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眼睛往外凸,視線一致。
目光鎖定住了正匍匐在地上的男大學生。
可那男大卻恍若未覺,還在一步一步地爬向外面地上的屍塊兒。
我心裡直呼不妙,慌忙想把他給拖回來,無奈裙擺又太重太礙事,嚴重阻礙了我用力。
——我根本拖不動他。
眼看著走廊上的東西就快要來到他面前,把他活生生撕成和他朋友一樣的下場。
千鈞一發之際,我斜後方突然蹿出一道高挑俏麗的身影。
那身影二話沒說,抬起腿飛身就踹了男大學生一腳。
力道之大,直接把他給一下踹回了門裡。
房間門終於在怪物們逼近的前一刻堪堪關上了。
我鼓掌:
「姐好強悍的腳力,果然帥是一種感覺。」
8
危機暫時解除。
我得空掃視房間,發現剛才的那綠瞳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頂燈光線慘白,照出光潔的地板上拖出的數道蜿蜒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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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是少年剛才頭掉下來的時候留下的。
我盯著地板看了幾秒,什麼也沒說,緩緩收回了視線。
又打量起我剛剛放進房間裡的這幾個「活人」。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
一個是十秒鍾前差點兒死了的那個外表像男大學生的清秀男。
這會兒他還坐在地上沒緩過勁兒來,失神地在口中不斷喃喃:「我朋友……我和他在遊戲外面就認識,他之前練散打可是拿過冠軍的人,連他都變成了這樣。那我們?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我不想死啊……」
另一個是位青年男人,年齡三十歲上下,身形挺括,穿一身黑風衣,正撩了一截衣袖起來仔細檢查自己小臂上的傷勢。待檢查完了,他似是想起什麼,放下衣袖略一蹙眉,又是抬腳狠踢了旁邊坐著的男大一腳,聲音微沉:
「嘖,新人就是麻煩。這遊戲裡死個人有什麼可稀奇的?把你嚇成這樣,魂兒都沒了。」
「丟人。」
再另一個,就是剛才一腳把男大學生踹回了門裡的女生。
她膚色瓷白,染了一頭張揚的綠發,眼影誇張卻又不覺違和,唇色豔麗。即便是在這種隨時都有可能天降幹屍的環境裡,她的一顰一笑都明媚從容。
我看向她的時候,她正在拿著一把精致的小刀,勾唇微笑著輕聲威脅剛剛丟了朋友又被連著踢了兩腳所以哭得更大聲了的男大:
「閉嘴!哭哭哭,煩死了。」
「你那嘴裡要是再敢發出一點死聲兒,用不著詭怪出來,姑奶奶現在就親自動手要了你的狗命!」
發覺我在看她。
她便又迅速調整了表情,朝我粲然一笑:「嗨漂亮妹妹。」
「別誤會,」她收起刀,警告地瞪了男大一眼,再又看向我,語氣溫柔,「我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兇的。」
「剛剛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搖了搖頭,意思是不必客氣。
本來沒想再和他們交談。
反正這裡的人隨時可能會死,可能上一秒還能說話,下一秒就成了碎屍,何必浪費時間社交。
可架不住那三個都是性格熱絡的人,非要擠上來跟我又是道謝又是自我介紹。
我於是被迫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力氣很大的女生叫祝星。
風衣男叫嚴珏。
男大學生叫宋一。
9
祝星給我分享了一些他們手裡目前掌握到的信息。
我們所處的這座莊園,在百年前被一位富商私人佔有。
富商的姓名已不可考,隻知道他不僅是出了名的腰纏萬貫富得流油,還在盛年時娶了一位聰明能幹的妻子。
富商的妻子在婚後,便將莊園後山的一大片空地給劃分了出來,專門用於種植蘋果樹。
經年之後,收獲頗豐。
她種植出的蘋果顏色熟紅,個大味甜,莊園裡的人嘗了,上到主家,下到僕從,沒一個人說味道不好的。
富商的妻子喜出望外,於是嘗試著叫人把一些蘋果拿到市場上售賣。
結果很快,那些蘋果就被一搶而空。
富商的妻子嗅到了商機,開始擴大蘋果的種植規模,沒過幾年,她的蘋果就變得遠近聞名,順著商路被銷往各地。
當地居民都稱她為「蘋果夫人」。
蘋果夫人和富商還生了一個兒子,名叫菲利克斯。他先天綠瞳,白生生的一張俏臉。長相俊逸非常,為人也十分和善,城裡的居民無論男女還是老幼,極少有人不喜歡他。
原本一切似乎都在向好。
可惜。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菲利克斯十七歲那一年,蘋果夫人突發惡疾,纏綿病榻半月後便就撒手人寰。
她死後,僅僅過了三天,富商又娶了一位新的夫人。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祝星撐著下巴,緩緩跟我說,「反正那之後還沒過倆月呢,菲利克斯也死了。」
「再後來,莊園燒起了一場無名大火,園子裡的所有人幾乎都死在了那場火裡。」
就算是僥幸逃了出來的人,也紛紛都像是中了惡咒一般,在不久後因為各種原因死於非命。
也有貪圖莊園裡餘留的錢財的貧民,曾經偷偷潛進那片廢墟。
但他們無一例外,走進去了,就沒有再出來過。
很快,沒人會在闲談時再提起蘋果夫人和菲利克斯。
也沒人再敢靠近那座邪門的莊園。
昔年的蘋果莊園,徹底成了一片焦土、無人居住的「鬼宅」。
10
很顯然。
我遇到的綠瞳少年,十有八九就是百年前死去的菲利克斯。
坐在祝星旁邊的嚴珏在這時開口道:「按照我的了解,這個副本裡的 boss,他的主要外貌特徵,就是綠瞳黑發。」
祝星點頭:「能做上 boss 的,必定是死後怨氣極重的兇詭。看來這個菲利克斯,他的死,肯定不會隻是意外了。」
宋一附和:「那麼,根據線索提示。我們找出他的死因,化解了怨氣,應該就能順利得到離開這座莊園的鑰匙。」
祝星頷首,又摸了摸下巴:「不過這個 boss 吧,聽說他殘忍嗜殺,喜怒無常。生前溫良的人如果死於謀害,死後往往就會變得萬分暴戾。」
「等待會兒遇上了,希望咱們走運點兒,不要被他給活活撕碎了。」
我:「……」
我聽了半晌,默默舉手,道:「那個,菲利克斯。其實我剛剛已經遇到過他了。」
直播間的彈幕滾動速度瞬間又快了起來:
【姐,你確定你那隻是遇到過而已嗎?】
【你敢不敢告訴他們你剛剛是怎麼追著 boss 叫他老公寶貝兒親愛的!】
【樓上有病吧,這種事情告訴他們幹什麼?給其他玩家來一點小小的戀愛腦震撼???】
……
對面那三位聽說我已經見過 boss,看起來十分激動,分別湊上來問我為什麼竟然沒死。
我剛想開口回答。
卻又忽然話鋒一轉,語調沉下去,問眼前的幾個人: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祝星:「有沒有人說過你轉移話題的方式真的很低級。」
嚴珏:「不想說算了。」
宋一:「你不樂意說就不說能不能別嚇人……啊等等好像真的有聲音!」
三個人瞬時都噤聲了。
房間裡響起了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詭異動靜。
那聲音還越來越大,隨著時間的分秒流逝而愈發狂躁。
是指關節叩在實心牆體上的敲擊聲,混合著幹澀沙啞且又斷斷續續的虛弱人聲:
「請問……有人在嗎?」
類似於誰家死了幾百年的老祖宗突然要起屍,翻蓋兒棺材板死死壓都壓不住他了的那種動靜。
是從衛生間方向傳過來的。
「我被……卡在這裡面了,幫幫我。」
「誰能幫我出去。」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難道要見死不救嗎!」
「救救我。」
「裝不在嗎?」
「我已經,看到你們了哦。」
11
宋一定了定神,剛剛還慫得一批的人突然有了勇氣,自告奮勇說讓他先進去看看情況。
結果剛一推門,就看到衛生間的水龍頭沒關,裡面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染湿了地板,殘忍地一路蔓延,泛著難聞的腥氣。
宋一:「……」
宋一:「臥槽!」
他尖叫一聲掉頭就跑。
一腦袋扎進了我懷裡瑟瑟發抖。
我嘆氣道:「不是大哥你膽兒這麼小還逞啥能啊。」
我拍拍他的肩:「換我去吧。」
宋一毫不客氣,立刻躲到了我身後:「那,那你小心點兒。」
我又嘆了嘆氣,推門進了衛生間。
抬手關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動打開了的一直流著血的水龍頭,緩緩往怪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漫長的黑夜包裹住了潮湿狹小的空間。
沒走兩步,身後的門便「砰」的一聲忽然自動關上。
眼前一黑,霎時什麼也看不見。
我頓住了腳步。
方才求救的怪聲再度響起來,這回隻吐出了四個字:
「不許、回頭。」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把手放到了牆上。
牆體傳來的觸感湿滑而又黏膩,我努力讓自己不去細想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摸著黑,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好了。」驀地,那聲音道,「停下吧。」
我依言停了下來。
一盞幽暗的燈光亮起。
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浴缸前面。
浴缸裡同樣也沒有水,而是放滿了充斥著鐵鏽味兒和腥味兒的血。
有個人仰面躺在全是血的浴缸裡。
黑發如短緞般浮沉,長睫微顫,卻毫無呼吸起伏。靜默得像個死人。
我試探著往前再走了一步。
那人睜開了眼睛,側過臉。
熟悉的綠色瞳孔,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
是菲利克斯。
他說:「親愛的未婚妻,我等你好久了。」
我沉默以對。
他在昏黃光線映照下陰惻惻地朝我笑了笑,露出兩排森森白齒。
我忽而緊緊蹙眉,猛地撲到了他面前:
「寶寶!我給朋友開個門的工夫,一轉身你就不見了,擔心死我了。」
彈幕:【?????】
【都說了死戀愛腦不許進副本!!】
12
原本已經預備伸向我背後的利爪悄無聲息放下。
這個副本裡最厲害的詭異再一次放過了我。
我終於暗暗松了口氣,抬眼盯著菲利克斯那沒有絲毫情緒變化的、永遠僵白的臉:「親愛的,我剛剛跟你說過我邀請的朋友,他們已經進來了,或許你想去見見他們然後我們一起商討一下怎麼種蘋果嗎?」
「還是,」我頓了頓,看了眼他隱沒在血水裡的身體,「你想繼續在這裡面泡著?」
我巴不得他趕緊點頭選擇後者。
多一點距離,少一分危險。
可菲利克斯卻眨了眨眼睛,然後緩緩從浴缸裡站了起來。
我怔然片刻,手忙腳亂地後退數步捂住了眼睛。
「你擋眼睛做什麼?」我忍不住從指縫裡偷偷遞出視線,然後看見菲利克斯衝著我輕輕歪了歪腦袋,「跟我一起出去吧。」
他笑笑:「去見見你的朋友們。」
我:「等等。」
他眨眨眼睛:「嗯?」
我:「你把衣服穿上先。」
鬼怎麼了。
是鬼也要守鬼德。
13
我領著菲利克斯重新出現在房間裡的時候。
宋一直接被嚇得僵在了原地。
半晌後才舌頭打結般地往後退了退,顫著聲音問我怎麼會和一隻詭異走在一起。
其餘兩位倒是十分淡定,很是見多識廣的樣子,微笑著跟菲利克斯打了招呼。
我走過去拍了拍宋一的肩,低聲和他耳語:「你放心吧,不用太害怕。」
「詭怪雖然大都殘忍嗜殺,但他們殺人也必須得要在特定條件下才能進行。否則玩家死亡率太高,遊戲根本沒法進行。」
「菲利克斯雖然是 boss,他也不能在任意環境和情況下隨便亂殺人。」
「剛剛死了的那幾個,包括你的朋友。他們應該都是不知道怎麼,滿足了詭怪殺人的條件,誘發他們動手以後又沒能跑得掉,所以才會被幹掉的。」
宋一還是瑟瑟發抖,「那我們怎麼知道菲利克斯殺人的條件是什麼。」
我道:「不知道啊,先順著他唄。」
我還想再安慰宋一幾句,像他這個心理素質在這兒混可不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到有一隻冰涼的手緩緩落到了我肩上。
我回頭,看見菲利克斯正眸光生冷地盯著我看。
我:「怎麼了?」
菲利克斯眯了眯眼睛:「快到十二點了,該睡覺了,親愛的。」
下一刻,仿佛是對他的話的佐證一般——
古老而沉重的銅鍾在暮色裡被敲響。
鍾聲飄飄悠悠地回蕩在了整座莊園上空。
祝星一個箭步準備走到門口推門,一邊走一邊飛快地回頭跟我們交代:
「還記得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那條提示嗎?到了十二點還沒睡覺的居民,會永遠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這條提示是真的。我們這一批玩家進副本的時間不同,我和另外幾個人比你們早一天來,昨晚,到了十二點沒有睡覺的玩家,今天都已經不在了。」
「這道鍾聲響起,說明十分鍾後,就是午夜十二點了。」
「趕緊找房間睡覺去!」
之前走廊上那些穿皮鞋的娃娃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兒。
祝星話音未落,他們三個人都已經蹿出了門去,很快跑得沒影了。
我本來也想跟著他們跑。
可我拿的角色卡是菲利克斯的未婚妻,因而服裝也是繁重的洛可可風禮裙,光一個裙撐就分量不輕。
十分鍾,我根本走不出去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