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是隔壁床植物人的東西。
看來關意的家人確實對他不太好,連 VIP 病房都沒為他安排。
附身玩偶小兔的我,吱吱呀呀、搖搖晃晃地走到關意床邊,揪著床單一點點爬到了床上去。
我坐在他枕頭上,舉起毛茸茸的前掌戳他的臉。
關意緊了緊眉心,醒了。
我現在是一隻暴走小兔,我無形的眉毛都是皺著的,可惜我不會說話,不然肯定要罵他。
關意目光茫然了幾秒,彎了彎嘴角。
「若若?」
低啞的嗓音親昵地裹著我的名字,和那個沉醉的夜晚如出一轍。
我一晃神,差點又著了他的道。
我吭哧吭哧爬到他身上。
中途他還幫忙推了我一把,又將掌心放在我腦袋上揉了揉。
我打掉他的手,氣勢洶洶地叉腰站在他身上。
「你!」我指了指他。
「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小胸脯。
最後兩手並成「X」,作出一個絕交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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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意耐心地看著我,臉上掛著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極少見到他這個樣子,
好哦,待會兒有你哭的!
我的手繞到身後,拉下玩偶的拉鏈,取出內膽裡的離婚協議書。
連筆我都事先準備好了。
26
關意展開紙張看了一遍,眉毛漸漸擰起。
我蹺著二郎腿不耐煩地等著他,偷偷斜眼觀察他的表情。
他看完了,平靜地把協議書對折好,對我說:「若若,我是你的丈夫,我不離婚。」
聽聽他說的什麼話!
我真的生氣了!
看來我要換個能說話的東西附身上去,好方便跟他對峙。
我扭動兔頭在病房裡尋找,突然隔壁床飄過來一句話:「他不離就不離唄,天天夜裡做夢喊你名字,都快讓我神經衰弱了。」
誰!
然後我驚恐地見到,隔壁床的植物人……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她的鬼魂,正坐在她真身旁邊,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和關意。
關意是看不到她的,目前還未察覺有什麼不妥。
我瞠目結舌。
女孩又說:「原來你就是若若?他天天喊你名字,白天看起來挺安靜一帥哥,晚上一睡著比 100 隻鴨子都吵!對了,」她伸手一指,「你附身的那個小兔是我的。」
我臉一紅,趕緊抽身離開小兔。
小兔失去靈魂後頭朝下倒地不起。
關意忙撿起來拍了拍不存在的灰。
很快他就明白我已經不在了,表情略顯失望,看著小兔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看向植物人女孩,「你一直都在這裡?」
女孩得意一笑,「我在這兒可是知道了不少秘密的,比如哪個護士暗戀你小老公,每天搶著來給他扎針,而且還知道,你小老公背著你不老實,馬上要跟一個有錢人家的千金結婚了。」
我就知道我聽到的傳言沒有錯!
27
我和植物女孩來了醫院附近的奶茶店。
我倆附身到一對喝奶茶的好閨蜜身上,植物女孩好不容易遇到個能和她交流的人,話匣子一打開就合不上去了。
她今年才 23 歲,剛大學畢業沒多久,本來很快要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了,某天在路上救下一名闖馬路的小學生,自己被撞成了植物人,在醫院一躺就是一年多。
天涯何處覓知音,我們可真是同病相憐。
我嘆了口氣,也告訴她:「我也是因為在馬路上救了人才死掉的,可恨的是,那輛車撞到我後不僅不送我去醫院,還把我拉到野外埋了,那時候我還沒死透,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活埋掉!」
植物女孩打了個寒戰,「不是吧!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那你記得 ta 長什麼樣子嗎?我支持你變成厲鬼去復仇!」
我搖搖頭,有些悵然地說:「不太記得了,隻有很模糊的一個印象,但如果我再見到 ta 應該就會認出來。」
28
我們這對難姐難妹喝完奶茶回了醫院。
魂魄抽身離去的時候,被我們附身的兩名女孩晃了晃一轉眼就見底的奶茶杯子,驚慌地問對方自己剛剛是不是失憶了。
我和植物女孩有說有笑地回到病房。
剛到門口,一道尖利的女聲自裡面傳出:「甩掉我?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信就再試試,看咱誰本事大過誰!」
「這就是他那個霸道的未婚妻。」植物女孩湊過來對我說。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衝了出來。
她穿過我的肩膀,似乎感應到了不一樣的東西,眯著眼朝我的方向看來。
這一眼的對視讓我仿若墮入冰窟。
這是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的一張臉。
植物女孩推了推我,問我怎麼了。
回過神來,那個人已經走遠。
我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她的臉仍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記憶飛速穿越迷亂的時光隧道,回放到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29
深夜 23 點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馬路上空無一人,路燈下霧靄濃濃。
忙完一天的工作,我隻想快點回家。
下了最後一班公交車,我還需要步行一段路程,天氣有點冷,我裹緊了我的針織衫,發微信告訴媽媽,我還有十分鍾就會到家。
按下發送鍵前,忽然,一個男人幽靈般閃到了路中間。
我被他嚇了一跳,手機摔到地上。
我蹲下去撿,聽到遠處跑車油門加滿的呼嘯聲傳來。
抬頭一看,一輛深紅色的跑車像午夜的一頭獵豹,兇猛地朝這處駛來。
而路中間的男人,他正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迎面等待著這輛跑車。
我焦急地破音大喊:「快躲開啊!你在幹什麼!」
他並非毫無知覺,聽到我的喊聲,轉頭看了我一眼。
年輕男人漆黑的眼眸被雨霧虛化,麻木的絕望無聲滲透。
而跑車的前燈已經照射到了他身上。
情急之下,我跑向他,用身體把他撞到了路邊。
我們一齊倒在雨水積成的水窪裡,紅色法拉利開過我們身旁,在前方停下,滅掉了車燈。
我慶幸地松了口氣,爬起來想把男人扶起。
跑車恐怖的轟鳴聲卻又在這時響起。
它高度明亮的車燈把夜幕下這片方寸之地照得晝日般清晰,使我看清了擋風玻璃後面容癲狂的女人。
身旁的男人昏迷不醒,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蒼白的臉上,直直打過來的車燈也刺得我雙眼劇痛。
我沒有辦法再救他了。
我自己也在劫難逃。
撞擊聲、剎車聲、重物落地的悶聲在雨幕中上演。
雨水垂直打進我眼睛裡、鼻腔裡、嘴巴裡,可我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一捧捧黑沉沉的泥土又揚了下來,遮擋住我的視線。
土坑上方,是幾名高大的西裝男在揮舞鐵锹。
被我救下的男人還活著,他艱難地爬到土坑邊緣,朝我伸出手,下一秒,又被黑衣人拖走。
雨勢越來越大了,黑夜濃重得像吞人的沼澤。
女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冷冷交代手下:「處理得幹淨點,回頭別忘了去給我洗洗車。」
30
植物女孩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喂!你的小老公正在收拾東西,他要出院了?什麼啊!竟然還想帶走我的小兔?哦好吧又給我床頭放了一沓錢。」
我止步在這一牆之隔的門外。
女孩問我要去哪兒,我也沒回她。
人間的陽光又熱又亮,我飄到了醫院樓下一隻小貓的身上,借用它的身體跑回了家。
我三年前的失蹤是本市的一樁懸案。
出事當晚,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所有的監控攝像頭統一檢修,一股神秘的勢力操控著真相,使它隨我永埋地底。
三年來,我目睹了家人們的傷心崩潰、痛苦無助。
我恨過那個女人。
現在也恨。
今天我終於找到了她,我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把她攪得不得安寧,甚至可以殺死她。
可如果這樣,就會觸犯陰間最大的條例。
燃起復仇之心的冤魂厲鬼,和生時犯了錯的人一樣,要接受囚禁和懲罰。
陰陽相隔,死去的人永遠不可以幹預活著的人的生活。
我真的要放下嗎?
31
小貓憑著記憶來到家中,立起前爪撓了撓門。
門開了,我「喵喵」叫著,用腦袋蹭了蹭媽媽的小腿,媽媽便把我抱了起來,帶到院子裡喂食喂水。
已故的人如果想家了,就會幻化成其他小生命回到家中,這是從小媽媽講給我的故事。
我死後,他們更加善待一切生靈。
我蜷縮在院子裡的花叢下睡了一覺。
和小時候一樣,半夢半醒的我聽著爺爺哼唱不成調的戲曲,媽媽在廚房燒菜,爸爸在看百看不厭的抗日劇。
我翻了個身攤開肚皮,兩隻追逐嬉戲的蝴蝶打我眼前飛過。
時間撫去傷痕,我的家人已回歸正常生活。
不然就這樣吧。
無法改變的事,讓它隨風。
需要遺忘的人,隻能入夢。
32
再次回到地下,我總感到心裡空落落的,缺了點什麼似的。
和我的狀況相反的是,鄰居家最近熱鬧起來了。
我那個鄰居和我一樣,也是個年輕的女鬼。
她死得更久,死後二十多年永葆青春,並且一直堅持不投胎。
近日她父母過世,來到陰間與她團聚,一家子和在上面時一樣其樂融融。
我受邀來她家做客,深刻體會到一句話:親人的離世,是因為他們先去為你準備下一世的家了。
女鄰居在下頭的日子不短,漫長的年月裡也早等來了一些好友至親。
鄰居的媽媽是個熱心的阿姨,得知我因為遺失了屍骨無法步入轉世,就想撮合我和一個單身男鬼在一起。
我見了對方也覺得挺不錯的,心情都變得暢快起來,迫不及待地想到上面告訴某渣男前任。
陰間的前輩教我,鬼魂是可以託夢的。
但前提是那個人真心掛念你,你才可以走進 ta 夢裡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確定不了關意是否掛念我,光聽他們這麼一說,我就想試驗一下。
關意已經出院了,我在醫院的護士站翻到了他家的地址,趁著月黑風高潛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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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意有錢我是知道的,前陣子出手闊綽,一股氣給我燒了一兩百萬,這回來了他的豪宅,我更好奇他是做什麼的。
這麼富有還老想死,想不通。
偌大的房子寂靜得像座墳場,隻住了他一個人。
我在主臥找到了沉睡的關Ŧù₋意,化作一縷煙霧鑽進他腦子裡。
巧了,他剛好就在做關於我的夢。
就是,內容有點少兒不宜。
當我看清楚他正在做什麼,即刻打了個激靈。
什麼啊!
一來就用這個迎接我?
我翻了個身爬起來就要逃,關意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腳腕,又把我拖回身下。
他還不知道這就是真的我,繼續為所欲為。
他好像瘋了……
我就不應該來,羊入虎口,自討苦頭吃,幾下被他折騰得叫苦不迭。
我受不了了,用力指了他三下,大喊:「退!退!退!」
關意抬起ƭū₇臉,眼神恢復些許清明。
「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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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色不善,「是我。」
他是冷靜下來了,視線仍火熱地黏在我身上,好像下一秒就想把我吞進肚子裡。
我連忙撈起被子遮住自己,輕咳一聲,「離婚協議書你籤了沒?我來取。」
「已經燒了。」
「什麼?!」
他不再解釋,又埋首想親我。
忽然我很想知道一個問題,關意他,真的喜歡我嗎?
月色灑了滿床,我喊了一聲痛,他動作就溫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