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被奪去了人生的真千金,好像該是我最可憐才對。
但在我回到真正的家,看見那個剛知道自己身世,而哭得昏厥過去的女孩兒時,我卻覺得有點好笑。
怎麼看起來,她這個鳩佔鵲巢近二十年的人好像更可憐一點呢?
1
林純有先天性心髒病,受不了刺激。
我的親生父母、家庭醫生,甚至家裡的阿姨、鄰居的漂亮小哥哥,都因為林純犯病而急得聚在了二樓。
偌大的別墅裡,我坐在一樓裝潢豪華的客廳裡,像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不過我不在意,出門前,我在家附近的小超市買了一把棒棒糖,趁著現在無聊,剛好拆了來吃。
糖塊被舌尖來回撥弄著,在嘴裡發出哐當的響聲,甜蜜的快樂讓我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笑,閨蜜總說我這時候像隻貓,我卻不這麼覺得。
從樓上下來的紀野剛好撞到這一幕,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差:「純純都這個樣子了,你居然還在笑?」
紀野就是林純那個漂亮的鄰居哥哥,青梅竹馬。
我上下打量他兩眼,說話也不太客氣:「關我什麼事?」
紀野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跟他說話,頓時更火大:「怎麼跟你沒有關系?如果不是你的話,純純會變成這樣?!」
我樂了:「她心髒病也要怪到我頭上?那你要不要怪我投胎的時候早了那麼幾分鍾,所以沒讓她變成真正的大小姐啊?」
紀野很快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林家的事情他也知道,不然也不會這麼急哄哄地在我被接回來的當天來給林純撐腰了。
隻是他好像忘記了,比起從小無憂無慮、錦衣玉食的林純,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才是更可憐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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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在我去當童工,拿著微薄的工資時,林純正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被父母帶著在遊樂園慶祝生日呢。
牆上掛著的那些全家福,看起來可真是諷刺。
紀野卻在為林純感到不忿:「可這又不是純純的錯!你幹嗎這麼對她?!」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人說這是林純的錯啊?我也沒怪她,剛剛你不是在嗎?我都沒跟她說上幾句話。」
倒是她自己要堅持守在門口,被風撲那麼兩下就搖搖欲墜的,看見我更是淚如雨下,往眼裡狂滴眼藥水都沒她那麼能哭——剛號了那麼兩嗓子,就突發心髒病暈倒了。
我都不想用林黛玉去形容她,怪侮辱林妹妹的。
人家不僅是才女,還是正經主子來著。
紀野狠狠瞪了我兩眼:「反正就是怪你!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這麼情緒激動!」
我輕輕笑了起來:「行,都怪我是吧?那我走就是了。」
說實話,真沒有多稀罕這種地方。
我這麼說著,立即站起身來,叼著棒棒糖去拿我那點可憐的行李,一個洗得發白的大帆布包就是我全部的家當,和這棟豪華的別墅比起來,異常格格不入。
隻是我剛把那帆布包給甩到了肩膀上,就被人給阻止了。
「等等!」
我扭頭去看,我那傳說中的親生母親正站在樓梯上,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望過來的眼神有些復雜。
林夫人輕輕咳嗽一聲,叫我:「熙熙,我們都把你接過來了,你還要去哪裡?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是嗎?」我挑眉,卻看向紀野的方向,「我還以為我是來這裡要飯的呢。」
林夫人臉色一白,眉宇間摻雜了幾分愧疚:「你怎麼這麼說?」
我微笑道:「難道不是嗎?不然怎麼所有人都想趕我走啊。就連剛剛你們家的阿姨上樓前還罵了我兩句呢。」
我攤開手:「隻是可惜了,手上沒碗,不然你還能往裡面扔兩個鋼镚,聽起來肯定很響亮。」我頓頓,故意諷刺道,「說不定比貴千金剛剛的哭聲還要大呢。」
林夫人的嘴角抽了抽,表情僵硬著,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該怎麼回答我,臉色愈發難看。
看著她的表情,我心裡卻很暢快。
說狠話這種事情,我太擅長了。況且這隻是聽起來刺耳而已,至少不用受什麼肉體折磨,不用被孤兒院的那些老師拿著竹板抽在身上,被關在小黑屋裡三天三夜不許吃飯。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了,還矯情什麼呢。
我從小就是個記仇的人。
這對所謂的親生父母找到我時,臉上那種明顯的抗拒與疏離,我記得一清二楚。
或許就算是流落在外,在他們心中,自己的女兒也不該是這副模樣的。
但我無所謂。
我早就不會渴望親情這種東西了。
林夫人沉默了幾分鍾,才重新開口,她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行了,純純的事情,我們知道不怪你。」
「房間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就在純純的隔壁。至於你的轉學手續,我會叫人幫你辦的。」她看著我,似乎在強調什麼,字音加重,「今天的事情,就這樣。」
什麼叫,知道不怪我?
我看著她,唇角邊泄出幾分嘲諷。
就在此時,那位弱不禁風的主人公被人攙扶著從樓上走了下來,臉色蒼白地朝我的方向笑。
「……姐姐。」林純看著我,眼底有淚光閃動,「留下來跟我們一起住吧,我沒有意見的。」
哈。你沒有意見。
我迎著她的目光,用力地咬碎了嘴裡的糖塊。
「你憑什麼有意見?」
2
忘了說了。
我不是來加入這個家的,我是來……搗亂的。
看著眼裡再次湧出淚水,又有暈倒之勢的林純,我心中莫名暢快,齒尖將糖塊壓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心想,就算我不稀罕這一切,卻也不會讓你繼續再享受下去。
沒等半分鍾,林純果然開始哭:「對不起,姐姐,我知道是我搶了你的,我對不起你,我……」
她哽咽著,好像快要喘不上氣來一般,雙手不住地拍打著胸口,仿佛馬上就要暈厥過去一般。
林夫人見狀連忙幫她順氣,一邊轉臉來瞪我,眼底那點愧疚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疑惑道:「你不是先天性心髒病嗎?怎麼看起來像哮喘一樣?」我好心問,「家裡有備噴霧嗎?」
聽到這裡,紀野終於忍不住伸手來推我,嘴上一邊怒道:「你也太惡毒了吧!純純都這樣了,你還咒她!」
抱歉,我不是來裝柔弱的。
因為我的靈活與瘦弱,不知道多少回在孤兒院的護工手底下逃脫。
孤兒院的院長在領養人選中我的時候堆起惡心的笑容,他說我是條泥鰍,太過不服管教。
所以每回在他喝醉酒,想要挑一個女孩去他的「小黑屋」裡時,我總是最幸運能夠逃脫的那個。
摔在地上的不是我,而是紀野。
3
誰讓他沒看見我躲開後伸出的腳呢,這可不能怪我。
快要喘不上來氣的林純看見這幕,急忙要來攙扶他:「紀野哥哥!你沒事吧!」
我才不管這對有情人甜甜蜜蜜,轉臉去看陰著臉的林夫人,後者也在看著我,眼神更復雜了。
我知道她在後悔,覺得諷刺的同時更多的還是好笑,於是我擠出一個最虛偽也最假的笑容來對她道:「怎麼樣,還想讓我留下來嗎?」
可偏偏就是這個笑容,讓林夫人眼裡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下。
她看著我,咬了咬牙。
「當然。」林夫人說,「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我的女兒。」
我就知道。
在知道自己要被接回林家之前,我對著鏡子練習了一整晚。
林夫人現在才意識到的事情,我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發覺了。
其實我們的眉眼異常相似,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
相比之下,被林夫人寵愛著的千金大小姐林純,面貌也隻是清秀罷了,沒有任何與她相似的地方。
隻是我很少笑,討厭笑,甚至於每次路過有鏡子的地方時,看著裡面的面容,總會覺得很陌生。
4
紀野走時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
林純仍舊哭得梨花帶雨,不知道她哪裡來那麼多的眼淚。
林夫人要給我安排房間,我直截了當:「我想要林純住的那間房。」
林純似乎沒想到我會提出這個要求,愣了下,已經紅腫的眼眶中再次落下淚來。
我看著她,語氣十分誠懇:「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考北影?或者上戲,都比較適合你。」
林純大概聽出來我在諷刺她,委屈道:「姐姐,我隻是……控制不住眼淚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我沒接話。
林夫人皺著眉:「家裡還有很多房間,為什麼非要純純那間?」
我理所當然道:「住了那麼多年的孤兒院,我現在想住間好點的。要不是她親媽換嬰,現在這間房就該是我住不是嗎?」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林夫人還想反駁我,但等我把話說完後,她沉默了。
林純在這個時候開口,哽咽著對林夫人說:「媽媽,沒事的,如果姐姐喜歡我這間,就讓給她吧,我沒關系的。」
我看著她,面無表情道:「我不喜歡『讓』這個字。」
5
我如願以償地住進了林純的房間。
但實際上,我沒有動她房間裡的任何東西,而是要了新的床品,在她房間打地鋪。
看得出來,林純這些年過得非常好。
全粉色調的裝修,公主床與紗帳,整潔幹淨的書桌,佔據整整一面牆的衣櫃,還有那些漂亮衣服,足以見林家是真的把她當公主來對待。
反觀我自己,洗到舊的 T 恤和牛仔褲,可憐的行李,還有鏡子裡映出來的,冷到漠然的雙眼。
什麼都不知情,還生著病的林純可憐。
被換了女兒,如今還要因為我的事情而頭疼的林家夫婦可憐。
大家都很可憐,隻有我,是麻煩的制造者,不受歡迎的外來客。
我站起身,光腳走到陽臺上,渾身沐浴在霜的月光下,閉著眼睛想。
那就讓我這個麻煩精,把你們變得更可憐一點吧。
6
聽說我有個哥哥叫林晟。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在國外出差,等到家的時候,我已經住進了他「妹妹」的房間裡,一副鳩佔鵲巢的模樣。
我看著他,很期待他會給我怎樣的下馬威。
可讓我失望的是,比起愛哭哭啼啼的林純,林晟卻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對於我的到來和林純眼裡的希冀,他沒有任何表示。
回來之後,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我回房間了。
於是在他上樓之後,我是餐桌上唯一一個笑出來的人。
一個感情淡漠到如此地步的兒子,和一個蠢到隻會哭的假女兒,這家人到底是怎麼養孩子的啊?
林純看著我,小心翼翼問:「姐姐,你在笑什麼?你很喜歡哥哥嗎?」
我在她眼裡看到了恐慌。
「是啊。」我笑眯眯地看著她,「我覺得,他很有意思。」
7
我問林夫人,有找到林純的親生母親嗎。
林夫人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在插花,當即愣了下,轉臉來看我:「我為什麼要去找?」
她看著我,眼底略有些失望,「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滿足你了,你還是要把純純送走嗎?她身體那麼差,誰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條件照顧她,你就不能……」
沒等林夫人說完,我就開口打斷了她:「所以對於把你的親生女兒送進孤兒院的人,你沒有任何要追究她責任的想法嗎?」
林夫人怔住。
對於我,她大概早就準備好了長篇大論,我卻給她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她有這樣的反應,我並不意外。
所以我又開始笑,嘴角掛著嘲諷:「其實對你而言,我還隻是個陌生人而已,對吧?」
「從昨晚到現在,你有無數機會來問問我,這些年我究竟經歷了什麼,有沒有吃苦,受過委屈。」我看著她,一字一句,「但是你沒有。」
「我……」
「好了。」我轉身上樓,「沒什麼好說的了。」
8
林純主動來找我,說要向我道歉。
我當時正在後花園蕩秋千,隨口問了句為什麼,結果對方又開始哭。
林純說要替那個她素未謀面的母親道歉,還說想跟我做好姐妹。
太陽光太刺眼了,我眯著眼睛抬頭去看她,才發現哪怕林純是流著淚跟我說這些話的,但她的姿態還是那麼高高在上。
如果我是她的話,絕對不會來招惹被自己奪去人生的人。
我不想對她動手。
隻是她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都是她媽媽幫她偷來的。
她也享受得夠久了。
我看著她,微笑道:「畢竟這事情不是你做的,如果想要道歉的話,就把你的親生母親找出來吧,我想要聽她親口說。」
林純後退一步,看著我咬住了嘴唇。
我挑起眉,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