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哥兒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他抽搭著點點頭,腫著眼睛看向父親,“我,我想跟娘一起住,我們回我們家……”他喜歡那個小院子,院子後面有棵櫻桃樹,他喜歡吃櫻桃,隻要跟娘在一起,沒有雞鴨魚肉他也願意。
楚隨松了一口氣,至少兒子還有母親可以依靠,他再時常接濟接濟他們母子,提點兒子學問做人就行了。
“走,潤哥兒去給伯父磕個頭,你做錯了事情,必須賠罪。”站了起來,楚隨幫潤哥兒擦擦眼睛,循循善誘地教導。
潤哥兒乖乖點頭,到了外面,分別朝楚行、楚二老爺磕了三個頭。
父子倆的談話楚行都聽見了,看著跪在那裡哭得眼睛發腫的七歲男娃,想到董月兒已經死了,這孩子日後還有的熬,楚行抿抿唇,目光掃過堂弟泛紅的眼圈,楚行厲聲訓誡道:“潤哥兒,你今日犯了大錯,國公府再也容不得你,但你畢竟是楚家的骨血,隻要日後你肯改過自新,勤勉好學不再行不義之事,將來若有所求,我與你父親也不會袖手旁觀。”
董月兒是否與周叔合謀好了算計國公府,楚行無法得知,但祖母單純為了自家安定就要了董月兒的命,到底有損陰德。隻要潤哥兒將來真心悔過,楚行願意照拂一二。
潤哥兒懵懂,不明白這番話的深意,楚隨卻驚喜交加,忙提醒兒子磕頭道謝。雖然兒子不養在國公府,但隻要大哥肯認這個侄子,外人就得給兒子幾分臉面。
磕完頭,二房爺孫三人走了。
楚行嘆口氣,坐了會兒,想到剛剛好像聽到女兒哭了,楚行連忙去了後院。
棠棠確實哭了一通,這會兒吃完奶已經睡著了,仰面躺在床上,穿著大紅色的小兜兜。陸明玉側躺在旁邊,瞧見丈夫來了,她小聲問道:“剛剛怎麼回事?你罰潤哥兒了?這邊都聽到他哭了,嚇得棠棠也跟著哭。”
“二弟帶回去了,棠棠沒事吧?”楚行走到床邊,低頭看女兒。
“睡醒了就忘了。”陸明玉往裡面挪挪,等楚行坐下,她好奇問:“怎麼說的?”
楚行小心翼翼把女兒抱到懷裡,稀罕幾眼,這才道:“二弟答應送他出府。”
陸明玉點點頭,握住女兒小手,感慨道:“其實如果沒有淮南王攪合,董月兒母子留在嶽陽,過得可能……”話未說完,陸明玉突然愣住了,上輩子淮南王妃一直待在南中,淮南王沒必要利用董月兒母子,但董月兒母子還是找到京城了。
這輩子有人指點,董月兒先見的太夫人,知道太夫人肯定喜歡曾孫。上輩子董月兒自詡聰明先領著兒子去她這個主母面前示威,八成是她自己來的京城吧?也就是說,董月兒根本就不是個安分的主。
“可能什麼?”楚行見她走神,疑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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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玉笑了下,“沒事,棠棠指甲又長了,你抱著,我給她剪剪。”
董月兒不知哪去了,潤哥兒也要走了,她管他們做什麼。說完了,陸明玉從楚行身邊下床去找剪刀,楚行看看她,再低頭檢查女兒的小手,奇道:“這樣就算長了?”
陸明玉冷笑,重新回來,她側過臉,露出耳朵後面的脖子給他看。
她肌膚勝雪,楚行一眼就看到上面有條細細的紅印兒。
“你閨女剛剛抓的。”陸明玉嘟嘴,幽怨地瞪他。
妻子一撒嬌,楚行這幾日壓在心底的煩躁頓時去了大半,一手拉過妻子,在她傷口輕輕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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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雲堂,楚隨把潤哥兒哄著了,去找母親。
楚二夫人剛從太夫人那邊回來,端湯喂藥伺候了一通,楚二夫人有點累,靠在貴妃榻上讓丫鬟捶腿呢。兒子來了,楚二夫人照舊躺著,隻關切地打量兒子,“時謙全好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兒子安好,娘不用擔心。”楚隨讓丫鬟出去,他坐在榻前的圓凳上,一邊用美人捶伺候母親,一邊低著頭道:“娘,下毒的兇手大哥都抓到了,一共兩個人,大哥悄悄處置了,咱們以後可以放心了。”
“是誰下的毒?”楚二夫人皺眉坐了起來。
“外面的,娘不認識,會飛檐走壁,差點叫他們逃走。”楚隨敷衍道,怕母親繼續追問,他馬上轉移話題:“娘,前陣子潤哥兒總往我嫂子那邊跑,你們都說董氏像嫂子,潤哥兒八成也是這麼想的。我怕露了痕跡惹大哥跟姝兒誤會,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把潤哥兒送出去跟他娘住。潤哥兒懂事,答應了,我想問問娘知道董氏去哪兒了不。”
他才當了一個月的父親就舍不得兒子了,董月兒肯定也沒有走遠。
楚二夫人臉色陡變,迅速用震驚掩飾道:“好端端的送走做什麼?大不了以後我看著他點,不讓潤哥兒去找你嫂子,潤哥兒那麼乖,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不許送走。”
楚隨無奈,嘆道:“娘,我跟父親、大哥都打過招呼了,你就告訴我董氏去哪了,送走潤哥兒,嶽母那邊也高興啊。”知道母親一直想修好與萬家的關系。
丈夫都同意了,楚二夫人心知不能再挽留,隻是……
想到董月兒的下場,楚二夫人神色不大自在,心虛地不敢看兒子。她這輩子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董月兒,雖然是太夫人想到的永絕後患的主意,她畢竟也是默許了。
楚隨發現了母親的異樣,疑惑喚了聲,“娘?”
楚二夫人回神,對上兒子探究的目光,她別開眼道:“我哪知道她去了何地,你祖母派人去打發她的……”
“那我去問祖母。”楚隨深深看母親一眼,站了起來。母親這樣子,肯定知道董月兒的去向,支支吾吾不肯告訴他,是怕他與董月兒舊情復燃,還是不想潤哥兒離開,故意隱瞞?
“別去煩你祖母!”眼看兒子幾步就走到了門口,楚二夫人慌了,穿鞋就去追兒子。
楚隨轉身,看著慌張不安的母親,他誠懇求道:“娘,你就實話告訴我吧,我早忘了她了,不過是想潤哥兒有生母照顧,潤哥兒是你親孫子,娘也不忍心他沒了爹又沒了娘,是不是?”
卻不知他無意的一句話,準確無比地戳中了楚二夫人的痛處。
楚二夫人是真的舍不得親孫子。心情復雜地坐到榻上,看眼兒子,楚二夫人轉轉手腕上的瑪瑙镯子,沉默許久才垂下眼簾道:“世謹啊,那個董月兒真的特別像你嫂子,你祖母擔心府裡的人看到她傳出闲話,就,就讓人,讓人……”
後面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但楚隨能猜到,他盯著坐在那裡明明知情卻一直表現地跟沒事人一樣的母親,漸漸地渾身發冷,猶抱著一絲希望問:“讓人賣了董氏?”丫鬟犯錯,通常都會發賣,如果祖母賣了董氏,他至少還有希望找她回來。
楚二夫人艱難地搖搖頭,說不出口,她指了指地下。
楚隨臉唰地白了。
他不喜歡董氏,但那好歹是他疼愛過的女人,是他兒子的生母……
“為什麼要殺她,給她錢打發了不行嗎?”一想到董月兒死了,想到潤哥兒嚎啕大哭時喊得那一聲聲娘,楚隨頭疼,他痛苦地蹲下去,然後跪在了母親面前,雙手緊緊攥著母親衣擺,“娘,祖母糊塗,你怎麼不攔著啊!”
被兒子埋怨,楚二夫人又愧疚又委屈,眼淚也落了下來,對著兒子腦頂道:“你以為娘就那麼狠心嗎?可時謙你想想,孩子是母親的命根子,咱們隻接潤哥兒回來,董氏會甘心?再多的錢也未必能打發她走,等她找上門,還不鬧得人盡皆知?”
楚隨握拳,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難受,“那也不能……”
楚二夫人雙手掩面,哭聲更明顯了,“報應,這都是報應啊,你祖母要了董氏的命,所以才招惹了這無妄之災,早知今日,我們就不該認下潤哥兒……怪誰啊,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若不是潤哥兒太像你,我跟你祖母也不會舍不得他……”
怪他?
楚隨呆滯地抬起頭,看到扭頭痛哭的母親,楚隨忽然笑了,笑得悽楚。可不就是怪他,如果他沒有碰董月兒,陸明玉會是他的妻子,棠棠會是他的女兒,祖母也不會……遭報應。
祖母要了董月兒的命,潤哥兒無意害祖母折壽,不是報應是什麼?
楚隨苦笑,渾渾噩噩地走了。
他來了潤哥兒的房間,內室裡面,七歲的男娃面朝外側躺,臉上掛著淚。
楚隨的心,猛地抽了下。
“潤哥兒,潤哥兒……”楚隨坐到床邊,低聲喚兒子。
潤哥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楚隨抱起男娃,歉疚地摸他額頭,“潤哥兒,爹爹找不到你娘了,但爹爹會給潤哥兒在城裡買個大宅子,爹爹會安排一個溫柔可親的乳母照顧潤哥兒,爹爹也會常常過去陪潤哥兒,有空就帶潤哥兒出去玩,這樣,潤哥兒願意嗎?”
除了這樣,他沒有別的辦法補償兒子了。
潤哥兒不願意,趴在父親懷裡又哭了起來,“我要我娘……”
楚隨心痛無比,可除了哄兒子別哭,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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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楚隨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京城城西買了一座三進的宅院給兒子,派他的心腹長隨阿滿給潤哥兒使喚,還選了十來個乳母,讓潤哥兒自己挑。潤哥兒被父親哄了多日,勉強接受了見不到娘親的事實,然後挑了一個笑起來有些像娘親的乳母,是個去年守寡的年輕婦人,姓衛,家裡還有個剛兩歲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