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次日醒來,我骨頭縫裡都透著酸痛。
尤其是後背,蜜蜂蟄了似的疼。
我差人去叫醫正,來的卻是顧則。
他似乎沒有睡好,眼下泛著青,頭發用一根青玉的簪子松散挽起,平添了幾分浪蕩。
他很擔心地站在我窗前:「小媽,你怎麼了?」
因著昨日的夢境,我有些羞於見他。
「無礙,隻覺得身上疲累罷了。」
他扶我起來,很小心地避開我的背:「我來瞧瞧罷。」
我推辭:「已經叫了醫正,就不麻煩少爺了。」
他笑:「可不巧,家裡慣常用的張醫正抱恙,一時半會找不到其他的。」
我猶豫,捏緊帕子不說話。
他挑眉看我:「小媽是不相信則兒的醫術了?」
我心頭驟然慌亂。
我怎麼敢?當初若非他用自己的醫術為我開脫,我少不了一個謀殺親夫的罪過。
他直白問我:「哪裡感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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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嗫嚅著:「背痛。」
顧則點頭:「倒是個不常見的毛病。」
我心虛,想起夢中那柄精巧的軟鹿皮鞭子打在我背上,耳根一下子發燙發紅。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小媽莫非還發燒?」
我搖頭:「沒有。」
沁涼的指腹捏住我的耳垂,我看不到他盡在掌控的笑意,隻聽到甚是孝順的語句:「兒子給您涼涼。」
13
我終究沒克制住心頭的慌亂,猛得站起來,躲開他的觸碰。
他訕訕收回手:「怎麼了?」
我怕他這樣子低沉的說話,仿佛能看到顧老爺留下的暴虐的血脈,在他的體內沸騰。
「不敢麻煩少爺。」
顧則眯起眼睛。
我心驚膽戰,呆立在房中,不知所措。半晌後,終究是我先打破沉默:「我是背痛,別處無礙的。」
顧則點頭,從後面解開我褻衣的扣。
目之所及,皆是深深淺淺的鞭痕。
沁涼的指尖順著我的脊骨往下滑:「這疼嗎?」
我倒吸著氣:「疼。」
指尖又去到蝴蝶骨處輾轉打圈:「這裡呢?」
我咬著唇,點頭。
身後忽然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怪我,我該輕些的。」
我渾身緊繃,昨晚的場景不受抑制地攀上心頭。
難道,真的是他?
「少爺,您說什麼?」
他面色如常,坦然望著我:「我說,我給小媽看診時,應該輕一些。」
他幫我穿好衣服:「夏日蚊蟲多,應是被什麼蚊蟲鼠蟻咬了,不用擔心。您且從這房中搬出去,讓下人仔仔細細打掃後,再搬回來罷。」
「那我該搬去Ťùⁱ哪?」
他微微笑:「則兒書房旁,尚有一間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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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悶著聲:「真是好巧。」
「哪有什麼巧?」他笑得自然,「當初為雪雁準備的,如今空了。」
我問他:「這好嗎?」
「哪不好?」
我被他噎住,總覺得他在明知故問。同齡的後媽和繼子,哪有住一個院的道理?可他坦蕩,我就不能矯情。不然,倒顯得我心中有鬼。
自從搬進顧則的院子,我擔心的事情反而沒有發生。
他再也沒有語言無狀的時候,平日待我,端莊守禮,恭敬有度。
許是心裡沒了負擔,我開始變得嗜睡。
往往一線花間露還沒焚完,我就酣睡過去。
眠去後的夢境總是驚人的相似。
顧則合臂擁著我,喘息和低哼纏在我的耳畔,或深或淺的試探,讓我渾身一陣一陣酥軟。
顧則的聲音像誘人犯罪的修羅:「小媽,你歡不歡喜我?」
我掙扎,咬著唇不肯說話。
他按著我,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眸中映出我粉面桃紅的倒影。
「你可以撒謊,但你的身子會說話。」
他微閉著眼,像是享受,也像是喟嘆。
「你早就給我說過你的答案了。」
「你跑不了的,你隻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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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夢纏了我整整半年,我掙扎又沉湎,抗拒又享受。
情欲翻滾,愛恨皆罪。
可我也隻是一介凡人,世俗的網掙不脫斬不斷,隻能在夢中一晌貪歡。
我本以為這沒什麼的,世俗禮教管天管地,也管不得別人做夢放屁!
直到國公府大兒媳去世,我以顧府主母的身份去吊唁。
事後免不了應酬,主母貴婦們聚在一起,上至深宮嫔妃,下至房中丫鬟的閨中秘辛,是經久不衰的話題。
「國公府大兒媳,這麼齊整的一個人兒,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真是可惜。」
有人冷笑:「可惜什麼,你是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啊?!」
一句話,像是雞蛋裂了個縫,周圍人成了聞味而動的蒼蠅。
「做了什麼啊?」
那人壓低聲音:「偷人。偷的還不是一般人!」
「那是誰?」
「那你就別問了,總是,年輕守寡的小媳婦兒,沒一個老實ṱü₍的,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什麼兄弟繼子,一概不論。」
她話音剛落,我就感覺空氣靜了,密密麻麻的視線,織成一個恨不得將人活活悶死的網。
我放下扇子,不動聲色地笑:「諸位姐姐,瞧我做什麼?」
「沒什麼。」有人刻意刺探,「你家顧小侯爺,年少有為,模樣又俊,怎麼不曾聽說定親呢?」
我字斟句酌,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錯:「則兒的私事,我向來不問的。」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一聲,有人不懷好意,笑嘻嘻:「欸,定不定親有什麼?大不了你們娘倆過一輩子得了。」
我面上還是端著笑,卻趁她不備拽她過來,抡圓了大耳摑子,打的她尖叫連連。
我是下了狠手的:「你再滿嘴胡沁?若有下次,直接縫上你的嘴!」
她還嘴硬:「誰不知道你們,表面母子,實則夫妻,成雙入對……」
我二話不說拔下簪子,對準她那張噴糞的嘴,戳得血肉模糊。
別看我素日裡小心的像隻鹌鹑,真惹急了,也不是狠不下心。
結果就是,我和那長舌婦,雙雙被送進了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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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則接我出來時,笑意懶散:「從來不知,小媽有這般本事。」
他抬手,把我打散的發別在耳後:「整個上京,現如今都曉得,小媽好身手。」
我並不覺得好笑,相反,我恨他的舉重若輕、不以為意。
桃色傳聞,對男人從來不是負擔,反而是錦上添花,是他有魅力的佐證。可對女人,卻是壓死她的枷鎖,淹死她的豬籠。
「讓我改嫁,或者讓我出家。」
馬車顛簸,我和他的肩時不時撞在一起,他似乎沒聽清:「嗯?」
我重復一句,擲地有聲。
見我不像任性,他才斂了笑容:「小媽這是何意?」
我拿捏著語句,試圖說出不容他拒絕的理由:「坊間有這樣的傳聞,對少爺的仕途大大不利。咱們堵不上世人的嘴,便隻能恪守自身。」
顧則:「小媽考慮的是。」
我心頭一喜,未曾想他這麼好說話:「既然少爺同意,我也鬥膽說了,我正是二八好年華,比起出家,我更願意改嫁。」
他說:「一切都依母親的。」
「那我想……」
掌心忽然覆上我的手背,他言辭懇切:「近日朝中事務繁忙,能否等則兒有空後,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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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拒絕,但對著他懇切的眼睛,終究說不出狠心的話。
隻能先行點頭,再另做打算。
顧則好像真的很忙。
深夜,我悄悄看他。
他潦草得很,手裡握著一卷書,外衫微敞,在塌上湊湊活活就是一宿。
他愈發的瘦,似乎夢境也不安穩,眉心擰成一團,鴉羽般的眼睫微微的顫。
我的目光不自覺的勾勒他的鼻梁、側臉,還有略顯薄情的唇,心裡泛著酸。
他縱是再講究,到底也是個爺們,又沒有貼心的侍妾。往日有我打點,裡裡外外拾掇的也算周道體貼。如今我狠了心,再不搭理他,剩他孤家寡人,日子當真是潦草極了。
我走上前,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然後忍著心酸離開。
卻不知,我轉身的剎那,身後熟睡的人睜開了眼。
盯著我的背影,藏在眸底深處的貪婪,在月光下愈發露得明顯。
仿若潛伏狩獵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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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天過去,我終於摸清了他點卯放班的規律。
每天五更點卯,中午回房小憩,夜裡不定時歸家。
我瞅著時機,試圖鑽進他那從不容人進入的書房。
當初我想改嫁給趙文時,顧則曾替顧老爺寫過放妻書。上邊蓋了顧府的印籤,貨真價實,我想得很清楚,文書一旦讓我拿到手,便是天高地遠,任我悠遊。
站在書房門前,我甚是忐忑。
顧則隨了顧老爺的性兒,怪癖多得很,首當其衝的,便是寶貝他這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入。
我剛嫁進來時,曾受過不大不小一場驚。
是因為顧則,下令打死了一個丫鬟。
那丫鬟的父親是個窮酸秀才,因此她也頗懂些文墨,伺候顧則喝茶時,顧則便多看了她兩眼。
她因此生了不該生的心思,寫了一首詩,偷偷摸摸要送進顧則的書房裡。
結果就是,詩沒送成,命先送掉了。
那丫鬟被打死前,拼了命地往我房中跑:「夫人、夫人……」
我知道她想求我救她,可沒等我說出為她求情的話,家丁就對著她後腦來了一棍。
血色比顧則送我的牡丹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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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便記牢了,顧則的書房,是我永不能踏入的禁忌之地。
可如今,我必須要闖一闖了。
我咬唇,深吸一口氣,推開嵌紗的隔窗門。
「吱嘎ŧú⁹」一聲,日頭穿過門廊,射進幽深的房中。
我屏著氣,撩起裙角,慢慢往裡面走。
外面雨下的很大,雨滴砸在青石的瓦片上,發出細碎的響。
我一步一步往裡面走,目光逐漸適應黑暗,房中的一切漸漸明晰,松木的筆架,竹院品古的屏風,三足梅子青的香爐……以及,滿房我的畫像。
或站或走,或嗔或笑。
我腦海中「嗡」的一聲,小腿抽了筋似的打哆嗦,踢翻了身側的一個木架。
架子上的東西「哗啦」往下掉,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軟鹿皮鞭,就這麼赤條條砸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腦海中隻有一個字:逃!
還沒轉過身,後背先撞上了一個寬闊胸膛。
顧則語調無奈又興奮,像是第一次嘗到鮮血的幼狼。
「小媽,你是真的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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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是淋著雨來的,掌心帶著潮意,身上還浸淫著雨水的潮湿,沁涼沁涼,從我每個毛孔滲進去,直達我的骨血。
浸的我瑟瑟發抖。
「我有沒有說過,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入?」
我閉上眼,瑟瑟點頭:「說過。」
他的虎口扼住了我的咽喉:「那為什麼還要進來?」
「我,我來找放妻書。」
「找到了嗎?」
我:「沒有。」
他側臉貼著我的耳畔:「那告訴則兒,小媽找到了什麼?」
我渾身緊繃,說出口後,才發現聲音都在顫抖:「我……我的畫像。」
顧則忽的笑了,像是喝醉後的迷離,很懶散,很邪氣,讓我不知所措。
「小媽既然撞破了,倒不如幫幫我。」
他微熱的氣息落在我的脖頸:「對著畫像,終究不若真人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