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赫連尹將肥皂和書筆送到村裡的小學去,赫連胤跟她一起去,聽見那留守老師其實是個大學生,他很震驚,沒想到竟然有人願意犧牲自己的前途來到大山裡當支教,真的令人敬佩。
於是赫連胤當場捐了幾萬塊錢給她,那老師死活不肯收下,她在山裡教了好幾年了,整個學校隻要她一個人,她必須身兼幾職,數學,語文,畫畫,體育……從來都沒有過工資,學生們的學費就是一兩袋玉米或土豆,但她無怨無悔,可以把知識傳授給大山裡需要學習的孩子身上,她感到驕傲。
赫連胤按住她推回來的手,聲音低沉,“你就收下吧,我不缺這些錢,你就當我投資這座小學了,我就是這裡的校長了,你看這牆基和屋頂,感覺隨時會瓦解,萬一真的榻了,孩子們要去哪裡學習呢?還有,要上課總要買教科書吧?總要添置一些必備的東西的,我捐這些錢給你,隻是因為我跟你一樣,希望大山中的孩子們能接受學習教育,所有人都不要放棄。”
支教老師感動得當場落淚。
赫連尹亦是心中溫暖,回來的路上,她甩著手臂問他,“為什麼想捐款?”
“這是你生活過的地方啊,從我第一天踏進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心情好沉重,可能是我想做點令自己可以舒服一點的事情吧,看著這裡的人,淳樸善良,我覺得我也變善良了。”
“那這是不是一次心靈的蕩滌?”
“算吧,對了,你爸爸葬在哪裡?我們什麼去看他?”
“就在這裡。”赫連尹指著小學的後面,“我爸爸就葬在那裡的山坡上,我現在要去看看我爸爸,你是想先回去,還是跟我一起去?”
“自然是要一起去啊。”赫連胤勾住她的肩膀,笑容惑人,“都決定要一輩子在一起了,不去看看不是太不孝了嗎?”
“有道理。”
冬日黃昏。
彩霞滿天,山巒起伏,蒼茫一色,赫連尹抬頭看天,眼珠安靜,“好漂亮的晚霞啊。”
赫連胤也抬頭,雲朵浮,他笑著說:“是啊,港島就沒有這樣美的天空。”
“是的,我在港島的時候,曾無數次抬頭看天,那邊的傍晚,天空都是暗紅色。”
“汙染太嚴重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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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還是大山裡的空氣好聞。”
兩人閉著眼睛靜靜聞了一會,沒有說話。
這一路上,赫連胤都背著他的吉他,崎嶇的山路上,他輕快地哼著小調,跟赫連尹一路跋山涉水,分花拂柳,遇到陡峭的斷層,他便伸出手去拉赫連尹一把,她亦每天反抗,緊緊握著他的手,與他快樂的聊天,說說笑笑,不一會,就登上了一座開滿野花的小山坡,頌官的墳墓,就立在那裡。
因為太久不回來了,爸爸的墳頭上長了很多野草,赫連胤二話不說,蹲下就拔草。
赫連尹也動手幫忙。
赫連胤擋開她的手,“你手不好別動,我來。”
於是她就沒有動。
站立在被風呼嘯的暮色中,她發絲凌亂,眼神難測。
最後一把雜草是赫連尹彎腰扯開的,空氣中都是青草的味道,頌官英姿勃發的照片就貼在墳墓上,赫連尹望去一眼,寧靜的眼眸突然變得荒涼,她看了那張照片良久良久,而後,她輕輕跪下,向頌官磕了三個響頭,才抬起眼眸說:“爸,我來看你了。”
簡陋的墳墓自然沒有人回答。
赫連胤站在她身後,深黑色的瞳孔默默凝望她。想著回去了要將小尹爸爸的墳墓修建一下,如果喜歡這裡,就還留在這裡,如果想回家鄉,那就遷回家鄉。
“爸,好久不見,我長高了不少了吧?”她輕輕微笑,瞳孔蜷起深邃的思念之情,“爸,我今年期末考考了全校第一呢,你希望我好好讀書的心願,我一直都記得呢,你看,我都因為學習學到近視了呢,有一百多度呢,爸爸,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嗎?”
“好久了,爸,我都有四年沒回來了,任奶奶還在,任大叔還在,任柔姐姐也還在,但是任柔奶奶生病了,是哮喘病,爸,你說我將我們之前存的錢都給任柔姐姐好不好?她現在的生活特艱苦,我覺得她不能因為奶奶身體不好就輟學,所以我決定擅自決定一把,把我們之前存的錢都給任柔姐姐,讓她媽媽回來照顧任奶奶,她繼續求學,你說我這樣做對不對?爸,雖然你什麼話都不說,但我知道你會支持我的,因為你一直這麼支持我,疼我,爸……”她的眼睛微微湿潤,“我現在過得特別好,年年拿獎學金,馬上就要高三了,爸,我一定會考一所好大學的,爸,新家的爸爸赫連勝是你的戰友,他特別好,媽媽也特別好,是個鋼琴家,還有我們家的哥哥,他叫赫連胤,他長得特別特別特別好看,而且很有音樂細胞,要是你見了,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的。”
赫連尹這樣說著,轉過頭去喊赫連胤。
他卻不見了。
赫連尹四顧尋望,都沒有他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懵了。
人呢?
“哥哥……”她試著大喊了一聲,空曠的山谷就像個天然喇叭器,帶著她的聲音徐徐傳遞。
“我在這呢。”遠處的少年回答,他招了招手,身材俊美修長,“小尹,你先跟爸爸聊會,我馬上就來了。”
赫連尹莞爾,對頌官說:“你看爸爸,哥哥他是不是很沒禮貌啊?我在跟你介紹他呢,他居然自己跑去玩了,淘氣,是不是?”
頌官的黑白照一直在笑,好像在對她說,是啊。
赫連尹也笑,眼珠深深地看著頌官,心裡有一種被滿足的感覺,四年了,終於來看爸爸了,她的心願被滿足了,真好。
忽然。
身後伸過來一隻潔白美麗的手,那手環過她的腰,將一束粉白色的石竹花遞到她面前。
鋸齒邊緣的花瓣,像一簇棲息的蝴蝶。
他笑著說:“這花漂亮嗎?我在那邊摘的。”
“我正給我爸爸介紹你呢,你居然跑去摘花了,你找死是不?”
“哪能啊,這花就是送給你爸的。”
赫連尹一愣,抿唇,“好吧,你這樣一說,我倒是錯怪你的孝心了,這花還是蠻不錯的。”
“那當然了。”赫連胤松開她的腰,將花遞到頌官的墳墓前,微挑著唇說:“爸爸,這裡沒有康乃馨,所以我就用這花代替一下啦,希望爸爸不要生氣,麼麼噠。”
“你怎麼說話的?”赫連尹瞪他。
“一家人嘛,當然要相親相愛咯,麼麼噠算什麼啊?不就是外國人的禮節麼?你看我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孝順活潑,爸爸肯定很喜歡我的。”
“誰讓你喊爸爸啦。”
赫連胤傲嬌著臉,“那你都喊我爸爸為爸爸了,我當然也喊你爸爸為爸爸嘛,一家人,不分你我。”
赫連尹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覺得他說得也好像有道理,就沒說什麼,坐在頌官的墳墓前,笑著與他聊了許久許久。
回去的路上。
天已經黑了。
螢火蟲在山谷間飛行,在暗黑中閃爍暈染出點點光澤,漂浮於靜謐的夜空。
赫連尹靜靜地看了好一會,不禁伸手去抓。
“沒想到這裡還有螢火蟲啊,奇跡。”赫連胤驚嘆。
“有什麼好奇怪的?螢火蟲很常見呀。”
“可螢火蟲不是夏天才有的嗎?”
“不知道,可能這裡的螢火蟲是變異的吧。”
“……”赫連胤一愣,面容恢復為一貫的妖孽溫柔,“好吧,不管是不是變異螢火蟲,總之能在冬天看見就很不錯了,你喜歡嘛?喜歡的話我給你抓幾隻?”
“不用了,就讓它們自由自在的飛吧,聽說螢火蟲的壽命很短,我不想在它短暫的生命中剝奪它的自由。”
“沒想到你還蠻善良。”
“我這不是善良,是尊重性命和自由。”
他點了點頭,眼珠含笑,“這麼說也對,天黑了,小尹,我們這一天就這樣過了,你說明天,我們要幹什麼?”
“去爬山,海拔七千米的高峰,試過嗎?”
“必須試啊,人生難得有機會見識到這麼壯麗宏偉的高峰,我當然要挑戰一下了。”
“據說要爬四天四夜,你怕不怕?”
“這麼久?”
“嗯,第一天爬10個小時,到達第二高峰,那裡有個落腳點,供我們過夜,第二天爬9個小時,到達第三高峰,那裡也有個落腳點,然後還有一個第四高峰,要爬2個小時,那裡沒有落腳點,但因為那麼太高,有高原反應的人不能去,然後原路返回,雖然沒去的時候吃力,但也需要在第一落腳點和第二落腳點休息,所以我們共計花4天時間。”
“真久啊。”
“可不是嘛。”
“爬完之後會不會累成狗啊?”
赫連尹點頭,“百分之百會。”
“不過聽起來很有挑戰力啊。”
“自然有,而且我知道,你們男生大部分都喜歡冒險,爬這個峰,還真是個冒險。”
“很危險?”
“路倒是不抖,就是很滑,也有泥沼澤,一不小心就會滑下泥土裡,所以需要帶木杖探路。”
“幾人這麼危險,我決定要去試試。”
“還有我。”
“老實說,你爬過嗎?”
“爬過。”
“真的?”
“不騙你,之前就是跟爸爸來的,爸爸要上山勘察地形,所以我隨著隊伍一起上山了。”那幾天,真要命啊,但又過得十分美好充實,所以她想再爬一次,圓一圓兒時的美好心願。
晚上,赫連尹和赫連胤回來的時候,飯已經做好了,幾個少年在家裡闲坐了一天,沒電視,沒電腦,沒手遊,沒小說,他們無聊死了,見到兩人回來,頓感親切,元熙抱著赫連胤鬼哭狼嚎,撒嬌加賣萌,被赫連胤一把推開,長腿一身,一腳踹到他屁。股蛋上。
“阿胤,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元熙這次是真的鬼哭狼嚎了,哭喪著俊臉,“媽的你們兩自個出去玩也不帶上我們,太不厚道了,快說實話,你們去哪了。”
“玩你妹啊,老子今天是去辦正事了。”
“什麼正事?”
“上山區小學去捐款去了,哎,那邊環境太艱苦了,我也不想多說,不然心裡不好受。”
這端。
赫連尹已經拐進任柔的房間去了,她把之前準備好的錢裝在一個信封裡,帶到房間裡去給任柔,“姐,這個給你。”
“這什麼啊?”任柔正在疊衣服,見赫連尹突然塞了個牛皮信封過來,心裡頭有些疑惑,一拆開,看見幾沓厚厚的錢擺在裡頭,她嚇得手都松了,把信封塞回赫連尹手裡,心噗通噗通跳,“小尹你幹嘛啊?”
“姐,這是我對你的一片心意。”赫連尹把信封重新推回去,“其實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想把這個帶給你的,這邊沒有郵局,也沒有快遞,我東西都寄不進來,錢也沒法給你打,所以才拖了這麼多年,姐,你就拿著吧。”
“我不能要!”任柔拒絕,推回她的手,“小尹,這都是你辛苦掙的錢,自己好好藏著,不用給我,姐的生活過得去。”
“現在主要不是生活的問題,是你學業的問題啊,姐,你輟學多久了?半年?還是一年?我記得你成績很好的,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不能放棄啊,努力走出大山吧,隻要以後生活好了,你爸媽就不用在那麼辛苦外出去打工了。”
說到這事,任柔的表情就黯淡了下來,雖然赫連尹的話讓她很感動,可家境更是她的枷鎖和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