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一驚,皇上大病初愈,正是整治朝廷作風的時候,這時這個縣令進京,且不說是誰的手筆,隻怕又要有一番動蕩了。
快半夜張良毅才回來,他的指尖微涼,攥住了我的手:「阿瑜,皇上派我協同二皇子去青州查明此案,天一亮就走。」
「這麼急?」我驚異道,「難不成此事還牽扯出什麼大案?」
「青郡縣連同周邊三四個縣城,一場洪災,五萬人口傷亡過半,單青郡縣就沒了七千婦孺,」張良毅說起來也是咬牙切齒,「青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卻隱瞞不報,朝廷月前就撥了銀子下去修理堤壩,如今卻不知道這銀子所去何向。
「大皇子力薦二皇子接了這差事,二皇子順水推舟,要我護行。
「那傅縣令本就難辭其咎,又不甘心縣裡白白傷亡了這麼多百姓,易了容從青州跑到京城,說完事情就以死明志了。」
「不太對。」我沉吟片刻,「青郡縣死亡七千人,作為縣官他本就難逃一死,如今他上京來,若要說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又何必撞死在御前?倘若說他要為青郡縣百姓鳴冤,這樣大的事情,青州根本瞞不住,即便是沒有他來,最多十日也會傳入京中,隻怕這人是為了搶在其他人前面,將這件事情捅出來。」
張良毅半信半疑:「阿瑜?」
「二皇子答應得這麼痛快……
「若是有個貪汙瀆職、瞞上不報的罪名,再加上近兩萬人的傷亡,便是扳倒一個太子也足夠了。」
「這件事,實在是兇險。」我眸子裡滿是擔憂,卻架不住張良毅篤定:「倘若皇上本就有意廢了大皇子呢?」
「縱使皇上再不滿大皇子,大皇子都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都是皇上心裡最重要的那個孩子,尤其是大皇子在皇上心裡……赤誠。
「若是這份赤誠變成了愚鈍,隻怕皇上會很失望吧。
「你既是跟了二皇子,也該對二皇子有所了解,縱使這兩萬人口的性命並非他所為,他也有冷眼旁觀的過錯。」
「我知道。」張良毅嘆了一聲,輕輕抱了抱我,「我媳婦兒若是男子,隻怕也能上朝堂做個謀臣。
「隻是阿瑜,我還是不願意你想這麼多,容易老。」他伸手摸摸我的腦袋,在我眉間印下一個吻,「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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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他這一走,入秋了都沒回來。
按照「鋼鐵直男」的腦回路,沒事的時候給媳婦兒帶個花、帶個點心都是應該的,隻是忙起來連信都不回,媳婦兒也是能理解的。
或者說,是不是到手的媳婦兒也不用用心追了。
我不知道他這一程兇險與否,隻是斷斷續續收到了三四封他的書信,信裡隻報了平安,其餘的一概不說,我瞧著這信似乎有被打開過的痕跡,心裡了然。
直到入了秋,安兒都會爬了,他爹還是沒回來。我們留守母子每日在府裡吃吃喝喝學爬鍛煉,日子雖然無聊,有安兒陪著,倒也還能過。
有一天秋雨連綿,半夜雷雨交加,安兒哭了,我起來哄他,心裡總覺得不安,隻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第二日,春枝匆匆忙忙進來:「夫人,不好了,將軍被皇上派人羈押了。」
「什麼?!」
「青州的種種證據都指向二皇子母族,青州刺史上折子狀告李家貪吞官銀,罔顧流民,二皇子中飽私囊,隱瞞不報,還說將軍與二皇子暗中勾結站隊,意欲奪嫡!」
我聞言眼前一黑,張良毅來信不過寥寥數語,我對青州的局勢一無所知,隻說備馬要去國公府,隨即匆匆忙忙去找父親商量對策。
父親正在書房與手下議事,見我趕來,不由得皺起眉:「朝政大事,你一個婦人家,摻進來做什麼?!」
「父親!」我氣還沒喘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女兒無意摻和朝政大事,隻是想知道張良毅為何會被關押?」
「你且去陪陪你母親,這件事你一介女流不要管了,張良毅和二皇子不日回京,屆時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約莫三日過後,張良毅和二皇子就被送了回來,隻是一回京就被送進了詔獄,皇上暫時沒說用刑,他們倒也無事,隻是詔獄關卡重重,我送不進去信,塞了銀子也不好使,縱使心急也無用。
父親隻給了我一句保障,他說若真有什麼大事,他必豁出去一張老臉,保下張良毅性命。
張良毅被關押進詔獄的第四日,獄中傳來消息,說他起了三日高熱,再燒下去,隻怕要不行了。
一盒又一盒的銀錢送進去,好歹能給他請個大夫,隻是又過了兩日,一直沒有好消息傳出來。
直到這日深夜,有位老嬤嬤來訪。
她自稱是宮裡人,拿給我看的腰牌,卻是清清楚楚地寫著「二皇子」。
「老奴奉命,來給夫人送些小東西。」
箱子打開,是郡主的服制和首飾。
還有二皇子親手寫的一張小紙條。
「聽聞元慧皇後盛寵安華郡主,郡主自由出入宮門的腰牌,至今未曾收回。若是有郡主親自為宣威將軍求情,父皇必能網開一面。請郡主莫慌,父皇原本隻是屬意郡主嫁與孤為正妃。」
算無遺策二皇子。
好一個,算無遺策的二皇子。
第二日,又是雨天。
秋雨連綿,地上已經積了一層水,雨滴落下,又泛起層層漣漪。
雨大,風也大。
我換上許久未穿過的郡主服飾,滿頭珠翠壓得我抬不起脖子,坐在梳妝鏡前糾結一番,我還是去了小半首飾,隻留下幾樣規制的首飾。
「這麼冷的天,夫人要進宮去。」林嬤嬤對於我要做什麼,心裡清楚,隻是嘆了一聲,「夫人一路小心。」
「我知道,嬤嬤。」我接過安兒,最後抱了好一會兒,才交給林嬤嬤,「家裡就託付給嬤嬤了。」
「老奴省得。」林嬤嬤接過安兒,安兒的眸子裡滿是不舍,我拉著他的小手:「衛平,和娘揮手。」
他揮著小手,懵懵懂懂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疼,我擦去眼角的淚水:「等娘回來。」
馬車緩緩向皇宮駛去。張家離皇城不算近,這段路我隻覺得煎熬,從宮裡出來的第七年,我又要回到這四四方方的皇城裡。
到了宮門口,我拿了蒙塵已久的腰牌給侍衛看,下人遞過傘來,我卻沒有接。
隻是冒著雨,進了四方城。
走過紅牆黃瓦,走過狹長的宮道,走過九十九道臺階,雨絲連綿,我在勤政殿前,緩緩跪下。
皇上身邊的老人董公公,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他見我跪在御前,忙下來查看,隻是瞧見我的臉,也沒忍住晃了晃神,「這位夫人可是安華郡主?」
「董公公,許久不見了。」
「是有七八年不見了,」他神情復雜地看著我,「這麼大的雨,郡主何必跪呢。」
他也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來:「皇上和輔國大將軍在議事,隻怕是沒有一個時辰說不完呢。」
「無妨,」我搖搖頭,雨水打在臉上,有些模糊視線,「公公隻管去忙,我在這裡等便是。」
董公公拿來傘,我卻伸手制止了,隻是借著動作摘了一個镯子塞進他的袖子裡:「公公好意,安華不敢受,夫君還是待罪之身,我跪在這裡,也算替他贖罪。」
「郡主放心,」董公公頓了頓,意味深長,「老奴不過是怕您花了妝。」
約莫半個多時辰,皇上叫董公公進去伺候,聽聞我跪在外面,一時沒叫我進去,隻是不過一刻鍾,殿裡走出來了一個上了年紀卻依舊身材魁梧的將軍,應該是輔國大將軍。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走了出去,此時董公公這才攙起我,請我進去。
御案後面站了一個身著龍袍的中年男子,隻是比起幾年前,他蒼老了不少,兩鬢已經生出了白發,眼角也有了幾絲褶皺。
我低下頭行禮,他卻一直在盯著我看。
也不是在看我,隻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許久之後,我才聽見他的聲音:「……你和你姑姑,實在是長得太像了。」
幾年過去,他身上的壓迫感消失不少,也沒有了和姑姑針鋒相對時的銳氣,「若你姑姑還活著,看見你長大了,該多高興。」
我聞言適時地落下淚來:「若姑姑還活著,安華也好想再見見她。」
「這麼多年,也不見你入宮,再一見,你都長大了,朕方才一個恍惚,還以為你姑姑回來了。」
「父親說,安華和姑姑長得太像了,總不想安華入宮,隻怕皇上睹人思人,勾出傷心事,好好的宴會,叫安華敗了興。」
御案後的皇上搖搖頭:「即便是不看見你,看見像你姑姑的眼睛,嘴角,眉梢,朕都會想起你姑姑。宮中的人,個個都是玲瓏心肝,再沒有人,能像你姑姑一樣,和朕鬥嘴了。」
皇上感慨極了,轉而問道:「你這丫頭,久不入宮,今日又跑到外面跪著,是想給張良毅求情不成?」
我跪下,叩首:「臣婦懇請皇上饒他一命。」
「此案未結,朕暫時不會殺他。」
「皇上,詔獄湿冷,夫君他高燒不退已有四五日,若是獄中有人刻意為難、欲要他性命,隻怕他撐不過這一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