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但這件事還沒有——”
“桑姑娘你先別說話,讓我緩緩腦子。”
桑黛未說完的話被檀淮打斷。
佛修神情惘然,模樣格外驚駭。
他抱著腦袋自言自語:“所以應衡仙君沒死,你們當時去雪境是為了尋天欲雪問清楚應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得到的結果是,蒼梧道觀很可能不是應衡殺的,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是。”
檀淮的眼眶都紅了,唇瓣哆嗦,抬眸去看桑黛。
他道:“桑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真正摧毀歸墟靈脈、屠殺蒼梧道觀的人很可能逍遙了一百多年,這些年不知道又做了什麼事情,你師父就算是清白的,但他絕對知曉真相,他替人頂罪包庇真兇,就算最後水落石出,四界也不會原諒他的……”
“甚至,你可能再次站到風口浪尖,你是應衡的徒弟啊,何況,四界不一定會承認你查出來的真相。”
歸墟靈脈被毀、蒼梧道觀三千餘人被殺已經是事實改變不了,但四界錯判追殺錯了人,過去那些義正言辭說應衡就是罪人、因此連帶著要刺殺桑黛的人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屋內輕松的氛圍瞬間沉重起來。
柳離雪訥訥看向自家尊主和桑姑娘,宿玄在看桑黛,桑黛低著頭不說話。
檀淮問:“桑黛,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去查?”
不查這件事,躲著歸墟走,她這輩子就能安安靜靜過去。
查了,可能會走向翎音說的天命,可能會被圍殺在歸墟,也可能會被四界背刺。
桑黛雙手捧著茶盞,目光落在茶盞內搖晃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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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忽然覆上了溫暖幹燥的掌心。
“黛黛,你一直都很堅定的。”
桑黛抬眸去看。
檀淮的話不久之前桑黛也問過宿玄。
宿玄給她的答案是:
——走你自己的路。
桑黛牽出笑意,松開一直握著的茶盞,反手握住小狐狸的手。
“我知道的,我從來沒動搖過。”
她轉頭回應檀淮:“查,真相我查出來,結果是怎樣我都問心無愧,但若是不查,我這輩子都過不安穩。”
檀淮與她對視,佛修鮮少有這般凝重的時候,不管何時好像都是淡然又闲散的模樣。
末了,他輕聲開口:“桑黛,這麼多年了你都沒變過。”
他們一起並肩出過許多次戰,桑黛打架很兇,執劍很穩,心境堅定,這些年一直如此。
檀淮搖頭,端起茶一口喝完。
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貧僧也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承了世人的敬仰,也當做些事情,歸墟靈脈被毀事關修真界存亡,此事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可盡管開口,應衡仙君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出去,你們盡可以放心,隻管去查吧。”
桑黛點頭:“多謝。”
檀淮將茶盞遞過去,忽然笑嘻嘻道:“那可否再給貧僧倒一杯茶?”
他又開始這般不正經了,情緒轉變格外快,像是故意在活躍氣氛,桑黛忍笑不禁,看了眼宿玄。
茶壺在宿玄那邊放著,他還沒拿起來,孔雀先一步拎起來。
“我來我來,此事不用我家尊主動手。”
柳離雪端起茶壺給檀淮又倒了杯茶。
佛修接過稱贊:“這茶真好喝,改日可否給貧僧送些。”
宿玄冷嗤:“你想要就來妖界拿,哪有要東西還讓人給你送去的份?”
檀淮搖頭惋惜,果然妖王大人的禮貌隻能持續一小會兒,骨子裡還是個傲嬌臭屁的小狐狸。
他一邊抿茶,見幾人慢悠悠喝茶,靈光閃過,眼眸一轉湊上前問:“晚上你們睡不睡?”
桑黛:“檀淮大師有何事?”
檀淮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城主府一夜遊?”
三人:“……”
檀淮收起笑,壓低聲音湊近腦袋:“你們應當猜出來了這烏城主修為的怪異,他一個地級靈根修到元嬰便算是奇跡了,明明都沒怎麼修煉過,忽然破了化神境,你要知道化神境便是玄級靈根也得天賦格外好、勤加修煉閉關悟道幾十年才有機會的。”
“而且啊。”檀淮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玲瓏塢十幾位散修失蹤,他忽然進境,恕貧僧有些小人之心了,我實在是懷疑此事與他有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我也想去,那幕後人引你們過來玲瓏塢,這次散修失蹤可能與他也有些關系,我們先從烏寒疏查起,一點點順藤摸瓜。”
“我觀今夜月明,天象大吉,不若我們一同去闖個民宅啊?”
三人:“……………”
入夜後。
桑黛站在屋頂之上,仰頭望著滿天烏雲,月光昏暗。
她問:“你不是說月明嗎?”
檀淮訥訥笑道:“它黑點也好,這樣咱們不容易被發現啊。”
柳離雪從兩人中間探頭出來誠懇建議:“如果你們不帶上我,你們三個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他們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而一個城主府沒什麼高境修士。
三人回眸打量著花孔雀。
孔雀昂首抬頭,眼神示意“快把我留下吧我一點都不想跑來跑去並且對私闖民宅毫無興趣。”
宿玄忽然道:“對,你留在這裡。”
柳離雪熟練取出坐墊:“好嘞。”
過去跟自家尊主外出,往往這種活都是他找個地方坐,等宿玄忙完回來。
檀淮眼角一抽。
桑黛早已習慣。
宿玄忽然垂首對坐在屋頂的柳離雪笑道:“萬一那殺人精怪半夜巡遊玲瓏塢,瞧見屋頂上這麼個大活人,還是孔雀一族的少主,元嬰境修士,想必得樂開花了。”
柳離雪:“……”
他麻木抬眸,捂住心口:“尊主,您聽聽屬下的心慌不慌?”
玩笑歸玩笑,宿玄丟給柳離雪一個玉牌。
“有事喚本尊。”
柳離雪抱緊玉牌:“好嘞。”
說著是不想去夜巡城主府,實際上是留柳離雪在外等候,即使是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也絕不能放松戒備,柳離雪守在高處,整個城主府都收入眼底,有什麼事情可以及時報備。
檀淮指了指遠處:“城主府四面都是高牆,烏寒疏這人戒備心強,這城主府裡他有好幾處屋子,今夜不一定住在哪裡,我知曉的有六處,我們一人找兩處,看有沒有什麼異像。”
桑黛神情意味不明:“……你為何會知曉城主府的構造啊?”
宿玄狐疑:“你來過?”
檀淮撓撓沒有一根頭發的腦袋,小聲嘟囔:“小時候有點皮,之前跟師父來玲瓏塢辦事,半路惹他生氣要追著我打,就跑進城主府住了好幾天。”
“……烏寒疏知道?”
“不知道啊,我偷跑進來的,烏寒疏天天喝酒壓根沒發現我,我還偷喝過他的酒,可難喝了。”
三人:“……”
檀淮樂呵呵:“要不我們先走?”
桑黛:“……行。”
她看了眼宿玄:“我去東邊兩個住宅,有事我會聯系你,放心。”
小狐狸點頭:“有事一定喚我。”
桑黛搖了搖腰間的銀翎:“你有事也喚我,別逞強。”
宿玄摸了摸她的腦袋,“嗯。”
檀淮:“……所以我有事喚誰?”
兩人不約而同背道而馳,找東西兩個方向跑去,聲音齊齊落下。
“隨你。”
檀淮無語閉眼。
柳離雪招招小手:“檀淮大師有事喚我也行,我能幫你給他們兩個傳個信。”
檀淮沒說話,跳下房頂身影迅速隱入黑暗。
桑黛去向東邊方位,這裡有兩處住屋。
城主府的守衛很多,但修為都不高,她很輕易便能躲開。
一路安全到達第一個住屋,周圍的禁制對她沒什麼用,桑黛翻開窗戶便跳了進去,尋了近半個時辰毫無發現。
她沒有多留,轉身往第二個地方跑。
那處地方比之剛才去的那間屋子更偏一些,在東邊最深處,裡面沒有人,她不敢點燈,小心往裡走。
桑黛探手擦了把桌面,指尖上沾染了灰塵。
都落了灰,應當很久沒來這裡住過了。
桑黛斂眉,正要轉身從門口開始翻找這間屋子——
半開的軒窗忽然一動,一人利落跳了進來,她處於正中間的位置根本無處可躲,拔劍便抵上來者的脖頸。
長劍破開虛空,鋒利的劍尖停留在來者喉口,往前一釐便可劃破他的命脈。
白衣青年一愣,垂首先是看到了喉口的劍,劍身上的花紋格外熟悉。
他茫然眨了眨眼,第一反應不是危險,而是一陣快過一陣的心跳。
視線緩緩抬平,他看到熟悉的劍柄上刻著“知雨”二字,執劍的手穩定。
“……沈辭玉?”
清淡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屋裡,甚至能聽出些疑惑。
抵在他喉口的劍被收起。
沈辭玉終於抬眸,與桑黛對視。
她還是傍晚見到的那樣,雙目相對,他卻並未看到過去那個冷靜沉穩、漠然又孤僻的劍修,如今的桑黛更加明媚,眼底多了許多溫度。
“桑黛……”
桑黛擰眉,目光落在他的肩頭上。
那裡一道傷口在汩汩流血,染紅了一旁的白衣。
“你受傷了,需要我幫忙嗎?”
沈辭玉後知後覺捂住肩頭,擋住那道傷,低聲道:“沒事,不用幫忙。”
桑黛點頭:“……我還有事 ,你若無事我便先離開了。”
沈辭玉低垂眼眸,在她要走之時沉聲應道:“你是來查烏寒疏的吧?”
桑黛沒說話,沈辭玉這般聰明不會猜不到。
沈辭玉點住傷口周圍的穴位,確定不再流血後看向桑黛。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聲音很輕:“我也在查,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桑黛卻沒回答,忽然有了動作,方才還溫和的眉眼陡然間凜然,一把拽住沈辭玉的胳膊跳出了窗,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帶著人躍上了房頂。
她沉聲道:“別說話。”
沈辭玉反應很快,頷首回應:“嗯。”
房頂之上,兩人掩在陰影深處。
庭院外一人搖晃走來,提著酒瓶晃晃悠悠,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身量挺高。
他推開院門,拎酒慢悠悠喝,來到小院的角落。
那裡種著一棵桂花樹。
像是有些年歲了,樹幹粗壯枝葉繁茂。
來者仰頭,望著樹上快落完的桂花。
他看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
屋頂上的沈辭玉傷口崩裂,又重新點住自己的穴位。
桑黛沉默遞給他一瓶丹藥,目光卻一直看著院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