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又該哭了。
刀光即將到達長芒的身前之時,桑黛忽然睜開眼,不管不顧撲上前將長芒拽下來護在懷裡,以背抵擋刀光。
不能將他送的最後一件東西都給毀了。
然而——
天地動蕩。
狐嘯撼天動地,震耳欲聾,眾人隻覺心肺被重擊,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內腑中攪動,修為低者當場重傷昏厥,便是那些長老們也斷了數十根經脈。
甚至沒看清來的是什麼,眼前便一片昏暗。
焚天境本就暗淡,可如今那僅剩的一點點光也被遮蔽,一人……
不,一隻九尾狐!
實在太過龐大,比遠處的那座山丘還要高大,九根尾巴在身後飛舞,銀色毛發上隱隱有金色的紋路。
長老們忍痛抬眸,仰視那隻攔在桑黛身前的九尾狐。
額上一抹金色的紋路,琉璃色的眼眸中有著格外剔透的花紋,像是顆寶石般好看,但此刻隻讓人察覺到畏懼。
眼裡全是殺意,瞳仁逐漸變為豎瞳,似乎是氣惱到極點,周身隱隱燃起業火,大乘境妖修的威壓泄露,壓著全部人跪下。
“你們該死。”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出,便連聲音也是冷漠無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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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離雪趕來的時候,便瞧見自家尊主高大的真體擋在桑黛面前,面前數千人被他的威壓逼迫到跪下,一個個吐血不止滿臉恐慌。
而宿玄儼然失了理智,瞳仁都擴散成豎紋了,周身甚至燃起了業火,像是從火中走出來一般。
並且,他身後的桑黛……
柳離雪雙腿一軟險些跪下。
完了完了,宿玄這次真的要發瘋了。
他連滾帶爬起身朝宿玄那邊奔去:“尊主,不可衝動,不能殺啊!!!”
宿玄壓根沒聽見,抬步上前正要一腳踩死一批人,一隻小手觸摸上了他的尾巴。
尾巴實在太大,僅僅一根就有幾個桑黛那般粗壯。
但隻是輕輕的觸碰,就截停了一隻上古神獸。
幹淨的尾巴上染上劍修掌心中的鮮血,桑黛輕輕給他順毛。
“宿玄,不能殺的。”
宿玄回身,居高臨下看她,卻又將靈力打入她的經脈,護住她的金丹。
桑黛渾身都是血,他看上一眼,仿佛回到了兩月前,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魔被勾出,瞳仁都在顫抖。
桑黛努力穩住聲音說:“宿玄,弟子們聽命於宗門,被長老蒙蔽,無錯……其餘宗門的長老愚昧,無法明辨是非,有錯,但罪不至死。”
她說一句停一下,血不斷沿著唇角留下。
宿玄冷聲怒罵:“傻子,蠢貨。”
但靈力卻一點不珍惜地傳給桑黛,保住她重傷的經脈和金丹。
桑黛的痛苦減少些,彎眼輕笑:“是,我傻,我蠢……妖王大人最聰明了,竟然找到了我在這裡。”
宿玄沒說話,獸瞳依舊冷漠。
但高大的九尾狐卻縮小些身軀,趴在她的面前,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臉,她聽到了他低沉的嗚咽,很小聲,但足以聽清。
她的血也蹭到了他的毛發上。
“宿玄,我的身上有血,好髒的。”
“不髒。”
“你不是最喜潔淨嗎?”
“你很幹淨。”
桑黛輕笑。
她渾身都冷,也很疼,當宿玄靠近的時候,他周身燃起的業火溫暖,卻並未傷害她分毫,而是親昵的貼著她。
桑黛小聲道:“宿玄……我好冷啊。”
宿玄又將真體變為小丘般大小,叼著她的腰身將人甩到了背上,動作很輕很輕,刻意收起了尖利的獠牙,生怕弄疼了某隻劍修。
她躺在宿玄龐大的真體上,九尾狐族的體溫很高,厚實蓬松的毛發是上好的錦被,他加大了四周的業火,讓她整個人被業火包圍。
桑黛側過身,意識已經不清,還在呢喃著:“還想要尾巴。”
宿玄又將一根尾巴遞到她的懷裡。
她抱著那根尾巴,終於有了依靠,不再是孤身一人。
“宿玄,我要睡了,你不能殺人,也不要打擾我睡覺。”
“……好。”說完,他又輕聲補充了句:“睡吧。”
“那我睡了……你不要跟我說話了,我是不會理你的。”
“嗯。”
終於沒人能看到了。
桑黛的眼淚一滴滴落下,抱緊了他的狐尾,無聲抽泣著。
過去積攢了百年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她渾身顫抖,卻咬緊牙沒有溢出一絲聲音,無人看到那隻九尾狐背上的女修在哭,隻有她身邊的長芒知曉。
宿玄停了許久,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離雪謹慎看著這位祖宗,生怕他又殺心起了大開殺戒,這些人要是都死在這裡,仙界勢必要跟妖界開戰了。
宿玄雖為妖王,卻並不好戰,即位後從未主動開戰過,這些年妖界被他治理的很好,若是他這般做肯定要被王室那群人拿住把柄。
但慶幸,宿玄並未有殺人的念頭,甚至沒有看那些被他的威壓逼到跪地的人,馱著桑黛轉身離開。
他留下一句話:“柳離雪,帶走知雨劍。”
柳離雪看了眼地上斷裂的知雨劍,沉沉嘆氣,撿起知雨跟上他。
來時跑得很快,回去卻是慢慢走回去的。
遠處的山頭,兩人翹腿並肩而坐。
寂蒼挑眉:“真是一出好戲,不過你似乎失手了。”
浮幽樂呵呵笑,依舊捧著把瓜子磕得歡快:“某個人敗了,我可沒有失敗,我本就沒想殺桑黛。”
他微揚下颌,神情闲散:“桑黛死了,我算贏;桑黛沒死,我也不算輸。”
寂蒼搶了把他的瓜子,被浮幽冷冷瞪去:“給我放回來。”
寂蒼:“……給你給你。”
他一把扔過去,站起身伸了伸腰身,望著遠處離開的九尾狐和背上的女修。
“不過,桑黛可真是比你我都要強呢,金丹半碎,用那麼一點歸墟靈力也能引九天的玄雷,天道可真是偏愛她。”
這話說的酸溜溜的,可寂蒼的面上卻並無嫉妒。
細看還能看出來些欣賞。
“若非打不過宿玄,還真想搶過來,畢竟打了那麼多次,本座這魔界可鮮少有這般厲害的人,本座定讓她身居高位。”
浮幽白了他一眼:“你就別在這裡逞口舌之快了,宿玄跟她打架為了見見她,你跟她打架是真的為了要人家的命,還有你這張臉,這麼多年了,人家記得你到底長什麼樣嗎?”
寂蒼幽幽又換了一張臉,摸了摸自己的臉:“嘖,這張皮也很不錯。”
浮幽:“審美之差,令人惋惜。”
寂蒼轉身慢吞吞走,邊走邊說:“欸,你近來可要小心腦袋了,某人興許要來取你的命。”
浮幽拍了拍衣袖起身:“不勞您費心,您老也小心些,劍宗那些人是誰引過去的,你以為宿玄想不出來?”
他勾搭上寂蒼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胸膛,笑著問:“欸,你說我們兩個化神滿境打他一個大乘境能贏不。”
寂蒼挑眉:“唔,或許你叫上那個名喚翎音的渡劫境厲鬼,我們可以一起去打宿玄一個,以多欺少才爽,不過我想她應該不會同意。”
浮幽的笑一僵,臉色忽然冷了下來。
“別提她。”
“為何,這次人家可是幫了大忙,否則你還看不到那出好戲。”
浮幽嗤笑:“幫忙?我隻讓她打開桑黛的禁制,沒讓她跟桑黛說那麼多話,竟然還告訴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
不然桑黛早就死了,根本不會引來天雷。
寂蒼長嘆一聲,“想桑黛死的人很多,但想她活著的人似乎也不少,好命啊好命啊,真羨慕。”
浮幽冷冷看了他一眼。
***
桑黛這次沒有昏迷太久。
她醒過來的時候,甚至沒有感受到疼痛,除了無力,她似乎狀態很好。
而宿玄還是那副狐狸模樣,團成一圈將桑黛包圍在懷裡,毛絨的狐尾給她當做枕頭。
他們已經出了焚天境。
桑黛有些恍惚,還未找到仙絨草和天級靈根,宿玄為何要出來?
他睡著了,狐狸腦袋就搭在桑黛的臉邊,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的,周身都是清淡的草木香。
這麼近距離,桑黛可以數清楚宿玄的每根睫毛,看見他額頭上的金色紋路。
很繁雜又很莊嚴的金色花紋,這是神獸的靈印。
桑黛很暖和,被熱的有些臉紅,感覺身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不想打擾宿玄休息,桑黛悄悄挪開身子想要從他的懷裡出來。
“醒了?”
宿玄的聲音。
桑黛動作一頓。
狐尾消失不見,宿玄已經化為人形。
隻穿了一身黑色內衫,當他將原型收回後,原先搭在腰上的一隻爪子就變成了他的手。
桑黛:“……”
被身為狐狸的他抱著還沒感覺有什麼,怎麼變成人就這麼怪了。
宿玄還沒收回手,微微用了用力,將離開了一些的桑黛又拽了回去,隻是這次收回了手,沒有搭在她的腰上。
他閉上眼:“再睡會兒吧。”
桑黛:“……”
這真的很奇怪啊,他們還躺在一張床上,他怎麼可以面不改色說出來的。
就好像他們是……
桑黛開口:“宿玄。”
他還是閉著眼:“嗯。”
桑黛小聲問:“我的經脈……為何好得這麼快?”
明明那時候她都快死了,可現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宿玄道:“本尊把仙絨草給你用了。”
桑黛:“……什麼?”
宿玄睜開眼,道:“你的金丹修補好了。”
桑黛有那麼一瞬間以為宿玄在開玩笑,她眨了眨眼,可眼眶酸澀。
小心探了探自己的丹田……
原先半碎的金丹上滿是裂痕,死氣沉沉,被宿玄的靈力保護著才沒完全破碎。
可現在……
那是一顆光滑平整毫無裂縫的金丹,在她的丹田中懸浮著,溫暖又強大的靈力滋補著她的經脈。
桑黛翻轉手腕,醞釀靈力,掌心中出現了一小團水。
“我……仙絨草……怎麼會……”
宿玄平躺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腦後懶散道:“沒事,一個好心人給的,本尊給了她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