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朝臉上最後一點表情也消失了,她一個人在院中坐了片刻,等到沈暮深快回來時,才閉目斂神,逆轉全身靈力。
靈力逆轉的損害極大,不出片刻她便臉色蒼白,嘔地一聲吐出一大片血來。
沈暮深回來時,恰好看到她痛苦地跪在石桌前,面前是已經暗紅的血跡。他臉色一變,猛地衝過來扶住她:“師尊,你怎麼了?!”
“……修煉時心浮了,有些走火入魔。”顧朝朝有氣無力道。
沈暮深立刻將她抱回房中,滿臉擔憂地看著她。
顧朝朝勉強笑笑:“我沒事,別擔心。”
“師尊……”
“給我帶的吃食呢?”顧朝朝打斷他。
她太了解他了,越是不提及,他便越擔心。果然,在她閉口不言走火入魔的事後,他眼底的擔憂便愈發重了。
利用他對自己的關心和愛意編織謊言,顧朝朝心中有愧,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裝下去。
於是接下來這段時間,她走火入魔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下來。為了更為逼真,她每次都靠靈力逆行維持狀態,有時候恍惚間,真以為自己走火入魔了。
在她日復一日的演技下,沈暮深逐漸變得沉默,也不愛出門了,每日裡做的最多的,便是待在屋裡陪著她。
就這樣過了十幾日,又是一個初一。
顧朝朝再次接到了春山尊者的催促,她沉默許久,對正在削蘋果的沈暮深笑了笑:“突然想吃烤紅薯,不知這個季節有沒有。”
沈暮深一向對她有求必應,聞言立刻將蘋果遞給她:“我去買。”
顧朝朝應了一聲,又道:“快些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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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深點了點頭,便下山去了。
顧朝朝一個人獨坐許久,終於還是掏出了丹藥。
沈暮深這次回來得比平時晚了些,到家時身上還沾著一點燈油味,顧朝朝頓了頓,這才想起今日初一,小鎮上有燈會。
“今日運氣不錯,一下山便遇到了賣紅薯的,我給師尊多買了兩塊,師尊……”沈暮深話沒說完,就感應到她的呼吸在逐漸減弱,生命力也飛快流逝。
他眼底閃過一絲茫然,怔怔看向她:“師尊。”
顧朝朝勉強扯起唇角,對著他笑了笑:“我可能,要不行了。”
“師尊!”沈暮深的眼圈倏然紅了。
“別哭,也別難過,”顧朝朝呼吸越來越弱,“等我走後,你去春山,繼續……跟著尊者修煉,唯有修無情道,你才不會痛……”
“我不走,我現在帶你去醫成峰,找最好的醫修診治。”沈暮深說著就要抱起她。
顧朝朝猛地攥住他的袖子:“你……聽話。”
“師尊……”
“聽話!”顧朝朝堅持。
沈暮深死死掐著手心,眼中的淚不住往下掉,許久才哽咽著點了點頭。
顧朝朝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陷入沉睡前,丹藥讓她的靈魂出竅一瞬,偽造出元嬰死去的景象。而在她出竅的過程中,她的神識籠罩方圓幾十裡,每一處風聲每一聲啼哭,都被她聽得清清楚楚,神識掠過燈會,敏銳地察覺到其中一盞燈上,殘存了沈暮深的氣息。
是一盞小巧可愛的兔子燈,昔日有位父親用這樣的燈為女兒祈福,得了兩位高階修者的眼緣,很快便痊愈了。
而現在,他也掛上了一樣的燈。
第52章 (重逢)
顧朝朝一直以為, 春山尊者說的陷入沉睡,是徹底人事不知一覺到醒,然而真等沉睡後, 她才發現自己還是有意識的,盡管思緒緩慢,但還是能察覺到周圍的一切。
這就有些可怕了。
她用僅剩的一點意識,感知到沈暮深守著她的‘屍體’幾十日, 不吃不喝不哭不鬧,隻是安靜地抱著她,時不時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她感知到沈暮深最後將她安置在床上, 為她換上一身新的衣衫,他泛涼的指尖在她肌膚上劃過時,她有種起了雞皮疙瘩的感覺。但她心裡清楚,那隻是感覺而已, 真實的她此刻在藥物的作用下, 已經呈現出屍僵的狀態了。
所以沈暮深出了趟門,帶了許多靈藥回來, 以自身靈力為藥引,化成汁水塗抹在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膚都沒有放過。顧朝朝麻木地躺著,滿腦子隻有一句話——
完了, 徒弟被她坑瘋了。
好在沈暮深不正常的狀態沒有持續多久,春山尊者就趕來了,直接將他帶去了春山,留下顧朝朝孤零零地躺在合歡宗。
沈暮深修無情道的第一年, 每隔三五日就要回來一次,親自為她擦洗梳妝塗靈藥, 再一陪就是一天一夜。
沈暮深修無情道的第二年,回來的次數已經變成了一個月一次,每次逗留不超過兩個時辰。等到第三年的時候,便是半年一來了。
顧朝朝感知到他的修為越來越高,對自己的感情越來越淡漠,便知道他修煉順利,一時間惆悵又欣慰。
三年很快過去,她卻依然沒有醒來,不過她也不怎麼著急,因為沈暮深隔了半年再來時,已經是元嬰後期了。
元嬰之後是化神,化神之後是煉虛,他的修煉進度已和原文保持一致,隻要再等七年,他就會勘破世俗飛升離去,而她也會任務成功,進入新的小說世界。
顧朝朝靜靜躺在主寢的床上,耐心等待自己的結局,山中歲月模糊漫長,沈暮深已經許久沒來,她也漸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連最後一點思緒都變得僵直。
又是一個清晨,窗外的鳥叫擾得人心煩悶,顧朝朝聽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忍不住了:“別吵!”
話音剛落,她自己先愣住了,許久之後緩緩睜開眼睛,遲鈍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會動,不是做夢,她竟然……醒來了?
顧朝朝眨了眨眼,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太久沒有活動的身體像僵掉的木雕,每動一下都十分艱難,顧朝朝艱難下地,雙腿站直的瞬間總算有了些許實感。
走到桌邊時,她輕呼一口氣,試圖調動體內靈力,然而剛動一下,骨子裡便傳出鑽心的疼。這疼痛來得迅猛又厲害,仿佛一萬把刀片在她體內循環,每到一處就割得血肉模糊。
顧朝朝眼前一黑,下意識扶住桌子,然而還是雙腿無力地跪在了地上。她手臂青筋暴起,周身的冷汗很快將衣衫湿透,然而身上的疼痛依然沒有減輕,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顧朝朝試圖運氣平息疼痛,卻連念咒的力氣都沒有,不由得一陣絕望。
好在即將疼得昏死時,突然接到了春山尊者的傳音入密,她當即撐著最後一口氣,為他打開了合歡宗的禁制。
不出片刻,春山尊者便出現在她面前,看到她這副狼狽樣也不驚訝,隻是一股精純靈力從她天靈蓋灌入,原本燒灼的識海頓時一片清涼,從骨子裡透出的疼痛感也逐漸消失不見。
顧朝朝猛地松一口氣,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般虛弱,緩了許久的神才開口:“是假死藥的副作用?”
春山尊者總算露出了見面後第一個表情——
無語。
“是暮深這些年在你身上用了太多防腐的靈藥,這些藥有一定毒性,日積月累了九年,毒性深入你體內,與靈力糾纏在一起形成靈毒,你一運功便發作了,”春山尊者說完,停頓一下又補充,“與我的藥沒有半點幹系。”
“……我又沒怪您,不用解釋這麼多,”顧朝朝訕訕一笑,隨即察覺到重點,“我已經假死了九年?”
“嗯。”
沈暮深是修無情道後第十年飛升,現在已經過去九年,那豈不是……顧朝朝眼眸微動,抬頭看向春山尊者。
“你難道沒發現,他已經兩年沒來看你了?”春山尊者緩緩開口。
顧朝朝怔然:“原來已有兩年了麼。”
“他的修為提升比我預料的更快,如今已到大乘,如今天下已無人是他的對手,”春山尊者說完停頓一瞬,“如今七情六欲、人世八苦,都無法再拘束他,他也已經忘卻前塵一心向道,隻等飛升了。”
“忘了?”顧朝朝驚訝。
春山尊者神色淡然:“嗯,塵世諸事對他已無意義,索性就忘了。”
“那、那他還記得我……你嗎?”顧朝朝本來想問問自己,可一想他都兩年沒來了,答案似乎顯而易見,於是問到一半又臨時改成了尊者。
尊者垂眸:“都忘了。”
“哦……”顧朝朝說不出什麼滋味,半晌笑了一聲,“挺好的。”
一心向道,以他的天賦,隻消再等一年,這個任務就成功了。顧朝朝輕呼一口氣,對尊者恭敬行禮:“多謝尊者這些年對暮深的悉心教誨。”
“是他自己爭氣,”尊者又看她一眼,“能教的我已經都教給他,你如今也已經醒來,該做的事我已做完,也是時候離開了。”
顧朝朝一怔:“您要去哪?”
“踏虛而去,隨遇而安。”
顧朝朝回憶一番,原文中的春山尊者,確實在沈暮深出師之後便不再留戀世間,雖然沒有飛升,但所有人都不知他去了何處。
當時看原文時,隻羨慕他瀟灑自在,如今親耳聽到他說要走,心中卻隻剩悵然:“那顧某便祝尊者一切順利。”
尊者微微頷首,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你體內的靈毒隻是暫時被我壓制,十日後會繼續發作,若不想活活疼死,便最好在十日內提高修為,用靈力強行壓過毒性。”
顧朝朝:“……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提前說?!”
尊者假裝沒聽到,直接離開了合歡宗。
顧朝朝氣得臉都黑了,偏偏拿他沒辦法,獨自一人靜坐許久後也要往外走,隻是走到一半時想到什麼,又折回床邊,掌心匯集一團火,將躺了九年的被褥直接燒了,又從乾坤袋取了些碎靈丹撒在周圍,造成屍體自燃的假象。
“雖然知曉你已將我忘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但還是要做好善後,演好最後一出戲,”顧朝朝輕嘆一聲氣,“願你渡劫順利,早日飛升。”
說罷,便直接從合歡宗離開了。
她走後不久,一道充斥著肅殺之氣的身影出現在合歡宗,當看到燒成一團灰燼的床褥,他垂著眼眸無喜無悲,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九年的時間對於修者來說不算太長,但對於凡間卻是日新月異,山下的小鎮仿佛沒怎麼變,卻又仿佛什麼都變了。
顧朝朝穿梭在人群中,看到不少人拿著燈籠去河邊,這才知道今日初一,鎮上有燈會。她正不知何去何從,幹脆隨著人群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後,便遠遠看到了仿佛星河一般的燈籠海洋。
修者的視力極好,即便隔著一道河,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隻燈籠都是小兔子形狀,顧朝朝心口猛地一疼,隨手拉住一個小販詢問:“為何所有人隻掛這一種樣式的燈籠?”
小販推著車著急去擺攤,乍一被攔住頓時有些不耐煩,隻是當看到對方的臉後,他猛地睜大了眼睛:“你、你……”
“怎麼?”顧朝朝蹙眉與眼前鬢角發白的人對視,一時間覺得他十分眼熟。
小販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的問題:“大約是九年前,鎮上一家富戶便是掛了這樣的燈籠,病重的小女兒當晚就退燒了,鎮、鎮上人為了沾喜氣,也開始掛一樣的,漸漸就到了今日,燈會已鮮少再見其他樣式。”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顧朝朝想起陷入沉睡前,神識拂過的那一盞為她而亮的兔子燈,悵然的同時又松了口氣。
小販見她攔著去路,小心翼翼地奉上一個老虎面具:“仙者,這是小的攤子上賣得最好的,不如送給您如何?”
顧朝朝回神,看了眼他手上的面具,笑了笑後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