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屍體周圍,她發現了幾枚歪歪斜斜的腳印。
昨天這一帶下了一點小雨,地皮微湿,但夜裡很冷,地面被凍得梆硬,所以腳印非常淺。
野墳場平時鮮有人至,腳印尚未被破壞。
馬冰掏出一根繩子丈量,又與死者雙足比對,發現那些腳印屬於兩個人。
死者,兇手。
她在心中飛快計算著,又去看那屍體。
死者臉朝下歪著,看不見正面,但從身形體態、雙手和小半張臉露出來的肌膚可以推斷,此人不會超過三十歲。
他的打扮很簡樸,衣裳鞋襪皆是便宜的棉布,不過樣式很新穎……
馬冰正要繼續看,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處逼近,中間還夾雜著各色說話聲:
“……依我說,咱們在城裡等著就是了,何必來這鬼地方!”
“怕個球,拿出爺們樣兒來!別讓那孫子看了笑話!”
“天都亮了,老六還沒回去,會不會出事了?”
“別是真被鬼捉去了吧?”
老六?
馬冰低頭看了眼屍體。
“鬼”字一出,那幾人的呼吸都亂了一瞬,短暫的沉默過後,各色市井髒話呈井噴之勢爆發,劈頭蓋臉朝著說話那人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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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來這種鬼氣森森的地方本就可怖,若非天亮了,哥兒幾個結伴,誰愛來?
偏這廝非要提!
“老六!”
“老六!”
“老六啊,別藏了,你贏了,兄弟們服了!”
眾人罵完,不敢再四處亂走,竟站在原地扯著嗓子喊起來。
馬冰從墳包後面歪出頭去,發現來人一共四個,都二十出頭的模樣,穿著打扮和死者頗有相似之處,隱隱透著點不正經。
他們死死抓住彼此,各自縮成一團,聳肩搭背顫顫巍巍地喊著。
其中一人恰好看向這面,無意中跟馬冰對了眼,先是一愣,然後就扯著嗓子嗷嗷大叫起來,“媽呀,鬼呀!”
其餘三人本就緊張,吃了這一驚,緊繃著的弦“啪”一下斷裂,腦袋裡“嗡”的一聲,哪管得了許多,也跟著嗷嗷怪叫起來。
“娘啊,鬼啊!”
“救救命!”
馬冰:“……”
這就是開封人的爺們樣兒?
“別叫啦!”馬冰翻了個白眼,“你們要找的人是不是跟你們差不多年紀,穿一身青色袄子?”
男人們粗噶的尖叫戛然而止。
不是鬼?
四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丟人”二字,然後又默默地別開臉。
短暫的沉默過後,四人一路小跑趕過來,還沒靠近就被馬冰喝住,“站著別動!”
傻了吧唧的,別把地上的腳印踩壞了。
四人還真就停住了,然後一抬頭看見了地上的死者。
“老六!”
“真是老六,那鞋還是搶的我的呢!”
“你,你殺了老六?!”其中一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馬冰。
這下,他們是真不敢過去了。
果真是“青蛇竹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看著年輕貌美的,怎麼就敢動手?!
馬冰剛要解釋,又有一人哆嗦著喊起來,“天啊,老六啊,你,你一個女人,怎的下這樣的毒手!”
“沒天理了,天子腳下都敢殺人!”
馬冰:“……”
你們他娘的倒是聽我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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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開封府書房。
“聽說你眼睛受傷了,現在都好了?可找杜大夫看過?”
現任開封府尹塗爻問對面的謝鈺。
杜大夫則是開封府內常駐的大夫,原來當過太醫的,醫術十分高明。
殿試在即,又逢春耕,政務十分繁忙,昨夜他和幾位大臣被留宿宮中,剛得知謝鈺受傷的事。
“看過了,說那藥用得極好,無需再治。”謝鈺面上已經沒了紗布,隻是眼角還微微有幾縷血絲,若不細看,倒也瞧不出什麼。
塗爻松了口氣,“那就好。據說是位極年輕的女大夫,當真難得,怎的不請入府中,本府要當面謝過。”
他和夫人皆出身江南大族,與皇室關系緊密,視謝鈺為子侄,十分關懷。
謝鈺隻說不好勉強。
塗爻點了點頭,“那倒也罷,有才之人自有傲骨,勉強不得,若來日再見,你可要好生謝謝人家。”
再見……謝鈺這才意識到,從受傷到傷愈,自己還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哩。
“對了,”塗爻帶著笑意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出宮時我還碰見驸馬,驸馬問你什麼時候回家。”
謝鈺臉上就透出點無奈,直接含糊過去了。
他不愛回家並非父母感情不睦,恰恰相反,寧德長公主和驸馬乃是出了名的如膠似漆。而恰恰就因為他們忒也和睦,以至於謝鈺經常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大人!”有人在外面稟告,“城西野墳場出了命案。”
開封府地廣人多事情雜,塗爻不可能事事過問,等闲事務自然有下面的判官、推官等處理。但唯獨一樣,人命官司,須得第一時間報給府尹知曉。
“哦?”塗爻和謝鈺立刻收斂笑意,叫那人進來回話,“什麼情形?報案人在何處?”
那衙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皺巴著臉,似乎在琢磨怎麼說。
“報案人就在外頭候著,據說還當場拿住了疑兇,正被他的幾名同伴看守。隻是,隻是那疑兇十分猖狂,主動逼著他們來報案,還叫囂說快些,不然連他們一起毒死。”
塗爻:“……”
謝鈺:“……”
世上竟有如此猖獗的匪徒?!
正好謝鈺也不想繼續什麼回不回家的話題,當即起身道:“大人,我親自帶人走一趟吧。”
塗爻略一沉吟,“也罷,那匪徒如此有恃無恐,想來有些本事,你當心些。”
兩刻鍾後,野墳場。
“馬姑娘?!”
隔著老遠,元培就瞧見樹根底下面無表情啃油炸糕的馬冰。
謝鈺一怔,馬冰?
來之前他還在想,還沒見過對方長什麼樣子呢,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
就見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蹲在樹下,淺紫色的袄子將她的面皮襯得越發白淨。
元培一喊,她就抬了頭,紅潤潤的嘴巴沾了點油光,倒有些可愛。
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不高不矮,正正好好長在臉上,很亮,眼尾上翹,顯示出蓬勃的生氣和幾分張揚。
看見謝鈺,馬冰也有些意外,不過還是主動打招呼,“謝大人,你眼睛好啦?”
確實是這個聲音。
謝鈺忽然覺得有些快活,才要點頭,視線就落到她掌心的油紙包,心情突然復雜起來。
馬冰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眨了眨眼,一口吞掉最後一點,飛快地咽下去,又朝他抖了抖油紙包,“沒啦!”
這是早起從城門的油炸糕攤子上買的,有紅豆沙和紅糖兩種餡兒,外殼油香酥脆,內裡細膩甜蜜,吃了一個就想吃第二個!她可喜歡呢。
原本是打算上山採藥餓了時吃的,可她一旦動腦就會餓得特別快,又被那幾個傻子弄得哭笑不得,索性直接吃掉。
謝鈺:“……”
不,我並沒有想跟你搶油炸糕。
元培和霍平都跟看鬼一樣看著馬冰。
兩人動作一致地看看血肉模糊的屍體,再看看馬冰帶著點油渣的嘴角,一時無言。
“你竟然在這種地方吃東西?!”
元培忍不住道。
“餓了,”馬冰面無表情擦了擦嘴,“幾個時辰之前,他也不過是個活人罷了。”
元培一怔,那倒也是。
這麼一想,好像確實也沒什麼了。
也不知為什麼,謝鈺就很想嘆氣,於是他真就輕嘆一聲,然後問那報案的人,“你們說的囂張跋扈窮兇極惡的兇手?”
正淌眼抹淚的兇手和他的同伴齊齊指向馬冰,“就是這賊婆娘!”
完了,這小娘皮似乎與開封府的人相熟,那,老六的案子還能好嗎?
馬冰:“……”
謝鈺:“……”
報案人鼓足勇氣小聲喊道:“天,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位大人,您,您可不能徇私啊!”
另外三人都點頭,覺得體內榨出來一點底氣,紛紛附和道:“是哩是哩!”
“就算是開封府,也得有個說法!”
謝鈺罕見地沉默了會兒,幹脆不去看那幾張臉,隻問馬冰,“馬姑娘,事實究竟如何?”
正帶人查看屍體的元培抽空來了一嘴,“是呀,方才我們聽說你要毒死他們呢。”
誰讓他們幾個大男人隻在這裡哭鬧糾纏,這也是無奈之舉嘛。
馬冰幹咳一聲,“一時情急……”
她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指著那幾枚腳印道:“我覺得那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的腳印,身高大約五尺三寸,或許右腿有點跛……”
馬冰剛說完,就見謝鈺等人都目光灼灼望過來,眼中滿是驚訝和意外。
“你怎麼會分辨足跡?”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中尺採用宋代尺寸,一尺約為31.68釐米。
PS,咳咳,起名廢作者在此徵集客串名字啦,感興趣的盆友可以評論區報名,可以是自己的昵稱,也可以自己取,客串角色不定,有可能是屍體……,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兇手、路人、官員,不接受指定哈!麼麼噠,愛你們!
第6章 以色侍人
“咦,這難道是什麼稀罕事嗎?”
馬冰站起身來,把兩隻嫩生生的手掌拍了拍,指尖沾著的幾點油渣便金星似的飛了出去。
她的表情和語氣足有十二分輕快,仿佛這確實是一件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情,以至於對面的開封府等人都在一瞬間生出一種荒謬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