了,朕頭有些暈。”
皇後:“……”
“多大年紀了,又來裝醉這一套!”
“這回是真的。哎,走不動了,阿嫵扶我去沐浴罷。”
“……”
呸,這為老不尊的。
-
晚風輕拂,沉沉夜色籠罩著靜謐的東宮。
採月採雁兩個時辰前就得了永樂宮的吩咐,早早收拾好了瑤光殿側殿。
待見著主母來了,更是欣喜若狂,隻覺今日真是比過年還值得慶賀的日子。
明婳心裡也還興奮著,哪怕到了正殿,也不舍得松開肅王妃的手。
肅王妃將她拉到一旁,低聲道:“別任性。今夜宴上你待太子就很是冷淡,他給你夾菜,你沒句謝倒也罷了,竟連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未免太失禮!”
“你在家如何驕縱都無所謂,你們小倆口私下裡如何隨意,我也管不著。但今夜太後、陛下和皇後娘娘他們都在呢……我在旁瞧著手心都冒冷汗!”
明婳急急道:“阿娘,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今日夜深,我先不與你說這些。”
抬眼往前瞧了瞧,見那年輕郎君還負手站在廊邊,很是耐心地等著,肅王妃稍稍抬高聲音:“時辰不早了,你們舟車勞頓定然也累了,快去歇著吧。”
明婳仍拽著她的袖子:“阿娘,我今夜想與你睡。”
肅王妃失笑:“我又不會跑,明晚一起也不遲……”
說著捏了捏她的手背:“去吧,我也有些困了,有話明日再說。”
明婳見肅王妃眉眼間的確有些困倦,隻得松開手,“好吧,那明早我再來尋您說話。”
肅王妃莞爾:“好。”
見母女倆這邊說完了,裴璉上前一步,朝肅王妃抬袖:“嶽母好生歇息,明日孤再設宴招待您。”
肅王妃笑著頷首,“殿下客氣了。”
當真是越看這個女婿越滿意,回頭可得好好與孩兒她爹誇誇。
小倆口目送著肅王妃離去,才回到寢殿。
沒了外人,明婳扭頭看向跟在身後的男人,悶聲咕哝:“裝模作樣。”
裴璉眉心微動,並未爭辯。
因他在肅王妃面前,的確存了幾分刻意表現——
父皇教的。
隻要博得嶽母的歡心,嶽父那邊自然不攻而破。
夜裡飲了些酒,裴璉也有些微醺倦怠,深深看了小妻子一眼:“累了一日,洗漱歇息罷。”
明婳聽他這話,再看他黑眸迷離的模樣,霎時警鈴大作。
在船上他們都是分房睡的,若是今夜同住……
她咬了咬唇,一身正氣道:“今夜…今夜我睡榻!”
裴璉:“.......”
他沒說話,隻面色平靜,大步上前。
明婳見狀,瞪圓了雙眼,腳步直直往後退:“你…你做什麼,我勸你別胡來,我會叫的,我真的會叫的,啊——唔!”
背脊剛抵到柱子,她的嘴也被男人的大掌牢牢捂住。
眼見那道挺拔高大的身軀近在咫尺,明婳眼底滿是慌亂:“唔唔唔!”
裴璉睇著她這副緊張無措的模樣,漆黑狹眸也掠過一抹幽幽晦色。
有那麼一瞬間,的確想照從前那般,先堵了她的嘴再說。
隻是……
奪了她的身子,留不住她的心,又有何用。
“孤不碰你。”
裴璉道:“孤隻問你一個問題。”
明婳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卻也看得出他的眼神是清醒冷靜的。
她眨了眨眼:“唔。”
裴璉這才松開手:“明日你可要與你母親提和離之事?”
明婳不料他會問這個,怔了一瞬,目光有些閃爍。
裴璉一看她這反應,便也明了。
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是與不是?”
明婳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死死扼住般,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良久,她頹然卻又肯定地點了下頭:“是。”
割舍固然痛苦。
但長痛不如短痛……
“好,我知道了。”
那牢牢籠罩著她的颀長身影往後退了兩步,男人轉身離去,沉靜的嗓音似透著幾分喑啞:“今夜你睡床,孤睡榻。”
第077章 【77】
【77】
翌日清晨, 春光和煦,惠風柔暢。
明婳自寢殿舒適寬敞的大床睜開眼時,盯著那繡著精美花紋的煙粉色帳頂還有些恍惚。
裴璉昨夜真的隻在榻上睡了, 並未來鑽她的被窩。
他們真的就這般安安靜靜、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夜?
怎的平靜得叫她有些不敢相信呢。
在床上又發了一會兒呆, 待記起阿娘也在瑤光殿裡, 明婳也不再賴床,喚人進來伺候梳洗。
肅王妃的生活也十分規律,早早就醒了, 喝過一碗溫牛乳,便喚來採雁採月帶她逛逛瑤光殿, 順便打聽女兒女婿的相處。
在當家主母面前, 採月採雁自是不敢隱瞞, 斟酌著如實答了。
肅王妃聽著聽著,漸漸也覺出一絲不對勁, 因著兩婢口中的太子冷淡寡言, 與昨夜她瞧見的體貼兒郎,好似兩人。
遂又將那小丫頭春蘭喚來問話——
女兒貿然在蓟州牙行買了個鄉下丫頭,且是親自去買的, 這事也很不合常理。
春蘭哪裡見過這神仙般的雍容貴婦人,一聽是主子的母親, 超品一等王妃, 連忙哆嗦著磕頭請安。
肅王妃問什麼, 她就竹筒倒豆子般噼裡啪啦都說了。
待聽到在船上小倆口都是分房睡, 肅王妃眉頭緊擰:“一個多月, 竟未曾同寢一回?”
“是…是……”
春蘭點頭, 忽又記起什麼,搖頭:“啊, 不對……是是是。”
肅王妃也有些看不上這傻丫頭,但還是耐著性子,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春蘭支支吾吾半晌,最後撇了嘴,小心翼翼道:“郎君……殿下不讓說。”
肅王妃:“為何不讓。”
春蘭:“奴婢也不知,但殿下說他那夜照顧夫人的事,不許告訴夫人,不然割了奴婢的舌頭。”
肅王妃:“……”
一旁的採月採雁:“……”
女兒/主子到底是哪個牙行挑了這麼個傻丫頭回來。
肅王妃抬起帕子摁了摁額角,吩咐採雁採月:“你們先回寢殿,看你們主子醒了沒,醒了叫她過來陪我用膳。”
採雁採月對視一眼,很有眼力見地退下:“是。”
肅王妃這才將春蘭單獨叫到一旁,好聽的嗓音溫和而不失威嚴:“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原原本本告訴我,若有一個字隱瞞,我今日便叫人把你賣了。”
傻丫頭春蘭大駭,噗通一聲又跪下:“王妃別賣奴婢,奴婢說,奴婢都說。”
一炷香後,明婳一襲翠色春衫,素面朝天地來到側殿時,便見肅王妃端坐在榻邊,左手捻著一串綠潤潤的碧玉佛珠,神色肅穆莊重,宛若一座上好的白玉觀音像。
“阿娘是想父親了麼,怎的一早便這副凝重神色。”
明婳笑著上前,隻還沒走到肅王妃身邊,便見她目光復雜地投來一眼。
“阿娘您這般看我作甚?”明婳被看得奇怪。
肅王妃紅唇翕動,欲言又止,“沒什麼,先用早膳吧。”
她怕現下問清楚了,待會兒連早膳都吃不下。
明婳雖也覺著怪怪的,但也沒多想,挽著肅王妃就去偏廳用早膳。
一頓品種豐富的早膳用罷,肅王妃屏退一幹宮人,單獨將明婳叫到了寢殿裡。
“婳婳,你與太子之間到底出了何事,竟鬧得夫妻不合,夜夜分居?”
對上自家母親肅穆的眉眼,明婳一怔。
她還沒主動坦白呢,阿娘怎麼什麼都知道了?
是裴璉說的,還是阿娘的看出端倪了?
肅王妃一看幺女這反應,便知確有其事,心下陡然一沉,語氣也愈發緊張:“到底怎麼回事?你難道連阿娘也要瞞著?”
鴉黑的眼睫輕顫了顫,明婳嗓音也變得澀然:“阿娘,我……”
搭在膝頭的手指陡然攥緊,她閉上眼:“我不想與裴子玉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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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宮,書房。
皇後端坐在檀木半枝蓮圈椅上,看向正中一襲朱色雙鹿聯珠紋長袍的高大兒郎,柳眉輕蹙:“可知為何忽然叫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