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時節,天氣還有些冷,但是隨著新學年的到來,學校裡的櫻花也已經三三兩兩地開了,粉白成簇,像是雲彩一樣垂在枝頭。海邊也一樣,呼呼刮著的海風已經不像是冬日時那樣冷冽刺骨,灰白的海鷗也隨著天氣的轉暖,越發頻繁地活動了起來,平靜的海面上傳來鷗聲陣陣。
新學年,亂步給她買了一頂新帽子。不是冬天時那樣老土的“聖誕樹”毛線帽,而是可愛的學院風貝雷帽,黑底白條紋的小帽子,綴著紅色的小蝴蝶結,和校服是一個色系的。
奈奈子抬著小短手,努力地捂住腦袋上的小帽子,頂著呼呼吹的海風往前走,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小帽子不會被吹跑。如果隻是被吹到路邊那倒也是還好,但萬一被風吹到了天上又掉進了海裡、或是被海鷗搶走的話,那她就撿不回來了。
她順著臨海步道走了一段路,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碰到,畢竟這本來也就是條有些偏僻的路,平日裡大多是晨跑鍛煉的人才會經過這裡,午後的時間點,人跡罕至也是理所當然。
遠方的港口傳來了輪船出航的鳴笛聲,奈奈子抬起了小腦袋,看見步道前方十多米的地方,有著一道奇怪的人影。
人影本身隻是個很正常的人影,是一個穿著黑色短袖T恤的年輕男人,腰間系著一件外套,男人的頭發是劉海稍長的黑色短發,十來米的距離還不算太遠,在他對著奈奈子這一側的右半邊臉上,隱約能看見嘴角的位置有一道明顯的疤痕,但即使有這道疤,他的樣貌也依然稱得上是十分的英俊——能夠立馬原地出道、成團必定是C位的那種英俊。
但是、
這個十分英俊的男人,正在做著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他正在釣魚。
更準確一點來說,他正坐在臨海步道的護欄上,像是個退休的老大爺一樣,駝著背,一臉老神在在地拿著魚竿釣魚。
臨海步道的護欄是十分常見那種石柱護欄,間隔著一米多遠的長方體石柱,中間用幾道金屬橫欄連接起來,防止有人落水。石柱頂面是一小塊正方形,並不算很狹小,但也絕對算不上大,差不多隻有成年人的一個巴掌那麼大。
那個男人就坐在這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穩穩當當的,還翹著二郎腿,臉上的神色有些懶洋洋的,就差嘴裡叼著根草了。他手裡拿著一根魚竿,身邊卻沒有看見魚簍和餌料的盒子,隻有這麼一個人和一柄杆子。
奈奈子像是隻小牛犢一樣,步子很慢地挪騰著走過去,然後在男人的背後停下了腳步。
她盯著男人坐著的那一小塊石柱頂面,默不作聲地看了好半天,就像是一隻貓咪盯著放在桌子邊沿的花瓶。
【……有點想推。】
奈奈子的小腦袋裡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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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又看了看男人即使縮著肩也依然顯得十分高大強壯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連帽子都得要用力才能捂住不被風吹走的小短手,隻能十分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她打心底裡還是感覺聽見這個男人“噗通”一聲栽進海裡,那一定會很爽。
黝黑的眼睛裡露出了一點可惜神色的奈奈子背著她的小書包,捂著腦袋上的帽子,再一次邁出了她的小短腿。
哗啦啦——
有什麼東西破水而出,魚線的另一頭拽出了一團黑影,在西斜陽光的照耀下,落下了一大塊影子,從奈奈子的身上一掠而過,最後被男人抓到了手中。
奈奈子剛邁出的小短腿又停下了,她抬起腦袋一看,年輕男人的手裡拽住了魚線的末端,那銀光閃閃的魚鉤上,赫然是一團——
海底垃圾。
男人不快地“切”了一聲,抖了抖魚鉤,那一大團的垃圾又噗通一聲落回了翻湧的海浪中,沒了蹤跡。
奈奈子想起了一個詞語,叫做“臭棋簍子”,這個隻能掉到海底垃圾的男人看起來,大概就是所謂的“臭魚簍子”吧,難怪他身邊沒有擺著魚簍。
畢竟壓根也就釣不到魚。
並不打算旁觀一個退休大爺釣海底垃圾,奈奈子收回了視線,想要回偵探社去,但她剛走出去沒兩步,就感覺到腦袋上捂著的帽子被什麼東西一扯,繼而猛地一拉,她手底下捂住的小帽子就不見了。
頭頂一涼,頂著一頭亂飛的黑毛,奈奈子的小短手從捂著帽子變成了捂著腦袋,她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了剛剛那一秒不到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海鷗!】
第一反應就是被海鷗搶走了帽子,奈奈子立馬仰起小腦袋,朝頭頂上湛藍的天空中望去,但是卻沒有看到灰白的影子,隻有高亢的鳴叫聲從海面的另一頭遠遠地傳來。
“……”沒看見海鷗的奈奈子仰著頭,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她的視線裡就多出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是她的小帽子,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帽子上還多出了一根細細的絲線,奈奈子順著絲線看過去,就看見那個坐在護欄上的男人手裡拿著魚線,半轉過上身,用魚鉤吊著她的帽子,臉上帶著一個惡劣逗弄的笑容。
“小孩兒。”他低下頭看著奈奈子,鋒利細長的眉毛帶著英氣,但稍有些狹長的眼睛卻是十分狂妄張揚地向上斜起,看起來就像是個臉上寫滿了“壞人”的“壞人”。
“想要你的帽子嗎?”
他用略帶沙啞的輕佻嗓音問道。
奈奈子:“……”
沒事欺負小孩子玩,這個男人指定是有什麼大病。
她想了想,說道:“帽子,會鉤壞掉。”
男人把她的帽子從魚鉤上取了下來,用食指勾著,在一個奈奈子夠不到的高度,魚竿一甩,細長的絲線就又拋回了他身後的海裡,他就這麼肩頭架著魚竿,語氣漫不經心地說道:“隻是一個小小的破口而已。”
十分有大人敷衍小孩的意味。
於是奈奈子想了想,又對他說道:“這個帽子,稅後五萬八。”
男人:“……”
他晃著帽子的動作一頓。
若無其事地把帽子放回了奈奈子的頭上,男人裝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拍了拍奈奈子的小腦袋,問道:“小矮子,你叫什麼名字?”
奈奈子沒理他,把他歪七扭八戴到她腦袋上的小帽子拿了下來,低頭認真檢查了一下,然後舉起來,指著帽子邊沿後側的一處鉤破的小口子,呆板地對他說道:“……破洞洞了。”
男人:“……”
“五萬八。”
“……”
“五萬八。”
“……”
奈奈子放下了手裡的小帽子,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她的兒童手機,男人居高臨下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她手機上的內容:1、1……
男人:“……”
他在奈奈子軟乎乎的小手指移到數字“0”的瞬間,伸手從她的手裡抽走了手機,高高舉了起來。
“小鬼,到底是誰教的你這些東西。”男人像是感到頭疼一樣的閉上了眼睛又睜開,臉上露出了感到麻煩的嫌棄表情,“老實點。”
奈奈子手裡抓著她的小帽子,仰著一張沒有表情的小臉看著他,用讓男人感到不耐煩的語速,很慢地說道:“常識自己學。”她停頓了一下,問他:“你不懂嗎?”
明明奈奈子的語氣毫無起伏,但是男人卻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嘲諷。
——你連這種常識都不懂嗎?真可憐。
像是這樣的意味。
他用臂彎環著魚竿,騰出另一隻手,抓住了奈奈子的後衣領,把她拎了起來。腳尖碰不到地面,離地足有一米多高了,但是奈奈子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用漆黑的圓眼睛看著他,手裡抓著她的帽子,一頭黑色的頭發被海風吹得亂七八糟的。
“不怕嗎?小鬼。”他晃了晃奈奈子,手臂上爆發力十足的肌肉一塊塊鼓脹起來,強健有力的線條明晰到了駭人的程度,像是一口氣拎起三個奈奈子都輕而易舉。
奈奈子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於是他調轉了方向,把奈奈子提到了護欄的外面,她的正下方就是輕柔拍打著水泥岸邊的海浪。
“害怕嗎?”
他又問道,臉上是惡劣的笑容。
奈奈子:“……”
奈奈子在想該怎麼告訴這個看起來腦子就不好使的大叔,被領子勒著脖子,她是說不出來話的。
不隻是說不出來話,她都快要斷氣了。
男人嗤笑了一聲,把奈奈子放回了步道上:“小鬼,你聽說過星漿體嗎?”
他坐在護欄狹窄的石柱上,前後轉動身軀,也絲毫沒有身形不穩的跡象,比奈奈子坐在小板凳上還要穩當,太陽在他的身後,高大的影子像是山一樣朝奈奈子罩下來,好像連呼呼的海風都被他擋住了大半。
脖子上勒著的力道松了,奈奈子低頭整理自己的制服,把衣領扯平整了,才撓撓小腦袋,對他搖了搖頭。
星漿……什麼什麼的,一個奈奈子完全沒聽說過的詞語,但是聽起來好像挺好吃的。
男人曲起指節摩挲著下巴,看著奈奈子,思考了片刻,又開口了:“不過你這麼說,那些家伙大概也是不會信的吧,反正‘宰了’你,即使判斷錯了,對他們也沒什麼壞處。……真是有意思啊,這種看起來就不靠譜的傳言,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