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朝忙道:“皇上……”
“抬起頭,叫朕瞧瞧。”皇上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地看向沈暮深。
顧朝朝後背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暖閣內早已經坐得滿滿當當,臺下的官員裡,有不少曾經與沈暮深父親稱兄道弟的人,也有許多沈暮深昔日的玩伴。而現在,他們仍然是皇上的貴客,他卻成了宮裡的奴才,皇上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當著所有人的面,沈暮深跪下,又抬起頭來:“參、參見皇上。”
聽到他語氣裡的慌亂,顧朝朝愣了一瞬,一瞬間突然放下心來。
很好,還知道伏低做小裝害怕,看來沒被仇恨蒙蔽眼睛。顧朝朝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飛快端起杯子輕抿一口。
皇上聽到沈暮深慌亂的語氣嗤了一聲,臉上的肥肉跟著顫動:“瞧著比他爹順眼點。”
沈暮深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面上卻沒有顯露半分,因為顧朝朝曾教過他,有些情緒若是放在臉上,那命就沒了。
“多謝皇上誇獎。”沈暮深又飛快低下頭去。
“誇獎?”皇上嗤了一聲,“沈和傲氣了一輩子,沒想到生個兒子倒是個天生奴才料,這才進宮多久,阿諛奉承都學會了。”
臺下不少人頓時附和地笑。
“家父如今定然已知錯。”沈暮深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聲音卻透著緊張。
皇上聞言想到什麼,頓時大笑起來:“他就是知錯也晚了。”
沈暮深猛地抬頭。
“皇上,時候不早了,不如傳膳吧。”一直沒說話的顧朝朝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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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卻像找到了什麼樂子,依然揪著沈暮深不放:“你還不知道吧,沈和病重,隻怕是沒幾日活頭了。”
沈暮深腦子轟的一聲,猶如平地炸起驚雷,正當他快忍不住質問時,顧朝朝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管他一個小奴才做什麼,還是早些用膳吧。”
沈暮深理智瞬間回歸,紅了眼眶後顫抖著俯身。
皇上看到他這副窩囊樣,眼底頓時閃過一絲不屑,沒有再搭理他了,而是扭頭與臺下大臣說話,全程無視了顧朝朝。
顧朝朝穿過來時,就知道這個皇帝偏好年輕姑娘,上了三十歲的女人即便再美貌,他也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所以她已經淡定了,隻是擔憂地看了眼沈暮深,確定他無事後這才將注意力放在宴會上。
酒過三巡,皇上醜態畢露,拉著一個宮女嬉笑,臺下不少人跟著大笑捧場,隻有部分看不下去的老臣匆匆離開。顧朝朝始終保持微笑,一邊做主持宮宴的工具人,一邊等待刺客來臨。
可惜一直到宮宴快結束時都沒等到。
一旁的沈暮深已經恢復冷靜,趁周圍人沒注意這邊,壓低了聲音同顧朝朝說話:“娘娘,今晚……”
“再等。”顧朝朝不急不慢地開口。
看到她面色篤定,沈暮深也開始遲疑了。
他始終不信夢見未來的事,可顧朝朝表現得像真的一樣,他多少也受了影響。
如果……如果今天真的有刺客……沈暮深抿了抿唇,看向顧朝朝的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又很快堅定起來。
顧朝朝也隻是面上淡定,心裡其實慌得厲害,尤其是見皇上面露疲態後,更是擔心他會先離開。
好在皇上是個玩性大的,一直到現在都沒走。
夜色越來越深,宴會上的人也越來越少,逐漸隻剩下皇上和他的心腹大臣了。眾人都喝醉了,此刻混在一處玩女人大笑大叫,場面一度非常難看。
顧朝朝都覺得不忍直視,再一扭頭,就看到沈暮深正蹙眉盯著他們,於是趕緊提醒:“小孩子別亂看,仔細長針眼!”
沈暮深被她一本正經的提醒搞得一愣,回過神後趕緊低下了頭。
顧朝朝這才舒心些。
不知不覺已到子時,幾乎所有人都爛醉如泥了,皇上總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被兩個太監扶著爬上了高位。顧朝朝裝模作樣地在旁邊虛扶一下,同時客氣地勸勸:“皇上少用些酒吧,仔細身子。”
“你算個什麼東西!”皇上直接揮開她。
顧朝朝沒想到他會動手,一時不察險些摔倒,還是沈暮深及時攙扶住她。
顧朝朝暗罵一聲,面上卻保持微笑,正要說什麼時,餘光突然掃到兩道奇怪身影,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頓時真實了些。
“暮深,時候差不多了。”她壓低聲音道。
沈暮深一愣,還未等問清楚,便聽到臺階下的宮人突然暴喝一聲:“昏君拿命來!”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閃過,眾人驚呼的同時,顧朝朝直接撲到了皇上身前,想犧牲肩膀搏一搏榮華富貴,結果一步邁過了頭,等停下腳步時,匕首已經直指自己心髒而來。
“娘娘!”沈暮深臉色一變。
顧朝朝驚恐地睜大雙眼,下一秒又趕緊閉上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反而一股軟軟的重量壓在了自己身上。
喝得爛醉的大臣們已經嚇得徹底驚醒,當看到辰妃擋在皇上前、沈暮深擋在辰妃前時,連忙大叫‘護駕’。
侍衛們飛快衝上來將刺客押走,顧朝朝怔怔看著眼前小小的背影,直到他徹底倒在地上才猛地回神:“來人!叫太醫!”
“娘娘莫急,隻傷了肩膀。”沈暮深壓低聲音道。
顧朝朝一愣,果然看到匕首扎在他肩膀上,松一口氣後發現皇上在看他們,嘴裡的話又變成了:“叫太醫來瞧瞧皇上!”
皇上雙腿發抖,肥胖的臉上出了一層虛汗,見她不僅剛才護住他,這會兒還不忘關心他的身體,頓時頗為感動:“愛妃莫慌,朕沒受傷。”
顧朝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這一幕恰好叫沈暮深瞧見,沈暮深沒忍住笑了一聲,卻因為牽扯到傷口頓時臉色發白。
暖閣之內一陣兵荒馬亂。
一刻鍾之後,辰時宮燈火通明。
太醫為沈暮深包扎之後,扭頭向皇上和顧朝朝復命:“沈公公福大命大,沒有傷及心髒,修養些時日就會痊愈。”
皇上點了點頭,看向旁邊妝容微微亂了的顧朝朝:“愛妃,你今日辛苦了。”
顧朝朝聽到他叫自己愛妃就忍不住犯惡心,但面上還是溫順低頭:“臣妾什麼都沒做,又怎稱得上辛苦。”
“那是因為有沈暮深舍身,否則今日受傷的就是你了,”皇上被嚇得已經徹底醒酒,拍了拍她的手背嘆息道,“朕一定會好好賞你的。”
說完想到什麼,又補充,“沈暮深也要賞,好好的賞,朕當初那般對沈家,他依然對朕忠心耿耿,可見沈和是個會教孩子的。”
明明還不到兩個時辰,他的評價便已經大變了。
“多謝皇上。”顧朝朝眼眸微動,福身道謝。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皇上就精神萎靡了,於是留下一句‘明日再來看你’就離開了。
他今天不留下,讓顧朝朝著實松了口氣,於是立刻出門去送他。
偏房裡,太醫走了之後,屋裡就隻剩下沈暮深和李公公了。
李公公慢條斯理地將房門關上,這才回頭看向臉色蒼白的沈暮深:“你救了皇上,今後想來要發達了,我這老閹貨,將來怕還要指望沈公公多多照顧。”
“李公公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孝敬公公是應該的。”沈暮深回答。
李公公笑了一聲:“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娘娘才是,你莫要記錯了恩,報答錯了人。”
沈暮深頓了一下:“公公客氣了。”
“說起來,我雖不是你救命恩人,在這宮裡卻也算是你半個師父,你可承認?”李公公走到他面前問。
沈暮深垂眸:“認。”
“那今日,我有一樁事要教你,你學不學?”李公公又問。
沈暮深抬頭看向他:“學……”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甩了上來,沈暮深腦子轟鳴,被打得臉偏向一邊。
“這一巴掌是教你,日後別再搶主子的功勞,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再厲害,再有心計,如今也是宮裡的奴才,是閹貨,你還想靠著這點功勞出去做大官不成?隻怕你前腳說你是全乎的,皇上後腳就將你砍了,最後白費心機不說,還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李公公面無表情地教訓。
沈暮深的臉還偏著,許久才低下頭:“奴才知道了。”
“白眼狼。”李公公嗤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盒藥膏:“睡前塗上,明日風風光光領賞。”
“是。”
李公公直接轉身離開了。
沈暮深看著手中的藥膏,許久將臉埋進腿間,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顫抖。
許久之後,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可是疼了?”
他猛地抬頭,看到顧朝朝後眼圈瞬間就紅了:“娘娘。”
“你的臉……李公公打的?”顧朝朝有些心疼。
沈暮深看著她:“娘娘也覺得奴才故意搶功勞?”
“那你是故意搶功勞嗎?”顧朝朝反問。
沈暮深沉默一瞬,好半天才開口:“奴才……想過。”
在懷疑她說的刺客可能真實存在時,想到遠在邊關受苦的家人,他想過。
可也隻是想過,因為他不能恩將仇報。
“隻是想過。”顧朝朝回答得篤定。
沈暮深勉強扯了一下唇角:“奴才說是,娘娘信嗎?”
“為何不信?”顧朝朝失笑。
沈暮深愣了愣:“您……信?”
“當然信,”顧朝朝難得看到他傻愣愣的模樣,一時間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明日我會親自去找李公公說清楚,是我自己估算錯誤,差點讓人刺了心口,若非你出手相救,隻怕今日就沒命了。”
沈暮深還在看著她發愣。
顧朝朝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如今皇上不僅念我的恩,還念你的恩,或許還要對沈家開恩,我就不必再為你籌謀了,說起來也是多喜臨門,你就別不高興了。”
“娘娘……”沈暮深又哽咽了。
顧朝朝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