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園長說:“我算是知情人士吧。”
這時,服務員進來上菜,打斷了蔡悅的追問。
杜偉亮說:“是的,我們就是杜甄的親生父母。雖目前還沒有可靠的證據,但我的妻子之前不懂事,私下找人做了dna鑑定,相似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趙園長沉吟了會兒,問:“你們孩子當初是在哪兒丟的?什麼情況下丟的?有沒有報警?當時去找過嗎,找了哪些地方?”
蔡悅十分不悅:“這位老人家,你不覺得你問得有些多,我們怎麼找的,找了哪些地方,跟你什麼關系。”
趙園長看著蔡悅,睿智的老眼中蔓延起一陣笑的波紋。
但這波紋有點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原因,竟顯得有點冷。
“當然有關系。忘了介紹下我的身份,我就是當初杜甄被送到福利院時,負責照顧他的保育員。幹了這麼多年,除了照顧孩子,也不會做別的,所以後來升了園長。這位女士,你說我有沒有資格詢問一二?”
沒想到這位老太太還有這樣一層身份,包廂裡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失主就算丟了東西,前來尋找時,也該和拾物者核對相應的信息。當然,我這個比方打得並不好,但看兩位身份也不低,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吧?”
蔡悅還想說什麼,被杜偉亮拉住了。
“園長,您說得很正確,的確應該這樣。”
“有親子鑑定,難道還能作假?”蔡悅嚷了句。
趙園長一點都不客氣:“這位女士,你還是不要提親子鑑定這件事了,你是通過哪家機構鑑定的結果?公安局和法院承認嗎?你經過被鑑定人的同意嗎?既然沒有,我們完全可以說是假的。”
“就是,誰知道你從哪兒弄來的,園長的話我愛聽,做人要講點道理。”林芬插了一句。
蔡悅被氣得不輕,站起來:“我看你們根本沒有跟我們談的誠意,不就是想要錢,說吧想要多少……”
Advertisement
“蔡悅,你在說什麼!”杜偉亮站起來,突然吼道。
“你要是不想留在這兒,你可以先回去!杜凱,看好你的媽媽!”
杜凱沒想到會突然提起他,愣了一下,忙應聲。
對比蔡悅,杜凱更怕杜偉亮一些。
可能是父親身份的關系,也是杜偉亮這個人平時話很少,也很木訥,交際能力很差。但他有學術派天然執拗,那就是說話算話。
像上一次,說他不好好工作的事,杜偉亮說如果他還是這麼無所事事,家裡不會再給他一分錢,然後家裡就再給他一分錢了,連蔡悅都不敢違拗。
杜凱站起來去拉蔡悅,蔡悅擰著想走,可來回拉扯了一會兒,她還是沒走,又坐了下來。
沒有人去關心這裡,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話上。
“……小寶當時穿了身蔡悅新買的衣服,天藍色,上面有一隻黃色的小鴨子……我們當時找過,派出所那裡也報了案,還請了很多人幫忙,蔡悅說小寶是在紅星遊樂場丟的……”
趙園長打斷杜偉亮的話:“紅星遊樂場?”
杜偉亮點點頭:“對,當時您知道的,那個年代哪像現在各種遊樂場這麼多,蔡悅說知道開了家大型遊樂場,很多人過去玩,就專門坐車坐了很遠,帶小寶去玩。”
紅星遊樂場並不在杜家所在的區,甚至離這個區中間還隔了很多遠的地方,坐車需要一個多小時。
可就像杜偉亮說的那樣,二十九年前,那時候海市還不如現在這麼繁華,各種遊玩設施也不太多。正確的是說,國內也就海市等幾個大城市有這種大型遊樂場,很多城市是沒有的。
突然聽到有大型遊樂場進駐,很多疼孩子的大人都會帶著孩子去玩,所以蔡悅當時的解釋,是取信了杜家人的。
所以當知道孩子丟後,杜家人的第一反應是在遊樂場裡和周邊尋找,一直沒找到,才往外蔓延到整個區。
可人海茫茫,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走丟了,無疑是大海撈針。
“你們就在那個區找了?沒有再去其他地方?”
整個包廂裡,回蕩著杜偉亮的訴說。通過這個男人理智卻又壓抑的聲音,大家似乎也能體會到當時杜家人的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趙園長又說話了,頓時打住了杜偉亮的聲音。
杜偉亮愣住了,眼前出現當時發生的情形。
知道小寶丟了,他媽第一反應就是罵蔡悅,還打了她幾耳光,讓她還她孫子。可是打罵都沒用,當務之急是找孩子。
他們找了很多地方,連著找了三四天,蔡悅每天哭,好不容易回了家,家裡除了哭聲,就是罵聲。
就在這時,蔡悅懷孕了,他媽一下子變了態度。
至少讓他來看是這樣,雖還是滿臉厭惡,但沒有那股知道小寶丟時,想生吞了她的兇惡。
又找了兩天,派出所那邊也沒有什麼消息,他媽就開始說些‘不要再找了’、‘肯定找不到,丟了這麼久’的話。
當時他爸還沒過世,和他媽吵了一架,還進了醫院。
他平時雖有些木訥,但也不傻,竟懂了一點點他媽的意思。
就是這點意思,讓他不寒而慄。
一個有問題的孩子,丟了就丟了吧,他們已經盡力了,實在找不到,也沒辦法了。就算找回來又有什麼用?自閉症雖然可能會治愈,但結果是怎樣,誰也不知道。等能鑑定出來,又得等幾年,而他媽因為身體一直不好,心心念念就念著孫子。
一個健康的、正常的孫子。
再之後就沒有之後了,他們似乎遺忘了那個孩子,而很快杜凱就誕生了。
剛生下來的杜凱很可愛,就像當年的小寶一樣,這個新生兒轉移了大家所有的注意力,似乎也轉移了愧疚。
可他知道愧疚沒有過去,隻是被深埋。
所以他不太愛待在那個家裡,因為有了忙的借口,甚至不太關注杜凱。因為隨著杜凱的長大,他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
“當時家裡很亂,我媽的身體一直也不太好,我爸知道孩子丟了,進了醫院,蔡悅又懷孕了……實在是精力顧不上,但我們去了派出所報案,警察答應我們會盡力幫忙找的……”
一個清脆的聲音徒然響起,大家這才反應過來。
是萌萌弄掉了手裡的湯匙。
餘紈紈手發抖,心也在抖著,彎腰去撿湯匙。不等她彎腰,杜甄已經撿起來了,遞進她手裡。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抓著。
“算了,那麼久的事,現在說起來也問不了太詳細。既然您說了這麼久,我也說說我知道的吧。”
餘紈紈感覺腦子木木的,趙園長的聲音隔著一層膜傳了過來。
她感覺杜甄好像把萌萌抱了過去,但有點迷糊,唯一明顯的就是她死死捏著杜甄的手。
“……杜甄被送到福利院時,不會說話。送來的民警說,這孩子似乎有些問題,問他什麼也不說,似乎不會說,對別人說什麼也沒有反應。哦,不過他手裡捏著一根棍子,似乎是吃剩了的棉花糖的木棍子,一直不願意給人,誰也不給。他當時穿的衣服是天藍色,上面有隻黃色的小鴨子,因為衣服質量很好,所以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趙園長頓了下,眼神有些憐憫地看著杜偉亮:“為什麼我會記得這麼清楚?因為你知道的,福利院每年都會有各種走丟或者被遺棄的孩子送來,所以我們差不多能根據有限的信息,判斷孩子是走丟的,還是被遺棄。
“我聽民警說,這個孩子整整在那個地方守了三天,開始沒人發現他是丟了,一直到第二天才有好心市民報警。民警去帶他走,他不走,守了整整三天,一直到被餓暈了。對了,還有件事,孩子被找到的地方並不是在你說的那個區,而是在青浦區,也不是在遊樂場,而是在公園裡。”
第78章
水晶吊燈懸掛在大圓桌正上方, 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包廂裡一片寂靜。
趙園長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都沒有說話。
杜偉江僵硬得像尊雕像, 他很慢很慢轉過頭, 看著蔡悅。
他沒有憤怒, 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藏在眼鏡後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程度,一點點擴大,終於到了極致。
蔡悅的臉一片死白, 想搖頭否認, 可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老杜, 你別聽她胡說。他不是我兒子,他不是小寶,我們回去……”
轟的一聲, 杜偉亮身後的椅子倒了。
蔡悅倉皇失措, 喊著杜凱:“小凱, 快叫你爸爸回家。這個人不是你哥哥, 我們認錯了。”
她就像一個小醜, 正在上演獨角戲。
所有人都看著她,除了不可思議以外, 還有鄙夷。
林芬最先出聲:“既然是遺棄, 那還找什麼找呢?瞧你之前裝得那樣,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丟了孩子,苦尋幾十年的絕世好母親,原來都是演戲啊。”
“媽!”
餘紈紈心裡堵得厲害, 明明有無數咒罵想出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她看著杜甄,對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都快爆炸了。她站起來,拉著他的手,聲音有點抖:“走吧。”
杜甄站起來,接過萌萌。
“媽,走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這些人跟我們沒什麼關系。”
林芬還想罵什麼,翕張了嘴唇幾下,都沒說出口,最後用一句‘真不要臉’做了總結。
杜甄和餘紈紈已經陪著趙園長出去了,她喊餘建國走,兩人隨後跟上。
剛走出包廂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巨響,還有杜凱驚慌的聲音。
“爸!”
不過這一切已經跟他們沒什麼關系了。
*
到酒店門前,才想起大家都沒吃晚飯。
本來打算找個地方招待趙園長,卻被她拒絕了。
“吃飯什麼時候都可以,今天就算了。 ”
送趙園長上了出租車,杜甄很平靜地說要去拿車。
餘紈紈不放心他一個人,把萌萌遞給林芬,陪著他一起去。
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夜風很涼,月色卻很美。
遠處的霓虹燈璀璨奪目,身和心似乎一瞬間就安靜下來。
她一直拉著他的手,很緊很緊。
“杜甄,你有我和萌萌,我們都是要陪在你身邊一輩子的人。現在是,明天是,以後還是,我覺得有些人你不用關心。”
“嗯。”
從酒店大門到車場一路很安靜,除了空曠的腳步聲,就隻有她細細的嗓音。
“我很怕你會傷心,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我一直覺得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說什麼都太無力,因為沒辦法去感同身受,即使能感受,卻隻能感受到十分之一二,但人生是自己的,不要為別人的錯誤買單。其實我剛才挺憤怒的,但我又覺得這種憤怒很無聊,畢竟是陌生人,那就一直是陌生人吧。”
“好。”
餘紈紈笑了一下:“真的好?”
“真的好。”
看著他的樣子,她噗呲一下就笑出聲,歪在他的肩膀上。
杜甄的手挪了一下,環上她的腰。
“我媽他們肯定等急了,我們走快點吧。還有萌萌,外面這麼冷,剛才應該讓他們在大堂裡等,免得吹了冷風回去萌萌生病。”
她還在小聲絮叨,杜甄已經加快腳步了。
*
蔡悅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離婚協議書。
那天,杜偉亮發了很大的火,差點拆了包廂。
是酒店服務員及時趕進來,勸阻了他。
杜偉亮當場就走了,幾天沒回家,回來就給她扔了張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