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大避父,她們七歲時, 就再也不能賴在母親的院子裡,搬了出來。
好在姐妹倆能互相作伴,一同睡到了十歲,方才分了各自的院子。
饒是這般,明婳有時興致來了,或是想與明娓親近了,夜裡還是會跑到明娓院裡。
雙生姐妹便是比尋常姐妹還要親密的存在,哪怕下午還互相吵架,說著“再也不要和姐姐/妹妹好了”,不過幾個時辰,便又親親熱熱天下第一好。
“從 前覺得父親霸道得很,夜夜都佔著母親不放。現下想想,男人好似都這樣,佔有欲極強。”
明婳想到與裴璉同床共枕時,那人也是回回摟著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
“行了,不可背後妄議長輩。”
明娓打了個哈欠,懶聲道:“睡吧,明日還得去萬佛寺看熱鬧呢。”
說起庭州八月裡的大事,除了前線時不時傳來的最新戰況,便是被譽為佛子的西域高僧,摩訶多羅,即將來到萬佛寺講經傳法。
北庭毗鄰西域,百姓多信奉佛教,這樣一位高僧來到庭州,信眾們自是異常歡喜。
這些時日萬佛寺門前那些賣香燭酥油、鮮花瓜果的小攤販可謂是客似雲來,賺錢賺到合不攏嘴。
明婳對佛法這些並不感興趣,無奈肅王妃信奉佛法,再加上明娓與那位高僧有舊交,是以在高僧進城時,明婳也陪著她們一同去迎接。
她要出門,裴璉自然也隨她一起。
高僧進城那日是八月十三,中秋將至。
滿城金桂飄香,北庭都護府的禮官手持鮮花相迎,聞訊而來的百姓們也擠滿了兩道,沿街的酒樓雅間也坐滿了各府的貴族夫人與娘子們。
其中也包括肅王妃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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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的隊伍很輕簡,總共就三個人,打頭是個騎白馬,著灰袍的年輕和尚。
其後是兩個隨從,一個騎著驢的小沙彌,另一個是牽著載滿行囊駱駝的中年僧人。
肅王妃乍一看時,也頗為驚訝,倒不是驚訝於隊伍的簡陋,而是驚訝於摩訶多羅的年紀:“佛子竟這般年輕?瞧著也就二十出頭吧?”
“二十三……哦不,如今該是二十四了。”
明娓往嘴裡送了塊桂花糕,又往下瞥了眼:“嘖,怎的黑成這樣?”
坐在對側的明婳聞言,撩起眼皮看了看曬成小麥色皮膚的明娓,再看向街上那個容貌端正、白白淨淨的年輕僧人,不禁扯扯嘴角。
姐姐你說別人黑之前,好歹先看看自己呀!
不過這位僧人,的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年輕。
在明婳印象裡,能被稱作“高僧”的,都是些仙風道骨的白胡子老頭,這樣年輕的和尚,真的有本事擔得起一聲“高僧”嗎?
她兀自腹誹,又往下看了兩眼。
姐姐說這和尚長得很好看,可她這般看去,雖看不清全臉,模模糊糊瞧見個側臉輪廓,也隻能算得上清俊吧?
就在明婳暗暗嘀咕明娓的審美,那僧人忽的抬起頭,朝街邊兩側看去,似是在尋什麼。
下一刻,他朝她們這邊看來,視線稍頓。
而後緩緩豎掌身前,略一頷首。
看那示意的方向,是朝姐姐?
明婳怔了怔,也看清了這年輕僧人的模樣。
秋日明媚的陽光下,僧人雖光著個腦袋,卻叫視覺重心都轉移至那張輪廓立體的臉上。
的確是張很好看的臉。
並非俗世定義的那種好看,而是一種莊嚴神聖的好看。
就如聖壇上的菩薩,抬眼莊重,垂眸慈悲。
就方才那簡簡單單投來的一眼,也不知是光線作用,還是他的瞳色本就那樣,不同於漢人的黑瞳與褐瞳,他的眼睛是灰藍色。
遙遙望來的剎那,似是夜幕中璀璨的銀河。
幽深,靜謐,蘊藏著無盡的玄妙。
真是極好看的一雙眼……
手指驀得被捏了捏,明婳回過神,一偏過臉,就對上一雙幽沉漆黑的鳳眸。
裴璉淡淡微笑:“有這麼好看?”
明婳被他這笑瘆得慌,忙咳了聲:“還行吧。”
裴璉繼續微笑:“還行就看得那般入神?”
明婳:“……”
這是在吃醋?
但她的確沒辦法昧著良心說那個摩訶多羅醜啊!
“這不是難得見有人剃了光頭,還不減容色的嗎。”
明婳說著,反握住裴璉的手,一臉真誠地眨眨眼:“不過在我心裡,殿下最好看,誰也比不過。”
這話倒是叫裴璉心下熨帖。
再看那騎著白馬遠去的年輕僧人,他握緊了明婳的手,鳳眸輕眯。
一個和尚長這般好看作甚,又不能當飯吃。
-
高僧進城後,便住在了萬佛寺。
明婳知道明娓過完中秋便打算去萬佛寺小住,她擔心姐姐離經叛道,會做些冒犯和尚的事,私下裡勸她:“出家人六根清淨,姐姐你可不要胡來。”
明娓擺擺手,滿口答應:“放心啦,我是那種亂來的人嗎。”
明婳看著她,語氣篤定:“你是。”
明娓:“……”
下一刻,抬手就給了自家妹妹一個腦瓜崩:“你是姐姐我是姐姐啊?還管起我了,倒反天罡。”
明婳不服氣,捂著額頭爭辯:“你也隻比我早出來半個時辰而已!再說了,我現下可是太子妃,未來的一國之母!”
“喲,一國之母呢,那我現下給您老磕兩個?”
明娓乜著她,笑道:“小丫頭還在我面前擺譜了。”
明婳氣的不輕,瞪她:“反正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
撂下這話,便氣咻咻地走了。
裴璉見她這幅受氣包的模樣,疑惑:“這是怎麼了?”
明婳便把她對明娓的忠告說了,末了,她哼道:“要不是過兩日我們就要離開北庭,我怕她胡來氣著爹爹和阿娘,我才懶得說呢。”
裴璉也沒想到他這位姨姐竟是口味獨特,連和尚都不放過。
心下納罕,卻也沒多評價,隻拉著明婳的手,道:“消消氣,我帶你去個地方。”
明婳:“去哪?”
裴璉:“到了便知。”
一個時辰後,明婳隨著裴璉到了庭州最大的綢緞莊。
店裡的掌櫃見著他們來,立刻恭恭敬敬引到了二樓雅間,又命繡娘拿出一整套做工華美精致的婚服。
“前幾日便照著貴人的吩咐做好了,正打算午後給您送去呢。”掌櫃的哈腰笑道。
明婳看著那套大紅喜服,一頭霧水:“有誰要成婚嗎?”
裴璉道:“你與我。”
明婳:“啊?”
裴璉揮退旁人,與明婳解釋:“當日你嫁去長安,嶽父嶽母未能親眼看到你我成婚,我便想著後日中秋家宴,你我著婚服,在二老的見證下,再拜一回堂,既圓了他們心頭的遺憾,也能叫他們放心將你交給我。”
他看向明婳,神情溫潤:“你看如何?”
明婳沒想到他竟有這般安排,仔細想想,當初出嫁,父親與母親隻瞧見她一襲紅妝上了花轎,之後婚儀那些都是在長安舉行……
雖說在長安,哥哥姐姐代替了父母的位置,但雙親健在,卻未能見證她的人生大事,終歸是有些遺憾。
“那就照你說的辦。”
明婳輕輕撫過大紅喜服上精美的金絲牡丹繡花,再次抬臉,眼底盈滿笑意:“殿下,多謝你。”
裴璉抬手揉揉她的發:“你我夫妻,何須客氣。”
轉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這一年的中秋,闔家齊聚,府中的氣氛也比半月前的生辰宴要熱鬧許多。
待到夜幕降臨,皓月高懸,明婳與裴璉身著大紅喜服出現在宴上,肅王夫婦都驚了一跳。
不過很快,肅王夫婦便明白了小夫妻的意思,心底發澀。
明婳走上前,笑吟吟轉了一圈:“爹爹,阿娘,我這樣穿好看嗎?”
肅王妃掖著眼角,點頭笑道:“好看,我家婳婳最是好看。”
說著,又看了看明婳身側也著紅袍,挺拔如松的裴璉,也贊道:“殿下穿紅袍也襯得好容色,與婳婳當真是佳偶天成,萬分般配。”
裴璉笑著抬袖:“嶽母大人謬贊。”
說著,又朝一側的謝明霽和謝明娓點頭。
兄妹倆立刻會意,雙雙扶著肅王夫婦去了上座,又分站左右,充當起禮官。
明娓清著嗓子,揚聲道:“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茲誓海盟山,永結同心之帶;伏望螽斯有慶,長垂瓜瓞延綿。”
“所願二姓合婚,以效鸞鳳和鳴,惟期百年偕老。”[1]
明娓唱罷,謝明霽看向堂前點燃的香,繼續道:“吉時已到,新人上前,行三拜。”
三拜禮,是尋常夫妻成婚時的禮數。
當初明婳與裴璉成婚時,並無這三拜,而是去祭壇拜天地,再去皇室家廟拜列祖列宗,行同牢合卺之禮,便算禮成。
而今在肅王府,倆人不再是東宮太子與太子妃,而是一對期盼得到父母祝福的尋常小兒女。
身著喜袍的年輕新人一同上前。
“一拜天地,謝天地神靈庇佑。”
明婳與裴璉面朝堂外,黑夜沉沉,明月皎皎,二人肅拜。
“二拜高堂,謝父母養育之恩。”
二人轉身,朝著堂上端坐的肅王夫婦,深深一拜。
肅王妃本就是個心思柔軟之人,見著這一拜,眼眶登時泛起淚光。
三年前送女兒出閣時,她也淚落不止,隻那時更多是女兒的擔憂,並無太多喜悅。
可這會兒見著小夫妻郎才女貌,又彼此有情,心頭也滿是激動歡喜。
“好孩子們,都快起來。”她含淚笑道。
一旁的肅王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但若是細看,也能瞧見他眼底那份柔色。
女兒終是長大了,也作他人婦了。
老父親面上不顯,心下發酸。
“夫妻對拜,永結同心——”
明婳手持金絲繡花團扇,緩緩轉身,當看到身前一襲大紅喜袍的男人,一顆心也砰砰直跳。
奇怪了,又不是第一次行禮,怎的突然緊張起來。
可穿著紅袍的裴璉,在灼灼燭光下,好似比白日更為俊俏了。
她以扇遮面,盈盈彎腰,與裴璉行完這最後一拜。
“禮成——”
謝明霽笑道,採月採雁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籃子,開始撒禮錢。
一時間,整個院子都響起奴婢們喜氣洋洋的祝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