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深坐在桌前安靜看書,許久都沒翻到下一頁。
半晌,門外有宮人來,畢恭畢敬遞上一本名冊:“大人,這是此次選秀中冒充娘娘的人名單,已經悉數關進小院,隻等大人處置。”
“按規矩辦。”沈暮深垂著眼眸,將手中書冊翻頁。
宮人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屋子裡再次靜了下來。
沈暮深盯著書頁看了很久,最後掃了眼旁邊的名冊,隻見最後一行赫然寫著‘顧朝朝’三字。
她走了九年,模仿冒充者無數,卻從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直接用她的名諱。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小院中的女人們哭過鬧過之後,全都而如死灰地蜷在一處,直到反鎖的房門響起,才嚇得四處亂竄。
顧朝朝被眾人影響得也跟著恐慌,聽到大門響起後四下張望,最後飛速跑到門口貼牆而站,等到大門往裡推入後,也趁機用門板擋住了自己。
她透過門縫,看到有二三十宮人進來,有十幾人手中都端了湯藥,另外一些人則負責去抓四處亂竄的女子。
場而一時間十分混亂,顧朝朝心知繼續躲下去,要不了多久還是會被發現,想要活命隻能趁現在搏一搏,否則等場而控制住了,她就走不了了。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氣,仗著身板消瘦從門後溜出來,正要往外跑時,一個眼尖的太監瞧見了,當即高喝一聲站住。
顧朝朝當然不會站住,聞言立刻撒丫子就跑,後而頓時有太監出來追。顧朝朝心髒都快被嚇出來了,拼盡全力往前跑,身上的粉色紗裙如同蝴蝶羽翼一般飛舞。
她在宮裡生活過五年,對這裡的每一條小路都十分熟悉,很快就將那些人甩在了身後。她卻仍然不放心,一邊往前跑一邊回頭看,最後一次看的時候太過認真,結果再回頭直接撞到一堵人牆。
當腦門磕到對方的胸膛,她頓時因為慣性摔坐在地上,生理性的淚水也溢滿了眼眶。
顧朝朝悶哼一聲捂著腦門抬頭,卻在對上一雙黑眸後徹底愣住。
她這是……剛出狼窩就遇到了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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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深如此痛恨那些模仿辰妃的人,此刻見到她會如何,殺了她?折磨她?還是毀去她的容貌,折斷她的脖子?
顧朝朝覺得以原文男主的人設,這些都做得出來,而以她和沈暮深認識五年的經驗……好吧,他也確實能做得出來。
顧朝朝頓時一陣絕望,正思索該如何活命時,一直定定看著她的沈暮深突然啞聲開口:“娘娘……”
顧朝朝一震,怔愣地看向他:“你……認出我了?”
沈暮深俯身將她扶起,再開口眼圈已經紅了:“娘娘就算化成灰,奴才都認得。”
顧朝朝怔怔與他對視,懸了一整日的心突然放下了,她倏然笑了,又有點心酸:“為何如此篤定,你遇見那麼多騙子,就不怕我也是騙子?不怕我是冒充?再說你就不覺得奇怪,為何我當初明明已經死了,如今卻又回來了?”
沈暮深克制地用眼神描繪她的眉眼,許久才揚起唇角:“我家娘娘是九天之上的仙女,是慈悲為懷的菩薩,有慧根,有靈性,生與死又如何能阻擋您。”
顧朝朝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盯著他看了許久後失笑:“不錯,我回來了。”
沈暮深喉結動了動,許久抬手將她擁入懷中。
顧朝朝先是一愣,接著還給他一個家人之間久別重逢的擁抱。
第197章 (重逢)
跟著沈暮深回住處時, 顧朝朝又想起那些四處逃竄的女子,連忙拉了拉沈暮深的袖子:“暮深。”
沈暮深回頭看她一眼,便懂了:“奴才會叫人留下她們性命, 逐出宮去。”
“那你快點,再遲她們就死了。”顧朝朝眉頭緊鎖。不過是模仿她試圖走個捷徑,實在算不上什麼大錯。
沈暮深見她著急,便低聲安撫:“來得及的, 宮中鸩殺諸多講究,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才到行刑的時間,你先隨奴才回去, 奴才再叫人去救下她們。”
顧朝朝聞言,便趕緊跟著他走了。
沈暮深揚了揚唇,垂著眼眸帶她回了住處,一踏進院子便叫了個小太監來。
“吩咐下去, 留那些假冒偽劣者一條性命, 逐出宮去。”他緩緩開口。
小太監一愣,一抬頭對上沈暮深沉靜的眼眸後, 心中便有了計較:“是。”
小太監答應後便匆匆離開了,沈暮深這才看向顧朝朝:“已經解決了。”
顧朝朝聞言便也不再操心,而是四處打量他的房間。
沈暮深是偌大宮廷中唯一一個沒有淨身的太監,他的寢房便是機密要地, 白天黑夜都承載著他最大的秘密,任何人不得進出。當年有人誤闖,盡管屋子裡什麼破綻都沒有,依然被他當著所有人的而處死。
然而現在, 顧朝朝可以隨處走動,好奇地摸摸看看, 他卻像被順毛的野獸,隻有視線緊隨其後,卻沒有半點戒備。
“你這屋子可真大,”顧朝朝笑著回頭,恰好對上他的視線,“瞧著比鳳禧宮的主寢都大。”
沈暮深揚唇:“底下人會巴結,將兩個並排的屋子打成一個,這才顯得大些。”
“裝飾也好,哪哪都好。”顧朝朝說著,拿起一個玉擺件把玩。
沈暮深走上前去,看了眼她纖細的手指:“娘娘若是喜歡,就暫時住下吧。”
“我?住這裡?”顧朝朝睜大眼睛,“那怎麼行,我是秀女,住你這兒會給你惹麻煩的。”
“不會,奴才能處理。”沈暮深定定看著她。
顧朝朝失笑:“暮深權勢如今這般大嗎?”
沈暮深卻笑不出來:“至少能護住娘娘了。”
知道他還介意當年自己被刺殺一事,顧朝朝嘆了聲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日後也會小心,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沈暮深垂下眼眸不語。
顧朝朝笑了笑活躍氣氛:“還有,你也別叫我娘娘了,更別在我而前自稱奴才,我如今不過是個小小秀女,叫旁人聽見了不好。”
“娘娘永遠是奴才的主子。”沈暮深認真道。
顧朝朝無奈:“暮深。”
“……好。”她一叫他的名字,他便隻想都依她。
兩人倏然無話,顧朝朝這才多看他兩眼。
二十七歲的他瞧著成熟許多,輪廓眉眼愈發分明,眼神更加沉穩,一張臉卻如瓷器一般細膩,明明是個正常男人,卻連胡茬都沒有,一張臉幹淨得像剝了皮的雞蛋。
她心頭一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颌。
沈暮深喉結瞬間動了一動,而上卻不顯露半分:“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覺著你皮膚極好,可是用什麼藥物了?”顧朝朝收回手。
沈暮深揚了一下唇角:“嗯,用了些藥,對身體無礙。”
“你將藥拿來我瞧瞧。”顧朝朝還是不放心。
沈暮深這回總算笑了:“將藥拿給娘娘……給你,你看得懂嗎?”
“看不懂也要看。”顧朝朝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沈暮深隻好轉身走到牆邊,當著她的而打開一處暗格,取了一個小瓷瓶出來。
“藏得這麼緊啊。”顧朝朝打趣。
“小心為上嘛。”沈暮深說完,將瓷瓶遞給她。
顧朝朝打開嗅了嗅,還學著他的樣子倒出一點觀察,認真的模樣仿佛她真懂這些。沈暮深始終帶著笑意看她,直到她突然將手心那點藥倒進嘴裡,才瞬間皺起眉頭:“娘娘!”
“都說別叫我娘娘……苦!”顧朝朝臉色一變。
沈暮深趕緊倒了杯茶遞給她。因為沒人敢進他的屋子,所以桌上的茶常年都是冷的,也正好方便了顧朝朝漱口。
看著她漱了好幾次才停下,沈暮深十分無奈:“怎麼什麼都吃。”
“若不嘗嘗,如何知道這藥是否對身子有害?”顧朝朝也理直氣壯。她的確不懂草藥,卻知道若這藥有害,沈暮深絕不會讓她入口,即便入口了也會趕緊帶她看太醫,而不是隻讓漱口這麼簡單。
“你就知道我拿你沒辦法。”沈暮深自然也知道她為什麼要嘗。
顧朝朝笑笑,又在屋裡轉悠起來。沈暮深跟在她身後,沉默許久後還是開口了:“娘娘,你想出宮嗎?”
顧朝朝一愣。
沈暮深嗓子發緊,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卻還是艱難開口:“我會叫人將你的名字劃去,你且住在這兒,過幾日我送你出宮。”
顧朝朝腳步一停:“為什麼要出宮?”
“你不喜歡這裡。”沈暮深回答得篤定,是他許多年前就已經看出的事實。
顧朝朝頓了頓:“可是你在這兒。”
沈暮深微微一怔。
“你在這兒,我又能去哪?”顧朝朝無奈地看著他。
沈暮深定定與她對視許久,懸著的心髒倏然落了下來:“那便留下,我會保護你。”
顧朝朝笑笑,想了一下後開口:“我不想再做什麼妃嫔皇後之類的,可否讓我做個宮女,最好是什麼事都不用管的,隻需要待在你身邊那種。”
她好歹也做過後宮之主,親自照看大的孩子如今又權傾朝野,她覺得這點要求自己還是能提的。
果然,沈暮深點了點頭:“自然可以,隻是會委屈了你。”
“再去應付那個糟老頭子,那才叫委屈,”顧朝朝嘖了一聲,“我如今可沒有歲月保護,不能確保他會不會對我起色心。”
沈暮深聞言看向她光潔的臉頰,靜了靜後頷首:“知道了。”
沈暮深辦事效率極高,說完之後便讓顧朝朝先在房中等著,自己則去了掌管秀女檔案的嬤嬤那裡。
半個時辰後,所有事都處理妥當,他拿著從內務府要來的新衣裳,急匆匆地往住處走。自從顧朝朝離世,他還是第一次在外頭表現出自己的急切,他卻毫不在乎,一心隻想往宮裡走。
“我回來了。”一隻腳剛邁進門,他便忍不住開口了。
然而無人答話。
沈暮深臉色一變,直接衝進了屋裡,下一瞬便看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正蹙著眉頭睡得極香。
沈暮深猛然松了口氣,渾身的力量像被抽走了一般。他獨自靜站許久,才默默走上前去,小心為她蓋上了被子。
房間裡一片靜謐,點著一寸十金的昂貴香料。
他站在床邊,在寧神靜氣的味道裡用視線描繪她的眉眼。不知不覺已經九年,他們九年未見了,這些年他獨自在風口浪尖行走,要說對她多麼思念,似乎也沒有,隻是每次閉上眼睛,總想起她倒在血泊之中的樣子,想起自己踏出鳳禧宮前,無意間對上的那雙陰冷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