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然想說話,可每次目光落在他微微繃著的側臉上便猶豫著怎麼都說不出口,反復幾次之後,心裡的那股欲念就這麼被她淡化了不少。
她默默地咬唇,有些懊惱起這樣的自己。
紅燈轉綠,車輛通行。溫景梵跟著前面的車輛起步前行,漫天的大雪,紛紛灑灑。車內輕微響著的引擎聲,車外車輪摩擦地面的簌簌聲。
溫景梵握著方向盤,手指搭在上面輕輕地敲了敲,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他轉頭看著她,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留下來吧,起碼,先陪我完成《九轉》。《九轉》之後,我也許不會再接劇了,所以這最後一次,想和你一起。”
有些感情,從開始便小心翼翼,深陷泥沼之地。
她的怯步他從一開始便能體會到,不然這個人怎麼會甘願以一個平凡到塵埃的“隨遇而安”陪伴了自己那麼多年?
這樣的感情相許,他的每一分用力,都務必恰到好處。
總是會遇見這麼一個心思敏感細膩的人,你的一切都要小心斟酌,不是防備也不是警戒,隻因為她在你的心上,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你都不會不自覺地先照顧她的感受。
溫景梵參與過她的人生,知道她曾經的支離破碎。
也正因為這樣,才更想一步步得到她。這樣的人,要麼不許終身,要麼此生僅一人。
第四十章
這場雪似乎纏綿得沒有邊際,始終紛雜下著,毫無停歇之勢。
天色也沉沉的,雲層壓得極低。
溫景梵正在掛號,隨安然站在他的身側,看見上面顯示屏上紅色的LED光打在他的臉上,映襯得那雙眸子也染上了幾分猩紅,亮得驚人。
護士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問道:“叫什麼名字?”
溫景梵眉頭輕挑了下,回答:“隨安然。隨意的隨,歲月安然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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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靜靜聽著的隨安然唇微微顫了一下,凝神看過去……五年前在梵音寺的時候,他問自己名字時,她便是這麼回答的。
“隨意的隨,歲月安然的安然。”
他聽過之後有一瞬間的靜默,才說:“如果以後誰問起我對江南女孩子的印象,大抵就是像你,像這個名字這樣了。”
那時候的隨安然並沒有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後來一次電臺節目。他和聽眾聊到了江南這個話題,一位女聽眾問他:“時遇,你對江南女子的印象是什麼?”
他的回答是:“眉目如畫,溫柔淡然,大氣溫婉,又自有一股靈氣。而且,每次提起江南這個詞想起的那個人,也有著如江南一樣詩意又雅致的名字。”
那聽眾再追問名字時,他卻再也不肯說了:“我的小秘密,深埋的,隻我一個人回味的記憶。”
以前不願意相信,可如今——那對應的人,就是她吧?
溫景梵掛完號,拿著病歷單轉身,就看見她靜靜地看著自己出神,不由抬手在她眼前輕晃了一下,輕喚她的名字:“安然?”
語氣裡的溫柔,聲音的繾綣,讓那護士忍不住又往這裡多看了幾眼。
隨安然回過神,和他一起去二樓的外科門診換藥處理。
醫生看著她的傷口沉默了半晌,才嘆息著說道:“你們小年輕就不懂事,傷口還是新的就不知道愛護,搞得發炎了怎麼連藥都不吃?別到時候破相了,你小男朋友跑了你才知道哭。”
隨安然被說得發窘,去換藥的時候都沒敢開口讓醫生輕點。
“醫生,麻煩你輕點,她怕疼。”
那醫生垂眸看了眼隨安然緊咬的唇:“現在怕疼了?”說著,手上的動作卻是慢了不少。
可換藥時,棉籤輕按傷口上時還是有尖銳的疼,疼得她頭皮發緊。
溫景梵皺了皺眉,幹脆半蹲下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見她低頭看來,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句:“加油。”
加油……
隨安然差點笑起來,隻覺得雙手交握間,那暖意直入心底。
換完藥,又去收費的窗口用錢拿藥,這才離開醫院。
溫景梵去取車,安然就在門口等著。正拿著藥盒看吃法用量,後面卻是一股大力猛地撞了上來,猝不及防之間,隨安然手裡的藥盒脫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而對方也沒有比她好上多少,手上的東西灑落了一地。
隨安然回頭看去,對方正懊惱地皺了眉頭,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對不起,蹲下去撿檢驗報告。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腳步紛雜。隨安然撿回了藥盒,索性也幫她收拾,目光落下去,看見病患的名字那一欄上是——溫融。
這個名字,隨安然聽聞歌提起過幾次,是溫家的老爺子。
她微微一愣,往那報告上快速地掃了眼。隻是簡單的體檢,幾樣血常規的報道。
溫時遷側目看了隨安然一眼,從她手裡接過那幾頁紙張攏進手裡的資料夾裡:“多謝。”
這一看,似乎是覺得有些眼熟,微挑了眉峰審視了她一眼。雖然冷傲,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她的目光有什麼不舒服。
隨安然對她淡淡地笑了笑,低頭把藥盒放回手裡拎著的袋子裡。
不遠處一輛車滑行過來,在兩個人的面前停下,降下車窗,裡面的男人面目溫潤,看著站在一起的兩人,微微有些詫異:“時遷?”
溫時遷抬了抬眉,卻是先側目看向隨安然,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一梭巡,這才懶洋洋地一笑,抬手撥了撥頭發:“我說怎麼看著這車那麼眼熟呢。”
她傾下身子微倚著車窗,看向裡面的男人,那微長的指甲輕輕地敲了兩下,揚唇笑道:“哥哥的女朋友?”
溫景梵眉目一舒,輕斥了她一聲:“隻是普通朋友,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這幾天。”她回頭對安然笑了笑,替安然打開車門:“不打擾了。”
說完,揚了揚手,踩著那高跟鞋便要離開,剛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看了眼隨安然,繞到溫景梵那邊輕聲說了句什麼,就見溫景梵的臉色微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也在瞬間微微收緊,然後沉著臉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隨安然扣好了安全帶後,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隻輕微下垂的唇角還是透出了幾分他的不悅。
“陸熠方明天早上就能回來,明天下午籤完合同,後天就開始配音。你時間上有沒有問題?”
隨安然搖搖頭:“沒有。”
話音剛落,手機便輕聲嗡鳴起來,隨安然拿過來一看,是陸熠方的微信信息,很簡單的一句話:“劇本熟悉了吧,明天晚上開始配音,你跟時遇說一聲。”
隨安然想起自己才翻了三分之二的劇本,整張臉都苦了。
。
隨安然早上先去了一趟酒店,隻是遞得並不是那一封辭呈,而是申請休假。
年關將至,正是用人之際。隨安然原本以為等待她的會是辭退,卻不料溫姨連原因都沒問,直接準了。隻說什麼時候休夠假了,就回來上班。
隨安然雖然心裡疑惑,卻沒敢問……
陸熠方這次回來一改往常的低調,不僅在機場就接受了媒體的拍攝,還在車上接了兩個雜志訪談。以至於到工作室時便耽擱了一些時間。
進門便被助理提醒:“隨小姐已經等了一會了。”
陸熠方被迎面而來的暖氣轟得有些發懵,正在脫外套,聞言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時遇呢?”
“還沒有來。”
“哎,奇怪……”陸熠方念叨了這麼一句,腳步卻是不停地往會客廳走去。
會客廳是全方位透明設計,陸熠方抬步邁上二樓便能看見裡面的情況。
隨安然正坐在沙發上翻看著什麼東西,微垂著頭,神情專注認真,並沒有半分不耐。
他握上門把正準備推門而入時,腦海中恍然閃過不久之前溫景梵說的那句:“她一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對待她,就要拿出比她更耐心的決心才行。”
他隨口嘀咕了聲:“對待你可不一樣……”
比如溫景梵的一句留下比他百句挽留還有用這種真相,他已經不想提起了。
陸熠方深怕隨安然到時候遇到什麼事情又反悔了,也不管溫景梵還要耽擱一會功夫才能來,拉著她先籤了合同,簡單地講了講注意事項以及工作時間等,正要轉移話題聊些風花雪月,那遲遲未來的人,推門而入。
他肩上還漫著一層薄雪化開的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抬眼看見她時,很是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旁:“額頭好點了沒有?”
陸熠方不滿:“你怎麼不問問我好不好,我們好久沒見了!你進來連看都沒看我!”
溫景梵這才懶洋洋地瞥去一眼,從善如流:“你好不好?”
陸熠方冷哼了一聲,推了一下面前的合同:“安然的籤好了,就你了。”
溫景梵垂眸看了眼合同,抬手拿起安然的,仔細地看了眼條款,目光落在右下方她的字體上時,眸色漸漸加深。
他寫字的筆鋒筆畫都有些異於常人,所以這有幾分像他的筆跡別人看不出來,他卻能一眼看出門道。
隨安然暗自吸了一口氣,原本還想著他應該發現不了,畢竟筆力不同啊……但眼角餘光瞄見他唇角微揚起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時,扶額暗嘆:“完了完了……”
意外的是,溫景梵並未說什麼,隻是拿過自己的合同掃了幾眼,抬筆落了字。
籤完合同之後,正好將近飯點,陸熠方心情好,便請客去附近的TC會館吃飯,除了溫景梵和隨安然之外,還有幾個已經開始配音工作的演員。而這其中,便有蔣寧夏。
蔣寧夏進來看見隨安然的時候也是一愣,大概是在奇怪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隻不過面上隻有瞬間的一異,便恢復如常。
蔣寧夏在圈內的人緣向來不錯,而這個基礎通常都是在飯桌上打下的。相比較隨安然安安靜靜地獨守一方,她從入場開始便已經格外自然熟稔得和人聊開了,倒是一點也沒有在酒店裡盛氣凌人的模樣。
“溫先生真的是貴客,我都往錄音棚跑好幾天了,也沒見著人。”蔣寧夏抬了抬手裡的酒杯,向溫景梵敬酒。
溫景梵正在剝蝦,聞言隻抬了一下眼皮,聲線慵懶得近乎敷衍:“等會還要開車,不喝酒。”
他向來是中心人物,從來不熱絡這些酒局,能和他同桌吃上一頓飯並不是易事。所以蔣寧夏剛一開口的時候,眾人都安靜下來。這會他的回絕便顯得格外突出。
陸熠方是圈內人,和蔣寧夏還在合作,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心裡憋著笑,但還是開口解圍:“酒駕不好,我不開車,找我喝啊,喝醉了有景梵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