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兩天,我跟陳卓延睡了。」
沈周懿說這話的時候,一手挽著我的胳膊,一手正漫不經心地在商場衣架上挑挑揀揀。
雲淡風輕的語氣之下,是我近乎心肌梗塞的弱小心髒。
沈周懿,我的朋友。陳卓延,我上司的上司,老板的老板。
我強迫自己冷靜,腦海裡忽然自動播放起上周末,她在我們公司慶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陳卓延那一桌的情形。
我這才恍然大悟,隻想罵自己蠢貨。
在那天我就該意識到了!
她沈周懿,一不是我們公司的員工,二作為知名酒場豪傑,她什麼時候在飯桌上倒下過?甚至於事後還語句通順地給我發來消息,叫我結束後不用等她,她自有去處。
一整個晚上,我除了躲在人群背後給大領導敬了幾杯酒,就是坐在角落埋頭猛吃,散場的時候褲腰帶都有點扣不上。
眼前的沈周懿手上毫不手軟,選衣服跟選白菜一樣拿了一大堆,全扔到收銀臺買單。
POS 機「咔咔」出紙的聲音無比悅耳,她衝我揮舞了一下手上的黑卡,壞笑著眨眼:「陳卓延的卡,不刷白不刷。」
其實再仔細回想一下,在我第一次給她看我司年會照片的時候,她就已經對陳卓延起了興趣。
那段時間她經常關心我的工作,還在網上搜集了不少陳卓延的資料——名校畢業,工作狂人,情史幹淨,成功人士裡的一股清流。
作為陳卓延助理的助理,我平時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接觸不到。
不過是短短一場可攜親帶友的慶功宴,他居然就直接被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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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這就是沈周懿的獨到之處。她實在是個頂級的綠茶,一位站在情場食物鏈頂端的究極獵手。
正當我倆提著大包小包走出商場的時候,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商場外側的巨型 LED 屏上正在直播公司的一場女裝新品發布會。
攝像頭搖晃著掃過後場,陳卓延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背對著鏡頭,微微彎腰,俯首在一位模特嶙峋美麗的蝴蝶骨上印下輕輕一吻。
模特是丁青,陳卓延對外公開的正牌女友。她的脊背總是挺得很筆直,看起來優美又高貴,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沈周懿久久都沒有挪動腳步。
「這種女人一定很傲氣。」
她定定地仰望大屏,捏住我胳膊的手微微顫抖,瞳孔微縮,興奮不已,翹起的嘴角包含了一絲惡意,眼中慢慢浮現出獵殺前的快感:「他們不會合適的。」
我嘆了口氣,看吧,這就是她。
她喜歡陳卓延嗎?未必。
她喜歡的是捕獵的成就感,是靠將別人踩在腳下獲取的自我魅力的證明。
她從小就這樣,也是她讓我理解了什麼叫頂級綠茶——可以伏低身段取悅別人,但最終目的是取悅自己。
可以說,我一開始給她展示陳卓延的目的就不單純——如果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別人的身上,我應該就是安全的吧。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思忖了一番,最後決定趕緊抓住機會老實交代:「那個,我談戀愛了,還計劃在今年結婚。」
「什麼!」沈周懿果然立刻收回了視線,瞪大眼睛看著我,「對方是誰?你什麼時候談的戀愛?我怎麼不知道?」
見我訕訕笑著,她立即心下了然,眯起雙眼咬牙切齒道:「好啊,你居然故意瞞我,膽子肥了啊。」
沈周懿冷哼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撓我腰側的痒痒肉:「不管了。剛好下個月我過生日,把他帶來!沈姐姐給你把把關!」
我尖叫一聲,被她撓得不行,連連點頭答應,沈姐姐才氣呼呼地作了罷。
2
眼見著沈周懿的生日越來越近,我窩在沙發上,咬著指甲給她選禮物。
最近在白天的工作上就沒少選禮物,回到家還要繼續給這位姐姐選,實在有些頭大。
這時,手機「嗡嗡」進來了一條消息,是快遞發來的系統提醒:您的快件已被拒收,正在退回中。
這好像已經是被連續拒收的第七個了。
珠寶、鮮花、包包、鞋子等等等等,每一個都試過了,沒一個有用的。
我把消息截了個屏發給鄭助理,然後抬眼看了眼沈岸。
他正坐在旁邊的餐桌後方,一門心思地處理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他獨自在城市奮鬥,一路都很努力,也很爭氣。
我看一眼手機,又看一眼他。
這套動作重復過好幾次後,他一把合上筆記本,徑直走到我身旁坐下,好笑道:「直說吧。」
「呃,」我將腦袋輕輕擱到他的肩膀上,語氣快速又小聲,「我有個很好的朋友,想讓你們見個面。」
沈岸點點頭,姿態很淡定:「我知道,那個沈周懿對吧。」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也將腦袋擱到我的腦袋上,語帶笑意:「也該見見了,總是聽你提起她,搞得我都好奇。」
說罷,他伸手攬住我的腰,和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姿勢,我們也經常這樣。
電視上正在播一條娛樂新聞。
星光大賞的紅毯結束後,一群記者團團圍住丁青,幾十個話筒齊齊對準,詢問她對於男友被拍到在地下車庫與疑似圈外人車震有什麼看法。
屏幕中的她穿著大露背的薄紗禮服,戶外的獵獵寒風將蓬松精致的劉海吹得貼在臉上,在周圍烏壓壓的一片羽絨服中間,她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新聞的中途還插入了狗仔偷拍到的畫面,鏡頭拉得很遠,搖晃的動態畫面模糊不清。
但即使是在這樣的高糊畫質下,其他人可能看不出來,我卻能一眼認出裡面的人就是沈周懿。
她是身段略微豐腴的美人,穿絲襪的時候,大腿收口處會勒出一圈微凸的軟肉,十分蕩人心弦。
我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天逛完街告別時,她對我說過的話。
「哪怕那男的是個聖人,丁青的身材對他而言也有點過於高冷了,更何況是那種性格。」
她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牛肉是上等的好吃,但情欲要下等的才最快樂。」
我無法描述我心中的震撼。即便我一直都非常清楚,她是戀愛關系裡的天才,輕易能拿捏住陳卓延這種普通女孩們心中高嶺之花般的存在。
那些男女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信手拈來,換成我恐怕這輩子也參不透。更何況她野心勃勃,目標明確,也十分豁得出去。
手機又是「嗡嗡」一聲,這回是鄭助理發來的回復。
我的眼睛黏在了電視上,等待著後續,心裡居然有點緊張。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丁青黑著臉,冷著聲音說她並不清楚具體情況,目前兩人已經分手。
說完便匆匆離去,鏡頭裡隻留下了那個依然挺直、高貴又驕傲的背影,看起來竟透出了一絲單薄和孤獨。
直到畫面切給了別的娛樂明星,我這才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消息不長,隻有短短一行字——
「剛剛和陳總確認,以後都不必再送。」
我有些錯愕地張開口,這場戰役似乎連進攻的號角都還沒正式吹響,就已經匆匆分出了勝負。
實在是令我嘆為觀止。
沈周懿啊沈周懿。
她能輕易挑動男人們心裡那一點松動的角落,這勝利來得太容易,也難怪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沒有停止拋灑石榴裙並且樂此不疲。
沈岸安穩的呼吸拂過我的頭頂,他閉上眼睛,已經一頓一點地打起了瞌睡。
我悄悄移開一點位置,目光一一掃過他光潔的額頭、挺直的鼻梁、紅潤的嘴唇,最後落在他鎖骨處凹下去的小窩上。
不可否認,沈岸事業有成,長相優秀。雖然比不上陳卓延,但也已足夠優質。
也許是被沈周懿耳濡目染,學得了一點皮毛,又加之一些運氣,我稀裡糊塗地得到了他。
人貴有自知之明,沈岸差不多是我踮踮腳能夠上的最好選擇了。
但是讓他們見面真的合適嗎?
事情真的會如同我預料的那樣發展嗎?
我不免心中忐忑。
但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隻能稍微挪動一下身體,將不安壓下去,腦袋深深埋進沈岸暖融融的懷抱中。
3
沈周懿把生日飯選在了一家很有品味的粵餐廳。
在那之前,我開始有意地把沈岸平常用的日化和香水全都換成了我的同款香型。
據說這樣會讓男性對對方的味道產生依賴,而大腦則會把這種刺激潛移默化地認定為愛情。
這招還是以前上學時沈周懿教我的。
她躺倒在我宿舍的小床上,一邊翹著腳塗指甲油,一邊眉飛色舞地跟我講她的新發現。
「不是有句話叫『想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男人的胃』麼,其實不全面。想讓男人長久愛你,就要讓他的五感都習慣你,除開味覺,還有視覺、聽覺、嗅覺,這些全都能作點弊。」
沈周懿真的太會了。
所以在生日飯前,我曾多次且強烈地要求她也帶上男朋友一起,理由是擔心沈岸一個男生尷尬。
但是真正的理由可能她和我都明白,無非是我想給自己多加一道保險。
從小我就樣樣不如她,既沒有她漂亮,更沒有她聰明。
她隻有我一個女性朋友,因為我毫無威脅,扮演的向來都是一個合格的綠葉角色。
雖然實際上她也並不需要女性朋友,畢竟徵服雄性的快感就足以叫她渾身戰慄。
她總是這樣躍躍欲試,熱衷於一次又一次地證明自己無上的魅力。但是這次,我想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不過一開始我也確實沒料到,這頓飯陳卓延真的會來。
他先開車去接了沈周懿,到得稍早一些,很有禮貌地站起身來分別同我和沈岸握手,手掌幹燥有力。
沈周懿僅僅握了一下沈岸的手指尖,並且是淺淺一觸就松開了,對著沈岸落落大方地打招呼,眼帶笑意:「久仰大名,我們是本家哦。」
趁著他們寒暄,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陳卓延。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在這之前,我隻在公司開大會的時候遠遠見過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很休闲的連帽衛衣搭配淺藍色牛仔褲,頭發也不再是根根分明地梳上去,而是柔軟地垂掛在額前,就像個普通的英俊男青年。
他距離我如此之近,換在以前,我是萬萬不敢想象的。
我們現在能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跨越了普通的上下級關系,全都多虧了沈周懿。
陳卓延很紳士地給一桌人倒滿水,把菜單遞給沈周懿點菜。
我想,沈周懿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和沈岸的同款香味。
接過菜單後,她把臉藏到大大的菜單本後面,揶揄地衝我擠了擠眼,無聲地對我做了個「放心」的口型。
她是危險卻又迷人的無敵反派角色。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連忙垂下腦袋悶聲喝水。
沈岸是職業律師,私下裡同樣是很有談吐的人,陳卓延自然也不差。
沈周懿會對沈岸產生興趣嗎?我暗自偷偷揣測。
我很清楚,沈岸完全符合沈周懿的審美。
這一頓飯吃了將近三個小時,全程都很輕松愉快,幾乎沒出現過冷場。
最後是陳卓延去買的單。
臨走前,沈周懿站在餐廳門口衝我和沈岸揮手再見。
「要好好加油哦。」她笑嘻嘻地對沈岸說,大喇喇地伸手正準備拍拍沈岸的肩膀。
我心裡一動,趕緊不動聲色地走到他們中間隔開,在沈周懿已經抬起的手上輕輕擊了個掌。
她顯然有些吃驚。
這時陳卓延剛好買完單回來,沈周懿很快就調整好狀態,軟綿綿地靠過去,抱住陳卓延懶洋洋地撒嬌。
今天的她全程都對沈岸保持著適度密集的交談,親疏得當,更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可以說是再完美不過的表現了。
但是我的心裡卻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也許是我太了解她了。
等稍微走遠一點,我掏出鏡子補口紅。在鏡子的反光裡,我看到他們還沒有離開,站在餐廳門口甜蜜蜜地擁抱。
隻是沈周懿的臉擱在陳卓延的肩膀上,望向我和沈岸的方向,若有所思。
會順利嗎?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心事重重。
沈岸明顯注意到了,他一到家就轉過身子,一隻手圈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託住我的臀緊貼向他的身體。
「想什麼呢。」帶著些許湿意的唇齒沿著我臉部的輪廓一路下滑,直至耳邊廝磨。
隔著薄薄的兩層衣服,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炙熱的溫度:「你會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你,你那麼好。」
沈岸愣了一下,緊接著低聲安慰我:「放心吧,那樣的不是我的菜。」
我頓時心裡一沉。
他低下頭親吻我的頸肩,輾轉綿延至胸口。
我抬起手臂緊緊攀住他的脖子,意亂情迷,努力熱烈地回應他。
今天,他們兩人都叫我放心。
可是我手無寸鐵,更加不是沈周懿的對手。
心髒一下下收緊,心口的烏雲愈加籠罩。
不安始終無法散去。
4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那天之後,總覺得沈岸加班的時候變多了。
他的工作一直很忙,壓力也大。
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心理陰影導致的神經質。
我開始時常檢查沈岸換下來的襯衫,仔細尋找有沒有掉落的長發,又或者將臉深深埋進他脫下來等待換洗的衣物裡,用力抽動鼻子,嗅聞是否存在某些陌生的香水氣味。
更可怕的是,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詢問、探查沈岸的行蹤。
沈岸從一開始的耐心解釋,到後來皺著眉不出聲。
他可能還愛我,但是肯定沒有那麼喜歡我了。
我很恐慌,心裡也很清楚,這些舉動會讓人心生厭煩,但是我無法自控,總是要去想,試圖盤查。
每一個沈岸晚歸的日子,我都坐立不安,活受煎熬。
我在把他推得離我更遠。
我知道這不正常。
但是我改變不了。
有好幾次我在樓上,從窗戶看下去能知道沈岸的車停在樓下。
他就坐在車裡抽煙,火光明明滅滅,卻久久不願上來。
沈周懿依然會時不時地來找我出去玩,我們一起購物,做美甲,全都刷陳卓延的卡。
在這期間,陳卓延偶爾也會打來電話。
沈周懿要麼就在一頓狂買途中,要麼就在屏息凝神地看美甲師給她刷甲油膠,嘴裡往往「嗯嗯啊啊」,含糊回答。
感覺並不是很上心。
「你是找到新獵物了嗎?」我問她。
沈周懿正慢悠悠地從美甲板上選花樣,她眼角掃我一眼,微微一笑,輕聲道:「你猜。」
語氣輕佻,含嬌帶嗔,叫人又愛又恨。
我和沈岸今年就要結婚,她再沒節操應該也不至於對朋友的準老公下手。
我這樣想著,同時對陳卓延感到由衷同情。
她的興趣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
愛上沈周懿這樣的女人,再了不得的男人也不是她的對手,隻能被捏在掌心玩得團團轉。
她的心裡沒有感情,隻有勝負。
而愛情這回事,向來都是誰先動心誰先輸。
牆上的時鍾指向凌晨一點半。
客廳傳來輕微的「咔噠」一聲響,門終於開了。
我「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幾乎是脫口而出,快速質問道:「你去哪裡了?」
沈岸深藍色的西裝搭在左手胳膊上,顯得有些許疲憊。
他望向我,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和客戶喝了幾杯。你別這樣,我壓力很大。」
接下去幾句關切的話語頓時如鲠在喉。
我頓了頓,的確是我咄咄逼人了。
「對不起啊。」
我心下有些後悔,隻好嗫嚅著小聲道歉,一路小跑過去,接來他手中的西裝。
沈岸回來就直接進了衛生間洗澡。他總說累,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溫存。
我拍了拍西裝表面的灰塵,正想拿去燙一下,忽然整個人愣在原地。
我小心地翻開窄長的戗駁領,從中間緩緩抽出了一根青慄色的長卷發。
一瞬間,我的腦袋「轟」一下炸開,渾身如墜冰窖。
這顏色並不多見。
沈周懿前兩天剛給我發了自拍,告訴我她染的新發色很顯白,也邀請我一起去染個同款。
照片裡的她就是這樣顏色的頭發,彎曲的弧度和長度也都吻合。
為什麼要那麼極力地邀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