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個小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陷入了深思。
從咖啡廳回來的亂步拎著一瓶汽水從她的身後經過,順手一拍她毛絨絨的小腦袋。一年多沒去理發店,奈奈子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到了肩膀的長度。
事實證明,亂步的“放任自流式對策”似乎起到了那麼一點作用,現在奈奈子的頭發沒有原來那麼亂蓬蓬的了,隻是剛睡醒的時候還是會亂翹,像是一團被貓咪抓過的毛線。
“在幹什麼?”亂步隨口問她。
奈奈子將視線從去向牌上收了回來,仰了太久腦袋,她感覺自己的脖子有點不舒服,好像馬上就會“咔嚓”斷掉了一樣。
“爸爸。”奈奈子叫亂步。
“嗯?”
“你會寫推理小說嗎?”
“不寫——”
拉開了他舒適的豪華辦公椅,亂步把自己往辦公椅裡一丟,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給出一個否定的回答,然後懶洋洋地喝了口汽水。
奈奈子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會突然問一遍他這個問題,亂步也搞不明白她這種奇怪的執念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就好像在奈奈子的認知裡,他就應該去寫推理小說似的,就算現在沒寫,以後也“遲早會寫”。
但是亂步對寫小說這種需要耗費很大精力的事情並不感興趣,要讓他老老實實地坐在桌案前一個下午不動,那也實在太為難他了。
江戶川亂步不喜歡“動”,但也不喜歡這樣的“一動不動”。兩者都會讓他覺得很累。
為了敷衍一下奈奈子,他甚至破例去訂了《野生時代》這本雜志,讓奈奈子對著上面連載的推理小說發呆去。
“爸爸是名偵探,名偵探是不會自己去寫推理小說的。”亂步散漫地說道,“名偵探要做的隻有‘解決事件’,像是‘記錄案件’這種事情,那都是由其他人來做的。像是安井警官啊、國木田啊,由他們去做就好了吧。”
聽起來就像是記錄下福爾摩斯所解決的事件的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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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木田正好拿著文件從社長辦公室出來了,他推了推眼鏡,剛想回辦公位工作,就發現奈奈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國木田:“……?”
“有什麼問題嗎?”他停下了腳步,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並沒有發現什麼錯處。
奈奈子搖了搖頭,隻是盯著他看,國木田有些疑惑,但也沒有放在心上,走回了自己的辦公位。
【……國木田華生。】
奈奈子盯著他,在心裡想到,看見國木田埋頭開始工作了,就收回了視線。
【果然還是平行世界吧。】
撓了撓腦袋,奈奈子很隨便地就接受了這個設定,然後又開口叫亂步:“爸爸。”
坐在辦公椅上,亂步努力地伸出手去夠書櫃上的漫畫書,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
“那你快點去工作。”
亂步:“……”
指尖夠到了漫畫書的尖角,亂步維持著上半身幾乎要倒出座椅的姿勢,轉過了腦袋一臉嚴肅地看著奈奈子:“奈奈子。”
奈奈子:“嗯。”
“快點去寫作業。”亂步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
奈奈子慢吞吞地回答他:“……寫完了。”
她說完,停頓了一下,又呆板著一張小臉對亂步問道:“爸爸,你的工作做完了嗎?”
“那當然了!”亂步拿到了漫畫書,又坐回了辦公椅裡,振振有詞地回答她,“爸爸是不存在沒做完的工作的!”
奈奈子完全沒有相信他的話,但還是“噢”了一聲,跑去樓下咖啡廳找果戈裡玩了。
第100章
聖誕節的前夕,橫濱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
剛剛開始放寒假,但是天氣已經冷得讓人不想出門,雪斷斷續續得下了好幾天,白日裡的天也昏昏暗暗的,讓人有些分不清早晚,路面上結了冰,出行不便,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隻有還沒休假的上班族行色匆匆。
偵探社裡開足了暖氣,溫暖得和外面寒冷的街道像是兩個世界,讓社員們都懶怠了下來。
已經臨近年關了,沒有什麼委託人來偵探社,社員們在忙過年終工作總結後,也就闲了下來,一些要回老家過年的社員都已經提前休假了,剩下不多的幾個社員也都隻是每天照常來偵探社打卡出勤,然後在摸魚中度過一年裡的最後幾個工作日。
沒有要緊的工作要處理,社長對他們的這種行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了沒看見。
天氣很冷,偵探社的茶水間裡擺上了被爐,還是上班的時間點,但是社裡沒有委託人來,幾個調查員都窩在了被爐裡,靠著闲聊打發時間。
奈奈子坐在亂步的邊上,埋頭專心致志地和果戈裡一起剝橘子。開著暖氣,又有被爐,屋裡暖烘烘的,她的小臉都被悶得紅撲撲的,已經長得半長不短的頭發扎成了一個短短的小辮子,翹在腦袋後面,有點像是狗狗彎彎的小尾巴。
亂步正在和與謝野他們聊異能特務科最近新上任的參事官輔佐,一個名為坂口安吾的青年。
這個男人是一年前回歸特務科體制內的,據說前兩年是在執行什麼臥底任務,幾個月前,特務科負責和偵探社交接工作的代理人更替,變成了這個和亂步年紀相仿的男人。
“交接工作時的效率比原來的藤井先生高了不少,這一點上倒算是件好事,但是行事作風未免也太過‘拘束’。”
與謝野神色恹然地撐著腦袋,垂著眼睑看著手裡的醫學雜志,隨手翻過了一頁。
“連休息日的時候去大學幫忙也要報備,偶爾也該讓那些學生了解一下生命的寶貴才對,現在的學生心理也太脆弱了一些。”
她指的是一個月前,她用異能“救治”了附近醫科大學跳樓自殺的大學生的事情。那個學生因為情感糾紛,從宿舍的三樓跳了下來。
並不是一個很高的高度,加之樓下是柔軟的草坪,那個學生隻是骨折了幾處。與謝野在休息的日子時常會去那所醫科大學幫忙,那天剛好路過,於是就讓那個單純的學生好好感受了一下“生命的珍貴”。
隻是用手術刀××了他一次而已,畢竟是在學校,突發狀況,準備不夠充足——與謝野如此輕描淡寫地對事後來詢問的坂口安吾回答道,話語裡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味。
換做是原來的那個負責人,對她的這些行為,是半點也不會在意的。但是坂口安吾卻當即要求她將所有“非偵探社工作”的“業餘兼職”全都進行報備,對普通人使用異能後還得要在四個小時內發郵件和他說明情況,以便特務科及時對“受害者”安排心理安撫。
趴在被爐裡,花袋抱著電腦,也附和道:“確實確實、那位眼鏡兄前幾天還讓俺填申請書,不然就是違規侵入市區監控。”
“那你填了嗎?”
“沒填,俺換成了接入軍警系統的市區監控。”
特務科和軍警是兩套管理體系,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管不到軍警那邊的事。作為一個前黑客,花袋很善於在這種地方鑽空子。
“一板一眼的,比國木田還要麻煩。”亂步也十分嫌棄地說道,懶洋洋地趴在矮桌上,伸手從袋子裡拿了塊薯片。
他嫌棄的語氣讓坐在長桌邊的國木田感覺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堅決認為在偵探社裡擺被爐是一種“消磨心志”的劣習,雖然自己一個人的反對完全拗不過以花袋為首的其他社員的雙手贊成,但國木田還是堅守住了自己最後的底線,那就是決不會靠近茶水間裡擺著的這張被爐。
此刻,國木田正和織田兩人各自佔據了長桌的一邊,一個在看偵探社這一年來的財務報表,一個在潤色自己剛完成不久的小說初稿。
被亂步的話打擊到,國木田手裡的報表被捏出了皺褶,他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對面的織田找話題闲談。
“關於貧民街綁架兒童勒索那起事件的證據送去給特務科了嗎?就快放假了,盡快把這件事收尾解決掉。”
“嗯,早上已經送過去了,不過法院那邊應該要等到年後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法院還是要放假的,新年期間不會開庭。但是特務科新年期間也會加班,現在送過去,正好讓他們內部在新年期間走完流程。”
“聽起來似乎很辛苦。”
“這種部門就是這樣,畢竟犯罪分子可不會因為過年就暫停犯罪計劃。”
織田作之助對國木田的話深以為然,他在港口黑手黨幹活的時候,哪怕是新年當天,隻要上司一個電話,他也得要立馬從家裡趕出來。
黑手黨都如此勤勉,負責應對黑手黨的特務科也就不得不加班了。
他想起早上去特務科送證物時,在特務科的基地裡看見了安吾,對方看起來也是一臉憔悴的樣子,眼圈重得像是十天沒有睡覺了。
安吾的神色恍恍惚惚的,和織田隻隔著幾兩三米遠的距離“擦肩而過”,也完全沒有注意到織田。
大概是工作很辛苦吧,臨近年關了還在加班。這還是織田在離開黑手黨後,時隔這麼久第一次見到安吾,但織田沒有叫住他,送完東西就走了。
大人們各自聊著天,奈奈子則是埋頭剝她的橘子。
冬天是吃橘子的季節,皺巴巴的橘子皮有點醜,像是老人布滿皺紋的幹癟皮膚,但是剝開的橘子皮會散發出淡淡的清新香氣。
奈奈子把剝下來的橘子皮堆在桌面上,又開始繼續撕果肉上的橘絡,花了好半天,才終於把整個橘子剝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