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美怡不禁被氣樂了。
她可不是受氣包, 作為師長的女兒,從小就備受寵愛,雖然她平時也是講理的人, 但面對不講理的人, 她也不會憋著氣,忍讓對方。
方美怡直接懟馬春花:“你沒看到我們都提著東西嗎?哪裡有手能幫你?而且你們帶這麼重的東西,我們隻是兩個弱女子, 怎麼幫你們啊?”
接著她又朝馬大娘說:“大娘,也不是我們不願意幫, 而是你看看你女兒身強體壯的,我和嘉嘉這麼柔弱,哪裡能幹這種活?我媽養我這麼大,還沒讓我幹過什麼重活呢。”
馬大娘的臉皮一僵。
她向來是個會做人的,能說會道, 是以人緣極好,就算有時候佔了別人的便宜, 隻要她將自己的態度放低,旁人也不好一直抓著不放。
哪知道這兩個姑娘如此不客氣。
馬春花也是個脾氣大的,怒瞪著方美怡:“我不過就是想讓你幫個小忙,你幹嘛這麼說啊?不幫就不幫,你幹嘛要罵人?”
“我哪裡罵人?我這是和你講道理!”方美怡不高興說,“而且你這是一點小忙嗎?這麼重的東西, 叫我們兩個手不能提的女同志幫你們搬, 你這不是故意刁難我們嘛?”
方美怡說得振振有詞, 一點也不退讓。
顧夷嘉也不能讓她一個人發揮, 她跟著說:“對不起啊,我也從小沒幹過什麼活, 我嫂子心疼我,從來不讓我幹活,我也拎不了什麼東西……我看大娘和馬大姐長得挺壯實的,搬這些應該沒問題。”
這話裡的諷刺,隻要耳朵不聾的都能聽出來。
樹下那些老人們可不管,見這邊好像吵起來了,馬上幫腔。
“老姐妹,你們這不是故意刁難嘉嘉和方同志嗎?真不是她們不幫你們搬東西,她們是文化人,平時拿最重的東西就是筆,讓她們幫你搬糧食,要是累壞了咋辦喲?”
“對啊,你們要是覺得累,將東西放這裡,家屬院很安全,沒人會拿的,你們可以搬完一趟再來一趟。”
“就是,多大點兒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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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妹,咱們嘉嘉可是好孩子,你們可不能欺負她,讓她去幹什麼活。”
“……”
馬大娘的臉一陣青一陣紅。
以往無往不利的招數突然失效,她自然不高興,還有些後悔剛才叫住這兩個女同志。應該叫送他們過來的小戰士幫忙的,那些小戰士哪裡有這兩個女同志刁鑽哦。
不僅刁鑽,還是大小姐作派,脾氣特別大,不過是幹點兒活嘛,用得著這麼罵人嗎?
她反應也快,趕緊道:“哎喲,咱們不是非要你們幫忙,兩位同志別生氣啊!出門在外,總有不方便的時候,能幫一把是一把。我聽說,家屬院裡的軍嫂人都是很好的,大家都是軍屬,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然後又問這兩人,“你們也是軍嫂吧?你們長得這麼漂亮,能娶到你們的男同志可真是有福氣。”
眾人聽後,跟著誇道:“可不是,咱們嘉嘉是個好孩子,漂亮又能幹,封團長娶了她,確實很有福氣。”
“是的……”
馬大娘聽得眼皮一跳,驚訝地看向顧夷嘉,她居然嫁的是團長?
很快她心裡又有些憐憫,能當上團長的,估計年紀已經很大了吧,不知道是一婚還是二婚的。再看顧夷嘉,那臉嫩著,不知道有二十歲了嗎?這麼年輕就嫁了團長,不會是貪慕虛榮,特地嫁給個老男人,給人當後媽的吧?
不怪馬大娘這麼想,因為他們附近的村子就有這樣的例子。
對方也是個團長,但已經三十多歲,媳婦難產死了,留下五個孩子,想要找個新媳婦照顧孩子,便在村裡找。
雖然那團長的年紀大,又有五個孩子,但因為他是團長,出的採禮高,還是有不少家裡窮的願意將自家女兒嫁過去當後媽,而且都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這嫁過去就是團長夫人,有不少年輕姑娘都願意嫁的。
她也以為顧夷嘉是這樣的情況。
沒人知道此時馬大娘在想什麼,不過她這態度和和氣氣的,說話也誠懇中聽,倒是讓人覺得她人挺好的。
不過她說的話再好聽,也要看情況。
如果是別的姑娘,聽她這麼說,都不好意思不幫忙,但顧夷嘉和方美怡是例外。
在家屬院的人眼裡,顧夷嘉和方美怡是文化人,文化人素來受人尊敬,覺得她們不幹活也沒什麼。
更不用說,一個是師長女兒,一個是團長夫人,誰有那臉讓她們幫忙幹活啊?
也就是馬大娘初來乍到,沒弄清楚情況,因為護著自己女兒,才會說那些話。
和馬大娘的能伸能屈不同,馬春花耷拉著臉,有些受不了。
她哪裡受過這樣的氣?惱怒地瞪著顧夷嘉兩人,要不是她媽及時拉住她,已經管不住嘴,出聲罵人。
她的脾氣不好,以前在村裡誰給她不痛快就罵。
顧夷嘉懶得理她們,說道:“馬政委家就在那邊,你們往這邊走,先左拐、再右拐,繼續往前走又右拐,然後第三家就是了。”
說著,也不管她們,朝那群老人道別,和方美怡離開了。
馬大娘和馬春花聽得糊裡糊塗的,隻聽到左拐右拐的,人都有些懵。
咋拐呢?他們咋去啊?
馬春花見她們就這麼走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媽,你看她們,這些城裡來的女同志,果然很壞,瞧不起咱們是農村人!”
就和村子裡的那些知青一樣。
馬大娘還沒說話,旁邊一個老太太不高興了。
她說道:“你這閨女,咋這麼說話呢?嘉嘉哪裡瞧不起農村人?她也是農村的姑娘哩。”
馬大娘很驚訝,那叫“嘉嘉”的姑娘居然是農村裡的姑娘?真的看不出來。
馬春花滿臉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她哪裡像農村裡的姑娘?”
說是城裡某個富裕的家庭精心培養出來的都有人相信,那皮膚白得沒一點瑕疵,一看就不是幹過活的,還有那柔柔弱弱的模樣,像狐狸精似的。
“嘿呀,這有什麼?”那老太太笑道,“嘉嘉雖然是農村的姑娘,但她爭氣著哩。她哥可是團長,供她讀書,她可是高中生,還會畫連環畫,她畫的連環畫不知道有多受孩子們歡迎,聽說稿費還很高……”
“對啊,嘉嘉還會做漂亮的衣服呢。”
“她脾氣也好,上次我孫子摔斷腿,她特地過來看,送給我孫子一本連環畫,說他是勇敢的男子漢,我孫子疼得厲害都不哭哩。”
“……”
聽著周圍人的話,馬大娘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不太對,要是那姑娘的兄長也是團長,想嫁誰不行,並不需要嫁個二婚的團長。
馬大娘是個謹慎的,沒了解情況時不會多嘴,她笑著說:“抱歉啊,我們一路過來,坐了幾天的車,現在累得慌,我這閨女不會說話……哎,剛才不是還有那穿白襯衫的姑娘嗎?她又是哪家的啊?”
她問的是方美怡,這姑娘嘴巴伶俐,脾氣又潑辣,看著就是被家裡嬌寵著的。
“你們說的是方同志啊?她不是咱們家屬院的,她是方師長的女兒……”
方師長的女兒?
馬大娘眼皮又是一跳。
因為有個當政委的兒子,馬大娘對軍官職位並不是一無所知,總算是明白那兩個姑娘為啥這麼有底氣,說不幫就不幫,都不怕她道德綁架。
以往她用這招對付不少人,但放在這兩個姑娘身上沒用。
馬大娘又和那些老太太們說了幾句,催著女兒搬東西去大兒子家。
馬春花很委屈,她真的很少幹這種苦力活,隻覺得手被磨得都破皮了。
“媽,你幹嘛要帶這麼多糧食來大哥這裡?大哥有津貼,根本不稀罕咱們帶糧食過來給他。”馬春花抱怨,帶這麼多東西,一路上還要看著、背著,真是累死她了。
馬大娘瞥她一眼,搖了搖頭,小聲說:“你真是個傻的!咱們帶糧食過來,你大哥要是看到了,隻會感動咱們一片心意,也可以趁機從他那裡要錢……”
想到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大兒子往老家寄的錢越來越少,馬大娘心裡危機感十足。
這些年,她在老家和幾個孩子能過得這麼舒坦,別人都餓得面黃飢瘦,唯有他們能吃得白白胖胖的,靠的就是大兒子寄回來的錢。
要是大兒子少寄錢了,或者以後不寄錢,他們吃什麼?
馬大娘雖然不清楚大兒子這裡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寄錢少了,在電話和電報裡也問不清楚,索性直接過來看看情況。
她不允許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要是大兒子生出什麼異心,她得趕緊將他的心給籠回來,讓他知道,這天底下,隻有老娘和他同母的兄弟姐妹才是最親、最可靠的,其他的都是外人。
馬大娘也一直靠灌輸這種思想給大兒子,才能將他籠絡在手裡,日子過得無比的滋潤。
馬春花聽後,沒再說什麼,吭吭哧地搬著糧食。
她知道她媽是個聰明的,聽她媽的準沒錯。
不過……
“我還是不喜歡剛才那兩人,媽,她們那副地主家小姐作派,看著就惹人厭,不會是臭老九吧?要不要舉報……”
“啊呸呸呸!”馬大娘要不是手裡拿著東西,都想一巴掌打過去。
她咋生了這麼蠢的姑娘?
“你胡說什麼?”馬大娘罵道,“你剛才沒聽到嗎?人家一個兄長是團長,一個是師長的女兒,哪裡是什麼臭老九?舉報什麼不要說,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馬春花在她媽嚴厲的目光下,勉強地點頭,不敢再說什麼。
她的神色有些恹。
以往在村裡,由於大哥的原因,村裡人都敬重他們家,她也從來沒受過什麼氣,一直以為自己家很厲害。
直到先前遇到那兩人,她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比他們家更厲害的……
回到家,方美怡仍是不太高興。
顧夷嘉給她倒了杯溫水,說道:“別生氣,和些不相幹的人生氣不值當。”
方美怡給自己灌了一杯水,還是很不爽,“她們以為自己是誰啊,咋這副德行呢?我一直以為家屬院的人挺好的,沒想到……”
顧夷嘉笑道:“其實聽說她們是馬政委的家屬時,我就約莫知道他們是什麼德行了。”
雖然沒見過,但她知道馬政委的媳婦和孩子過的是什麼日子,知道馬政委一直往老家裡寄錢,養著家裡的老娘和弟妹,為此不惜讓自己媳婦和孩子吃不飽、穿不好。
馬政委的老娘和弟妹能心安理得地花著馬政委的工資,視而不見朱紅秀她們的處境,就知道是啥德行了。
聽完馬政委家的事,方美怡一愣一愣的。
“這世界上真有男人為了養老娘和弟妹,不管自己媳婦和孩子過得好不好嗎?”她滿臉不敢置信。
顧夷嘉道:“也許吧,反正他媳婦和女兒又死不了。”
方美怡耷拉著臉,“這馬政委是搞政委的,怎麼糊塗成這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顧夷嘉道:“這個也沒啥,有些人就能將工作和家庭分得很清楚,工作上幹得好,不代表在處理家庭關系時能處理好。”
方美怡哦一聲,也算是見識了人類的多樣性。
休息會兒,顧夷嘉問道:“你要回家嗎?帶些東西回去吃……”
她打開榮叔送他們的零食,看到裡面的炒貨,頓時美滋滋的,榮叔的手藝好,不管做什麼都好吃,她非常喜歡。
大概也是知道她喜歡,所以每次她過去,榮叔都會讓她帶些回來。
“不回!”方美怡抓了一把五香花生,裡面的花生仁又脆又香,一邊吃一邊說,“今天相親失敗,估計我媽又要罵我,我決定今晚在你這裡睡,明天一早就回市裡,躲開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