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無礙,來日方長。
我總會慢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細密的雨,讓我膝蓋發疼。
可能是今早受涼了,半夜,我竟開始發熱。
半夢半醒間,有雙溫暖的手覆在我額頭上,好像是錯覺,又好像是真的。
身體也痛。
我幾次張口想呻吟,卻又咽了下去。
隻迷迷糊糊地記得,呼痛會被打,會被嫌吵,所以要保持安靜。
等再醒來,柳汝烈竟坐在我床邊,頭倚在床稜。
睡著的他,倒是沒什麼攻擊力。
長睫低垂,帶著一片陰影。
而我渾身是汗,身體又虛得緊,光起個身都氣喘,肯定不好看。
最重要的是,妝肯定花了。
我和林寶珠是有七分相似,但最不像的地方,便是眼睛,每回我都要花至少一盞茶的工夫細細勾勒,才能將自己畫成她那種圓眼。
想到這,我隻能偷偷掀開被子下床,誰知剛動,就被他攥住手腕。
不自覺抬頭,卻見他垂眸看著我:「御醫說你暗疾甚多,需要好生調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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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讓我瞬即冷汗直流。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身為侯府嫡女,自有家醫調養身子,每月問診。
嫁人前,也會檢查身子,看是否完璧,是否有暗疾,是否能孕育子嗣。
我腦中閃過無數借口,正準備解釋,卻恰逢丫鬟端著粥進來,打斷了我。
而柳汝烈也好似沒有察覺,隻將我扶起:「用些粥再睡。」
我看著桌上的白粥,吞吞口水。
不會有毒吧。
10
好在,粥沒毒。
柳汝烈一切如常,話少,安靜,在我身邊一起用著粥。
我抿抿唇,按下了解釋。
反正,他好像也沒有覺得奇怪,那麼,我應該也不需要解釋吧。
真是該死,竟然這時候病了。
我眸底暗色湧動。
「本王要去練兵,下月中旬回來,你好好調養身子,然後一起去秋獵。」
「啊?」
我皺眉,卻還是垂下眼睫點頭。
心裡好像有團火在燒。
他肯定懷疑了,真是,好不容易事情變好了些。
此時此刻,我都想把林寶珠的屍體從亂葬崗裡撿回來再燒一回。
「你想出門,便叫侍衛跟著,別自己亂跑。」
「好。」
我有點失落地看著碗裡還剩大半碗的粥。
而他已經吃完漱過口,正準備走,見我這樣,又回頭有些不自然地輕輕拍了下我腦袋。
我捂著頭,怔怔看著他。
他清清嗓子:「別多想,本王……」
話音未落,我已經跳進他懷裡,衝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我等你回來。」
「放……肆!」
他手託著我的腰,又松開,又重新託上,把我安穩放下,才轉身離去。
隻是那步履急促,好似有鬼在追。
真,可愛啊。
我直直盯著他的背影想。
如果把他殺了,那他是不是就永遠是我的了?
小將軍。
我想著,伸出手,抓向他的背影,就像初次見面一樣。
11
當時,不知怎麼地,林寶珠又發瘋了。
她與柳白止在雨中漫步,聊著詩詞歌賦,身後有丫鬟小廝撐傘。
而我,跪在雨中,渾身像被凍住了般。
膝蓋生疼。
袖中被磨利的簪子,輕輕碰著我的胳膊,刺激著我的神經。
母親屍骨未寒,葬在哪裡我都不知。
而這個人,卻在我面前滿眼歡欣。
憑什麼啊?
我連肚子都沒有吃飽呢。
想到這,我腦中的理智臨近崩壞。
就在我準備起身幹脆殺了這倆玩意兒時,雨停了。
我抬頭,才發現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為我遮住了雨。
那是個身披銀甲的男子。
臉龐稍顯稚嫩,卻已顯出稜角。
他拉開鬥篷,邊替我攔截雨水,邊皺眉衝林寶珠和柳白止道:「這小丫鬟怎麼了?為何罰她跪在雨裡?」
我眨眨眼。
第一次有人為我撐腰。
林寶珠愣了下,面紅耳赤,畢竟,她還要形象,便想解釋什麼。
柳白止卻漫不經心地溫聲道:「一個下人,惹主子不開心,打殺了便是,何須理由?」
柳汝烈擰眉:「所以說,是故意苛待?」
林寶珠沒說話。
柳白止笑笑:「皇弟打了勝仗真厲害,倒是連侯府的家事也管起來了呢。」
……
那日,估計是劍拔弩張吧。
怎麼結束的我也忘記了,隻記得,自己被柳汝烈扶起來的時候,頭上的厚重烏雲瞬間被撕裂,將光傾倒在他身上。
而我,滿身泥濘,直勾勾地看著他。
胸腔有什麼東西在發熱,叫囂,又在最後,被理智按壓下去。
直到眾人散去,他才掏出塊糖,用哄小孩的語氣告訴我,回去喝點姜湯,別著涼了。
然後,便走了。
可他卻不知,我連喝口熱水都難。
於是,我隻能在他身後,伸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背影。
並在心間發誓,總有一天,我會站在這個身影旁,與他並立。
不擇手段
每每撐不下去,我就會想到他身著銀甲的模樣,然後,任他在我心中長成參天大樹。
隻是不知這對我來講,是救贖,還是毀滅?
12
柳汝烈去軍營,對我倒也有些好處。
林寶珠平日學習都是我幫她做功課的,所以,賬目難不倒我。
但騎馬卻是個問題。
她騎得很好,甚至可以跳馬。
可我從未騎過
秋獵就在下個月末,如今身體的事,柳汝烈可能沒有在意,所以忽略了。
但若我連騎馬都不會,一定會穿幫。
沒辦法,撒了一個謊,便要編無數個謊言去圓。
我已經想好了,大不了我就假裝從馬上摔下去裝失憶。
回頭,就算柳汝烈懷疑,我也一問三不知。
但這是下策。
於是,我叫管家給我安排馬匹和師傅,說我想要在秋獵前練習。
管家應下後,次日便安排妥當了。
但我沒想到,自己這麼艱難的情況下,都把林寶珠學的琴棋書畫學下來了。
偏騎馬不行。
一上馬,我就覺得頭暈目眩,好像下一秒就要摔下去。
偏馬也不乖,被拉著還動來動去。
低頭吃草的瞬間,我感覺自己都要滑下去了。
可一夾馬肚子,它生氣了,又回躍起,我差點被甩飛出去。
馬夫說:「夫人,您這樣的話,一個月別說跳馬了,連獨立騎乘都困難,還是慢慢來吧,畢竟搞不好,可是會摔死……」
「一個月!」
我沉下眸子看向他:「摔死也要讓我學會,知道嗎?」
馬夫張張口,沒再講話,開始訓練我。
一天下來,我隻覺得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細膩的大腿內側更是被磨得通紅,仿佛要滴血。
但我還是每日練習。
血透過裙子,溢了出來,我也沒停,咬牙堅持。
可能我真的沒有天賦。
花了十日,我才能勉強獨自騎乘了。
這個進度太慢。
雪上加霜的是,柳汝烈還在下午時突然回來。
若是往日,我肯定極為欣喜。
但此時,顯然不是個好時候,甚至巧過頭了。
畢竟這段日子我也沒闲著,打聽了柳汝烈的一切消息。
他愛吃辣,性子沉悶,平日裡隻看兵書,唯一的愛好便是圍棋。
進了軍營,少說待兩三個月,多了半年都有,根本不會中途回府。
我已經在懷疑,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甚至在想,若他質問我,我要怎麼說?
難道告訴他,卑賤如我,曾因為他的一點善意,便開始肖想,甚至不惜直接殺死血親?
嘖。
不過林寶珠算什麼「親」?
就在我胡思亂想間,柳汝烈說話了:「想什麼呢?」
13
柳汝烈平時不愛笑,和初見時笑容開朗的少年模樣截然不同。
此時說話,也冷冰冰的。
我細嚼慢咽著嘴裡的飯,咽下去後,才嬌聲道:「在想夫君。」
他沉默了。
「你這些诨話都是在哪學的?」
「無師自通吧。」
柳汝烈又沉默了,然後,突然道:「你每日給本王送的湯羹,本王都吃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他安靜地吃著飯,沒有看我,好似隻是在話家常。
明明是平淡到簡單的一幕,卻讓我不自覺眼眶發熱。
好不想……讓他發現啊。
我就像一匹好不容易才廝殺獵物,吃到了肉的餓狼。
卻又要時刻擔心口中的肉被人奪去。
好累。
我沒說話,隻是安靜地端著碗,手不自覺地摩挲碗邊。
有點想殺了他,把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又舍不得。
突然,粗粝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龐,帶著微微的刺痛。
我訝異地看過去,卻見柳汝烈擰眉:「好好地,怎的哭了?」
「啊?」
我張張嘴,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卻在他手放下的瞬間,緊緊握住。
他的手上有很厚的繭,卻很溫暖。
「隻是,很幸福。」
我看著他,嘴角揚起,眼裡帶著不應該出現的執拗。
本以為,他會厭惡。
誰知,他卻突然上前抱住了我,動作很輕,帶著安慰:「沒事了。」
我張張口,把頭抵在他懷裡,死死攥住他的腰帶。
他身上,有股陽光的味道。
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有。
「王爺,今日宿在這裡吧。」
我抬頭看著他,眼角含淚。
他猶豫,點了點頭。
但緊接著,我就後悔了。
因為我的大腿已經因為騎馬磨得根本不能看了。
「算了,王爺,您今日還是宿在書房吧。」
柳汝烈搖頭:「我今日就睡在這。」
我:「?」
14
真是,要命。
柳汝烈先沐浴,已經在內室待著了。
可我沐浴後,腿上的傷更嚴重了。
本就沒有完全愈合,現在又碰了水,有點化膿。
我隻能纏上厚厚的紗布,然後才出。
好在柳汝烈壓根沒看我,隻是坐臥在床上,手持著本棋譜,面色平靜。
「要睡嗎?」
他看著棋譜道。
我有些熱,又有些緊張,但第一反應還是彎唇點頭。
但很顯然,我誤會了。
他說睡覺便是真的睡覺,我們蓋著各自的被子,毫無交流。
雖然這對我來講是好事。
可柳汝烈大我八歲,難道不該熱情些嗎?
莫不是喜歡男子?
還是說,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那可不行,他必須喜歡我。
想到這,我翻了個身看向他,誰知,他也正好翻身。
我們相隔不足一拳,呼吸可聞。
月光透光窗戶落在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光暈。
我不自覺將手伸向他臉上的面具,卻被他輕輕握住了手腕。
「別看。」
他垂眸,重新翻身躺平,不再與我對視。
「睡吧。」
我抿抿唇。
這種被拒絕的感覺真不好。
於是,我翻身到他身上,想拉開他的面具。
他握了下我的手腕,便沒有再制止,隻是平淡地看著我。
我直接掀開。
隻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一半是如玉相貌,一半卻面目全非。
記憶中他桀骜開朗的模樣,慢慢和此時的他重合,變成了用冷淡沉靜來掩飾傷痛的臉。
他看著我愣住的模樣,扯扯嘴角:「很醜,我知曉,那個女人碰掉我的面具後,便被嚇死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吏部侍郎的女兒。
於是,我垂首吻上了他受傷的眼睛。
他瞪大了眼,瞳孔急速擴張。
我不停親吻他的傷口,想將那些不該屬於他的自卑全部抹去。
他可是我的小將軍。
第一次給予我溫暖,讓我意識到,自己也是「人」的神明。
別說被毀了半邊臉,縱是筋骨盡折,消失成灰,也是我的希望。
「皮囊而已,哪能蓋過你的風華?更何況,這是孤軍深入直取敵首的功勳,我為何要怕?」
他深深看著我,黑曜石般的瞳孔中全都是我。
令人心跳紊亂。
就在我以為他要進一步,擔心自己的傷怎麼辦的時候,他摟住了我。
「睡吧。」
我疑惑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