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則是咬唇,暗暗呸道,不要臉,都和離了,還算哪門子小婿。
肅王妃以帕掩唇,不尷不尬咳了聲:“殿下,此次所謂的墜崖罹難,實是個烏龍……”
裴璉背靠著竹青色迎枕,頷首,“小婿已經知道了。”
方才醒來,他便猜到八成是中了計。
而這樣的布局,天底下也就隻有他那位父皇能做到。
不是沒有慍惱,但也隻是一瞬。
父皇做這些,說到底還是為了他,給他一劑猛藥,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叫他明白他壓根就放不下謝明婳。
其實這局不是沒有漏洞,單就那個擺滿棺材的靈堂——
其餘棺材他未打開看,便說天璣那個棺材,此時已是五月炎夏,屍首放著不出三日便會腐爛發臭。
而他在靈堂裡隻嗅到土腥味和桐油味,半點屍腐味都沒嗅到。
這樣明顯的疏漏,他竟未能察覺,足見感情實在容易讓人喪失理智。
但若是非得在理智與謝明婳之間選一樣,那還是謝明婳吧。
那錐心蝕骨般的心痛窒息之感,他實在無法承受第二回 。
肅王妃見裴璉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且態度如此平和,一時也不知還要說什麼。
默了片刻,她端著客氣而不失禮數的笑,道:“那殿下待會兒把藥喝了,好生休息,這氣急攻心可不是小事,若不仔細調養,小病也會釀成大害。”
裴璉頷首:“多謝嶽母大人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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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王妃被這一聲聲“嶽母大人”叫得莫名發麻,捏捏帕角:“那你歇息吧,我便不打擾你了。”
說著,她從凳上起身。
裴璉在榻上抬袖,挹了一禮:“嶽母大人慢走。”
“是、是,你別多禮,好生歇著。”肅王妃哪裡受得起他的禮,畢竟這人可是太子,又是皇後的兒子,於公於私,她也盼著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肅王妃要走,打從進門後就一言不發、安心當個跟屁蟲的明婳也趕忙起身。
隻不等邁步,身後便傳來男人略顯低啞的嗓音:“明婳。”
明婳肩背一僵,又聽他道:“孤有話與你說。”
明婳:“……”
她看向肅王妃,肅王妃看向她。
對視兩息,明婳無奈,好吧,誰叫這是她的孽緣呢。
肅王妃先行離去。
待房門闔上,明婳轉過身,神色恬淡地看向床榻上的面容蒼白的男人:“你要說什麼?說吧。”
裴璉:“你過來。”
明婳黛眉擰起:“我才……”
不字未出口,便見男人捂著胸膛,偏臉咳了起來。
“你沒事吧?”
明婳驚愕,見他佝著背咳得厲害,生怕他又咳出血,到底還是走去床邊,又從袖中拿出塊帕子:“很難受嗎?我去叫大夫……”
還未轉身,遞帕子的手腕便被一把握住。
不等明婳反應,那修長的大掌使勁一帶,她便跌坐床邊,險些倒在男人身上。
“裴子玉,你又騙人!”
明婳一張瑩白臉龐霎時漲得通紅,羞惱地就要起身,哪知一向冷心冷面的男人卻是一反常態,抬手將她圈入懷中。
雖然他昏迷那陣,暗衛給他稍作擦洗,換過衣袍,但未曾沐浴,男人身上還是有股淡淡的汗味。
明婳掙動著,頭頂傳來男人稍顯虛弱的嗓音:“胸口還痛著,你若再推,孤保不齊又要倒了。”
明婳頓住,而後嘴角往下撇:“那也是你活該,誰叫你不松開。”
說是這麼說,卻不敢隨便再推了——她可擔不起謀殺儲君之罪。
“你松開。”她催道,“別耍無賴。”
“孤說了,不會再放。”
裴璉兩臂圈著她,壓低的眉宇間滿是鄭重:“謝明婳,往後孤再不會讓你離開孤的視線。”
明婳愣了愣,再對上男人那雙幽沉如潭的眸,心口驀得亂了一拍。
不過她很快偏過臉,沒好氣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出宮之前你明明說了好聚好散,再不糾纏的,好歹也是一國儲君,怎能出爾反爾?”
“是,孤食言了。”
裴璉承認,默了兩息,他道:“汪。”
明婳:“……?”
什麼東西,她幻聽了?
她迷惑地抬起眼,便見裴璉望著她,薄唇輕抿:“孤耍賴了,孤是小狗。”
第084章 【84】
【84】
“但請謝小娘子大人有大量, 給小狗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可好?”
明婳腦袋倏地有些恍惚,半晌, 她晃過神, 眨巴眨巴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莫不是真的鬼上身了?還是方才把腦子摔壞了?”
若不是有意避嫌, 她都想上手摸摸裴璉的額頭燙不燙。
這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清冷矜傲的太子殿下嗎?
“還是尋個道士來吧。”
明婳偏過頭,邊推他的胳膊,邊低聲咕哝:“你這副樣子太邪門了, 叫人瘆得慌。”
她要走,裴璉仍是不放, “謝明婳, 別躲。”
明婳動作一僵, 而後不服氣地仰臉:“誰躲了?我有什麼好躲的,又不是我害你這樣。”
“是, 一切都是孤咎由自取。”
裴璉垂下眼, 目光酽酽地望著她:“孤自以為是,覺著放你離去,眼不見, 心便能定。然而自你離宮伊始,孤無一日不在想你。”
哪怕他用盡一切辦法, 試圖去忘記——
他收起與她有關的一切, 封閉瑤光殿的宮門, 不許身邊人提及她, 甚至連東宮裡姓謝的郎官都調了外任……
但都沒用。
她的模樣仍是時不時浮現在眼前, 或是上朝途中看到一朵雲, 或是下朝路上看到一朵花,又或是夜裡處理公務時看到空蕩蕩的博古架, 會想起那裡曾經掛著一幅她親筆所作的畫。
她無孔不入地滲進他生活中的點滴角落,甚至影響到他處世為人的習慣與理念——
意識到這點時,他自己都難以置信,一個小小的、他從前不以為意、甚至帶有偏見的女子,竟潛移默化對他產生了如此深刻的影響。
他從最初的驚詫,變成本能的抗拒與逃避。
這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該戒掉。
哪怕貪戀,也得戒掉。
他隻得愈發勤勉地處理政事,用公務填滿一日之中的每個時刻,讓自己變得忙碌疲累,再無暇去想她。
但夜深人靜時,明明身心盡疲,卻始終難以入眠。
他克制不住地去想,她這會兒可睡了?她可會想他?離了宮,她過得可快活?
曾經幾度,看著身側空蕩蕩的床榻,他都生出趁夜將人掠回東宮的念頭。
但最後還是被理智克制住。
他不知這般的自我折磨到底何日何時才有個盡頭,隻得一遍遍告訴自己,成大事者不可耽於情愛,他現下的決定是正確的、理智的,是聖賢書裡、群臣眼裡最標準的一條明君之路。
直到在御書房聽到她墜崖的消息,霎那間,理智崩塌。
與半年前在醉仙閣的那回不同,這次好似在心口直接剜掉一塊肉,空空落落,鮮血淋漓。
若他沒有放開她,她便不會遇上這種事。
都怪他,沒能護住她。
“無論怎樣,孤再不會松開你。”
裴璉牢牢握住掌心的細腕,神色篤定:“你是孤拜過祖宗、祭過天地的妻,此生此世,哪怕死後變成鬼,孤也不會與你分開。”
明婳傻了眼。
他這是在與她表明心意,還是在恐嚇她呢?
哪有人說情話,說出一種“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味道。
不過……
她冷下眉眼,語氣疏離道:“你耍無賴也沒用,反正我是定要回北庭的,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我。”
“孤不攔你。”
裴璉道:“孤隨你一道去。”
明婳霎時驚住:“你去北庭?”
裴璉:“嗯。”
明婳秀眉輕蹙:“你別說笑了,你知道北庭多遠嗎?便是一路快馬加鞭不休息也要半月。”
遑論她們隊伍龐大,一路慢行,少說三月,多則半年,這還隻是去程。
裴璉道:“你看孤像是與你說笑?”
明婳聞言,真往他的臉上瞄了瞄,見他容色肅正,毫無半點嬉笑之意,心下大驚。
真是瘋了。
“我去北庭是回家,你去北庭作甚?再說了,這一去就是大半年,你這太子不當了?朝廷那一堆政事不管了?陛下能同意嗎,朝臣們能同意嗎?你這未免也太不負責任,太莽撞了!”
話說出口,屋內靜了一靜。
少傾,身前的男人低低笑了兩聲。
明婳被他攬在懷中,也明顯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眉心蹙緊:“你笑什麼?我是在與你說正經事!”
裴璉見她要炸毛,斂了笑,淡聲道:“從前是孤叫你不要莽撞衝動,現下卻換成你來勸孤不要莽撞,大局為重。”
明婳稍怔,等意識到這點,眼底也掠過一絲詫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璉看她:“何況你我夫妻,同心同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明明是正經的話,卻不知是貼得太近的緣故,還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明婳的思緒驀得有些跑偏。
“你別嘰裡咕嚕的又想忽悠我。”
明婳打斷他,肅著眉眼:“我是說正經的。”
“孤也是說正經的。”
裴璉道:“夫妻一體,婦唱夫隨,你要去北庭,孤便隨你一起,至於朝政……”
稍作思忖,他道:“父皇正值壯年,坐鎮朝廷綽綽有餘,缺了孤頂多是少個助力,比平日裡多操心忙碌些罷了。且孤相信,父皇若知曉孤是為了挽回妻子才遠行,定然也會諒解。”
他說的頭頭是道,明婳一時無言。
好半晌,她才掀眸打量他:“就你這等嗜政如命的人,能舍下那些政務不管?”
她從前隻知世人貪玩、貪酒、貪財、貪賭、貪色,也是認識裴璉後,才知這世上竟有人會如此熱愛辦公!
雖然在籌建積善堂時,她稍微有些理解裴璉忙於政務的心情與那種建立“功績”的成就感,但也不妨礙她覺得裴璉是個喪心病狂的大卷王。
“舍不下。”
裴璉如實答著,鳳眸幽幽地凝著明婳:“但更不舍下你。”
纖長的眼睫猛地顫了兩顫,明婳忙不迭避開他的眼,嗓音發緊:“才不聽你這些胡言亂語。你快松開,拉拉扯扯的像什麼話。”
“除非你答應孤。”
“答應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