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她張開了口,幹巴巴地叫了一聲,聲音很輕,輕得好像一團小小的棉絮。
日光太亮了,奈奈子還是覺得眼睛很不舒服,朦朦朧朧的像是籠了一層霧,模糊得讓她看不清爸爸的臉。
她隻能看見站在樹下的爸爸大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肩頭的小披風隨著走路的動作揚起來了一點,又在他停下的同時,又老實地在重力的作用下落了下去,垂落在他的身上。
亂步抬起了手,按在了她的小腦袋上,用力地揉了好幾下,把她剛梳好的頭又揉亂了,就跟他自己似的,變成了頂著一頭亂翹的黑發。
“……不哭了。”亂步說道,語氣不像是平常那樣懶散地揚起來,而是很少見的,像是他肩頭的披風一樣,老老實實地落了下去,“爸爸帶你回家去了。”
奈奈子拽住了他的小披風,吸了一下鼻子,聲音很小地“嗯”了一聲。
第179章
十四天,兩個星期,不到半個月。
武裝偵探社在一夜之間,從英雄變成了罪犯,又在一夜之間,從罪犯重歸了“英雄”的身份。電視屏幕上滾動播放的通緝令變成了激昂的溢美之詞,街頭巷尾的人們這幾天裡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是“拯救了世界”、“將惡徒繩之以法”的偵探社。
來自全國各地的委託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甚至還有海外的富豪向偵探社發來了委託邀請。
一面要應對政府方面的善後事宜,一面要回復顧客們的熱烈請求,一面還要給在“天人五衰”事件中幫助過偵探社的人送禮致謝,在這一個星期裡,偵探社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忙得團團轉。
社長不得不去應付官員政要和那些富商世家,社裡的事務大多就交給了國木田安排。
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上班人,國木田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肩頭夾著話筒,左手接著手機,右手還在噼裡啪啦地敲著鍵盤,與此同時還得抽空喊一嗓子交代敦或者谷崎幹活,被一堆事務壓得兩眼發黑,在午餐的時間點飛速扒飯的同時也不忘叫織田去把曠工的太宰抓回來。
偵探社很忙,但即使偵探社是如此之忙,社裡也依然有悠哉摸魚的人。
比如說一有活幹就溜得不見蹤影的太宰。
也比如說沒人敢使喚他去幹活的亂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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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正蹲在他那張“一張更比三張貴”的豪華辦公椅上,專心致志地用偵探社上個月的財務報表折著千紙鶴,而在他的邊上,被大大的辦公桌遮掩住了的角落裡,正放著一張小小的板凳,板凳上坐著一個黑發毛茸茸的女孩。
女孩像是棵小蘑菇一樣“長”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裡,腦袋靠在膝蓋上,手裡拿著一本雜志,正在埋頭看著雜志上連載的小說,雜志的封面上印著《野生時代{十月刊}》的字樣。
她的肩膀靠著辦公椅的坐墊邊沿,整個人都緊緊地挨著那張柔軟舒適的真皮辦公椅,但也沒有把身體的重量都靠上去,隻是這樣緊貼著,瞳色很黑的眼睛眨都不眨,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拿著的雜志。
這是奈奈子從拘留所裡出來的第六天,又是一個周六,距離她在商店街被“逮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二十天,她足足二十多天都沒有去學校了。
雖然說上學很重要,但是剛從局子裡出來的奈奈子有點不太想去學校,她想呆在家裡,或者是偵探社裡也行,再過幾天,然後再去學校。
亂步沒有提讓她回學校去上學,奈奈子自己也沒有說,其他人忙的團團轉,一時不太能顧及到她,所以奈奈子就這樣又在偵探社裡窩了一個星期都沒去學校。
她就是天天跟著爸爸來偵探社上班,搬了小板凳縮在他的辦公椅邊,看書、做題目、或者是發呆睡覺,然後等下班了,就把小板凳放回牆角,跟著爸爸一起回家去了——噢,對,一起上班下班回家的還有果戈裡。
一隻千紙鶴折好了,亂步看著擺在桌面上的千紙鶴,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還是覺得有點不滿意,於是把千紙鶴往回拆了幾折,然後重新折出了兩條“大長腿”,讓優雅的千紙鶴變成了撲稜著翅膀跑路的千紙鶴,這一次放回了桌面上,他左看看、右看看,頓時感覺順眼多了。
江戶川亂步十分慷慨大方地將自己的“得意之作”送給了邊上正在埋頭看書的笨蛋女兒。一隻長著大長腿的憨批千紙鶴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了奈奈子正在看的雜志上,和奈奈子大眼瞪小眼。
奈奈子:……
這千紙鶴怎麼宰裡宰氣的。
並不想面對一隻“太宰鶴”,她默默地把掉在了雜志上的千紙鶴撿了起來,舉過頭頂,然後把這隻“奔跑吧千紙鶴”放回了桌面上。
江戶川亂步渾然未覺,因為他已經開始埋頭折騰第二隻“旋轉跳躍閉著眼”的千紙鶴了,所以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得意之作遭到了女兒的七秒鍾無理由退貨。
——咚咚、
敲門聲響起。
但是在紛亂的腳步聲、嘈雜的電話鈴聲、哗啦啦的文件翻閱聲中,這點微不可聞的敲門聲,就像是被丟進了海裡的一塊小石子,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就被拍過來的一卷海浪給吞沒了。
偌大的辦公區裡,幹活的在幹活,摸魚的在摸魚,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了這點微弱的聲響。
門外傳來的敲門聲在停下去了之後,先是陷入了幾秒的安靜,像是在等有人來開門,但在長達十秒的大門緊閉之後、
“……砰!”
偵探社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物理意義上的“打”開了。
不知道是用手推的還是用腳踢的,大門吱呀呀地晃悠著,連接著大門和門框的金屬合葉岌岌可危、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鑲嵌著【武裝偵探社】金屬銘牌的大門就會哐當一聲倒在地上。
隨著這“驚天動地”的開門聲響起,辦公區裡忙忙碌碌的社員們才終於注意到了站在門外的人。
是兩個穿著藤綠色軍警制服的青年。
站在前面的那個棕發青年還維持著伸出了手推門的姿勢,一張同時兼具著“陰柔清麗”和“堅毅俊朗”兩種氣質的臉龐上,是毫無變化的面無表情,左眼下像是梅花瓣一般的三點印記,更為他增添了幾分與眾不同的辨識度。
“……開了。”棕色的青年這麼說道,語氣十分的平靜而自然。
站在他身邊稍靠後半步的白發青年額角隱隱冒出了青筋,朱紅的發尾像是湖中白鯉搖曳的尾紗。
“鐵腸先生,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門把’嗎?”白發青年對自己這個同事這麼說道,語氣彬彬有禮中透著刺一樣的挖苦,十足的陰陽怪氣。
末廣鐵腸:“……”
末廣鐵腸:“我忘記了。”
忘記了先試一下有沒有鎖門了,習慣性地就……
條野採菊:“……那也請您忘記呼吸,現在就去死,我一定會十分感激不盡的。”
和末廣鐵腸搭檔絕對是他人生中最不幸的一件事了,條野採菊扶著額頭,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他現在隻想把末廣鐵腸的安葬費和這扇大門的維修費一起拿回部隊裡報銷。
“啊、是條野先生和末廣先生!”正在搬著半米厚文件的賢治停下了腳步,笑容明亮地和站在門口你擠我我推你、互相阻撓著對方比自己先進屋的兩人打了個招呼,“是有什麼事情嗎?”
用胳膊推搡著擠進了偵探社裡,條野採菊開口道:“隻們是順路來送西格瑪和小慄蟲太郎的假釋批準書的。”
他說著,停下了小學生打架的幼稚舉動,不再用胳膊肘去懟末廣鐵腸,“還有你們偵探社提供的擔保……噗——!”
他被沒收住胳膊的末廣鐵腸一下子撞倒了,往邊上趔趄了兩步,才捂著被撞到的肋骨,咬牙切齒地抬起了頭:“鐵、腸、先、生——”
“……”末廣鐵腸剛才撞到了條野的胳膊肘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他看著條野,面無表情和條野地對視了兩秒後,忽然一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十分嘲諷的笑:
“呵。”
條野採菊:“……”
別說了,他今天就要在這殺了末廣鐵腸,誰攔都不好使。
把屁股底下坐著的小板凳往外搬了一點,奈奈子從辦公桌的邊沿探出了半個腦袋,看外面是誰來了。
兩個穿著同樣制服的年輕男人,那個像是用了“飄○”一樣棕發飄逸的男人,奈奈子並不認識,也沒有見過,但是正在和他說話的另一個青年,奈奈子是很眼熟的。
是她在被拘留第四天的時候、那個在會客室裡訊問過她的男人。
她的視線像是影子一樣,從角落裡延伸出去,半分不移地釘在了條野採菊的身上,存在感強烈到了讓當事人完全無法忽略的程度,更何況被她盯著的還是感官靈敏遠勝常人的條野採菊。
即使目不能視,條野採菊也準確地“看”向了從辦公桌的方向,“視線”落在了奈奈子探出的半個腦地啊上,面帶微笑、語氣親和說道:“下午好啊,小小姐。”
奈奈子:“……”
奈奈子沒有理他,自己把腦袋縮回了辦公桌的後面。
辦公區裡,眾人的目光都在條野開口的時候,跟著落在了亂步的辦公桌邊,下意識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畢竟奈奈子說話的時候,聲音總是有點小,周圍的環境稍微嘈雜起來,就會讓人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奈奈子沒有說話,社員們正想要繼續手裡的工作,就聽見辦公桌後頭響起了奈奈子和亂步說話的聲音。
蹲在辦公椅上的亂步把腦袋歪向了奈奈子的那一側,耳朵湊近了她,聽她說話,手裡還在折著“立定跳遠的千紙鶴”。
“爸爸,那個白色頭發的叔叔之前說,他要把我的手砍掉。”
社員:“……”
條野:“……”
末廣:“……”
偵探社裡突然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