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
「王……王妃……」
「關門!」
(十八)
他顫抖著前去關了門,回過頭來,慘白著一張臉看我:「王妃都知道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記著,咱們王爺有九條命,殺了一條,還剩八條呢,怎麼就死了?去,換上王爺的衣服,現在起,你就是王爺。」
「王妃……」
「不想一家團聚嗎?蘇涼兒可給你生了個女兒呢,雪團兒似的,我看著都眼熱。好好的一家三口,整日偷偷摸摸的,有意思嗎?」
「王妃怎知……是她?」
「蘇涼兒是蘇州人,針線最好,滿口的吳儂軟語甜掉牙。很喜歡她軟著嗓子叫你吧?她還給你補衣裳,破洞都能補成萬字紋,手巧的呦。其實你們私下裡早就通過氣對不對?知道了你冒充王爺的事,卻還願意跟你,這樣的好女子,不要辜負。」
侍衛的面龐浮上了一絲紅暈,眼裡卻漸漸湿了:「她……幼時便被賣到揚州做瘦馬,出身苦,並不嫌棄屬下。」
那日宴席上,唯二不曾出口說王爺來了自己屋裡的女子裡,便有蘇涼兒一個,她素來低調,心眼卻是最多的,我猜對了。揚州瘦馬冒充的官家小姐啊,難怪。
「你們都吃了許多苦,才走到一起,我都明白的,你們幫我,我自然也會成全你們。」
「王妃……」
「我虛長你幾歲,不嫌棄的話,叫聲姐姐吧,你幫姐姐演好這出戲,姐姐幫你和涼兒換一身皮,光明正大地做夫妻,如何?不用擔驚受怕,也不用再受楊佑脅迫,沒人會知道涼兒做過瘦馬做過妾,沒人會在背後對你們指指點點。」
侍衛攥緊了拳,跪地給我磕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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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不迭地將他扶了起來,示意他去換衣服:「死人的衣服,別嫌晦氣。對了,你叫什麼?」
「小人孫徵。」
「他怎麼樣了?」
「他?」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誰。」
「鄭三哥?」
「……對。」
「方才他中了埋伏,被我們百十人圍攻,身中了數箭,不知死活,被前來接應他的人救走了。」
我的身子晃了晃,眼前黑了黑,又勉強壓住,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本可以逃的,」孫徵猶猶豫豫道,「可他非要往……往這屋裡闖……」
「知道了!」
我喝住他,指了指屏風後面:「快換,換好了,去把我爹放出來,再將涼兒還有她那七個好姐妹都招過來。」
「兄弟們會起疑的。」
我皺眉,看向了楊佑滾落在地的腦袋:「將他臉皮剝下來做面具,這回應該會真一些。」
孫徵渾身一顫,說:「屬下還是不換了,隻說王爺沒事,是王妃自盡了,再將程大人帶過來便是。外面的兄弟們,我尚能應付一會兒,做……人皮面具,也是需要時間的。」
我點了點頭:「也成,快去吧。」
他剛走到門口,我又補了一句:「若有……那人的消息,隨時報給我。」
「喏。」
(十九)
我找了個盒子將楊佑的腦袋裝了,將他無頭的身子拖到屏風後面藏了,又隨便扯了塊布將地上的血跡抹了抹。
那孫徵沒有食言,很快將我父親送了過來。
父親看我滿身是血,還緊張了一下:「受傷了?」
我搖了搖頭,把裝著楊佑腦袋的盒子打開給他看了一眼。
父親踉跄了幾步,穩了穩心神道:「接下來你怎麼打算?」
「楊佑不是讓侍衛假扮成他替他圓房嗎?找個侍衛假扮他做別的,也無不可。」
「侍衛可靠嗎?會不會穿幫?能否讓蕭晏來扮他?」
我咬了咬牙關:「蕭晏……中了楊佑的埋伏,身中數箭,生死不知,被前來接應他的人帶走了。」
父親滿臉痛色。
「爹,那鹽鐵庫裡的錢糧,咱們還要不要動?」
父親搖頭:「一動不如一靜。大廈傾頹,不是一日之功。說是國將不國,朝廷到底還在運轉,一個不慎,皇帝照樣取為父項上人頭。你不是也說了有黃雀在後?對方就是指望楊佑出這個頭,與為父一起頂了這個災劫,再從中漁利。」
我點了點頭:「女兒先將楊佑這些姬妾與屬下穩住,再從長計議。」
那個孫徵又得了我的吩咐,把楊佑後院的姬妾與她們的「相好」都帶了過來。
門一開,我就掛出了一副笑臉:「今日可是大喜呀,妹妹們。」
幾個女人一進屋,看見滿地沒清理幹淨的血跡,還有我這一身血點子,本來有些戚戚,聽我這麼一說,一個個的都傻愣在了當場,面面相覷,不知道我是個什麼路數。
見殿門關上,幾個侍衛也都入了屋內,我拍了拍手:「來來來,王爺們,都把人皮面具戴上。」
幾女反應各不相同,有幾人似乎已經得了消息,或是知道了真相,雖震驚,倒也能穩住,剩下幾個傻的就迷茫了,一臉呆愣,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侍衛們也呆了一呆,好半晌,孫徵開了個頭,把人皮面具戴上了。
幾個女人看到,驚得花容失色。
人皮面具一個一個戴上,幾個女人都越發驚恐,我卻笑眯眯道:「先給妹妹們道個歉。那日你們個個說王爺在自己屋裡,我當你們都吹牛呢,還敲打了你們一番,擺了好一番正頭王妃的譜。如今一看,你們都是實誠的,都是好的,卻是我愚鈍,沒看出來。搶男人搶男人,一天到晚的爭寵,有什麼意思?看看,八個王爺,一人一個,人人夜夜都有男人暖被窩,妹妹們覺著怎麼樣?」
姬妾們都傻了。
我又轉向那群侍衛扮的「王爺」:「各找各的娘子吧,別矜持了。」
孫徵又是第一個動的,幾步走到了蘇涼兒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而後抱起了女兒。小女孩對他很熟悉,非常依賴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半點不認生。
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從容了,李香雲看著一個侍衛向自己走來,瘋狂倒退:「你別過來,我是王爺的女人!」
我嗤笑一聲:「還糊塗著呢?他就是你的『王爺』。夜夜陪你恩愛的,你以為是哪個?」
她如遭雷擊,撲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她那「相好」見她如此,倒也不算特別意外,臉上卻有寒心,三兩下把她拎了起來,揪到了自己身邊站著,她瘋狂掙扎,卻也並不放手。
「既然我面前這幾對才是真夫妻,那從今往後也別掖著藏著了,不如今日便拜了堂,往後各如夫妻相處,生兒育女,如何?今日恰巧我父前來造訪,他老人家領著太子太傅、淮南布政使、鹽鐵使的職銜,當朝正一品,既趕上了今日大喜,便願為諸位主婚,諸位不會不給他這個面子吧?」
此時眾人才注意到坐在羅漢床上的我父親,他老人家八風不動、寶相端嚴,笑得像尊佛。
有幾個還沒接受現實的女子,包括李香雲,隻是哀怨又無奈地看著我。
倒有個侍衛,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不知想著些什麼。
我湊上去,笑了:「怎麼,外頭有妻小啊?」
他是陳巧巧的男人。
陳巧巧聞聽此言,震驚地轉頭去看他。
那侍衛慌亂道:「沒沒沒,沒有,隻是……」
「相好。」
他看我猜中了,尷尬地笑了,撓了撓頭。
「行,不強求,你要是不願意娶巧巧,回去找你相好便是。」
我笑眯眯道。
可他沒有多話,一雙眼黏糊糊黏在我身上,目光在我低低的前胸停留了尤其久。
明白了。
我笑眯眯地湊近了他,柔柔一笑:「怎麼,你還膽大包天,覬覦本王妃不成?」
他喉頭滾了滾:「屬下不敢。」
嘴裡說著不敢,表情卻很敢吶。
我笑眯眯地抽出了他的腰刀,笑眯眯地將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陳巧巧驚得也跌倒在地,那侍衛圓睜雙目,熱血從嘴裡汩汩流出。
我將刀抽出來,他轟然倒地。
(二十)
我轉過頭來對陳巧巧道:「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這男人吶,要麼有權有勢,能保你錦衣玉食;要麼呢,好歹一心一意對你好吧?就這麼個三不沾的玩意,姐姐替你殺了,回頭再給你找個乖的,怎麼樣?不恨姐姐吧?」
陳巧巧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侍衛,又看著我手裡滴血的刀,沒回話,兩眼一翻,直接嚇暈了過去。
就這出息,行。
李香雲被她的侍衛制著,尤自發出了不甘的一問:「王妃,你瘋了不成?王爺知道了,咱們都是要掉腦袋的!」
我笑著說:「就是王爺安排他們去你們房裡的呢。不過,他確實有拿你們的『奸情』拿捏你們的意思。」
在場諸人臉色又是一變,都不大好看。
我嫋嫋婷婷回去拎著盒子回來,將之放在桌上,伸手打開了蓋子:「看,王爺在這兒呢,別怕他了。」
湊在最前面的李香雲就要失聲尖叫,卻被她身後的侍衛死死捂住了嘴。
看著勃然變色的眾人,我又衝那群侍衛道:「我知你們素日一直聽命於王爺,但我也知你們各懷心思,都已不再對他唯命是從。他給的排班表,你們規規矩矩用了多久?沒多長時間就夜夜笙歌起來了吧?讓他知道了,你們覺得自己有活路嗎?」
侍衛一個個冷汗直流。
「死者已矣,活人的日子,總要過下去不是。從今往後,你們聽命於我,由孫徵來扮王爺,你們一起幫忙掩護,日子便還照樣過,月錢還照樣發,日常賞賜,也都少不了你們的。若是有誰愚忠於楊佑這個衣冠禽獸,想把此事捅出去,我倒要看看,這王府倒了,他的日子能有多好過。」
孫徵站了出來:「誓死效忠王妃!」
侍衛們都不是傻的,一個個有樣學樣,姬妾們也都接受了現實,哆哆嗦嗦附和。
我滿意了,拎著刀走到了父親身邊站著,開口唱誦:「一拜天地!」
幾對「新人」今日數逢大變,乍然聽聞此言,都呆呆的,依舊是孫徵和蘇涼兒最先反應過來,孫徵緊緊護著懷裡的孩子,和蘇涼兒一起跪下,拜了下來。
我衝他們笑著點頭,滿臉贊許。
其餘幾人也都漸漸反應了過來,下意識便跟著跪了下來,開始拜堂。
三拜過後,我笑了:「洞房諸位都進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今日也就別急了,等晚上吧。」
有幾個侍衛憋不住笑了。
父親站了起來,語重心長道:「人活一世,『緣分』二字。今日拜堂,是你們有緣,望往後你們夫婦相偕,同甘共苦,都有個好歸宿。」
幾人都怔住了,認真地看著父親清瘦的面容,都衝他認真地行了一禮,這禮裡,多少有了幾分真誠。
其餘人將人皮面具都摘了,在我示意下都交給了孫徵。
人走幹淨之後,父親上前,拍了拍孫徵的胳膊:「小伙子,方才站在你左手邊兩個身位,手上有一道紅傷的,叫什麼?」
孫徵一愣,回道:「應該是叫郭亮,大人,他有什麼不對?」
父親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緊些吧,若是發現不對,及時出手,使喚不動,就做了吧。」
孫徵不解:「可他平時……」
父親搖頭:「老夫在吏部做過幾年侍郎,看人多少有些訣竅,你不需要知道為何,隻需要知道,老夫不看好的,十個人裡有九個半都有問題,就夠了。」
說罷,他回過頭來看我:「跟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