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多加幾分力,感覺慕笙這輩子都可能清醒不過來了。
慕笙給她抡得腦瓜子嗡嗡的,看東西都重影,若說清醒,實在有些勉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隻覺左半邊臉鼓脹得難受,還火辣辣木乎乎的疼。
這女人打我?!
他又羞又惱,才要張口,就見對方皺巴著臉道:“你若總是這麼激動,很容易中風的。”
她衝謝鈺一指,“再說,你就算去敲了登聞鼓也是開封府的人管,他就是那兒的官兒,有什麼話你好好跟他說。”
看見謝鈺,馬冰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方才謝大人是不是叫我來著?什麼事?”
謝鈺瞥了眼她明顯泛紅的手,再看看迅速向豬頭靠攏的慕笙,張了張嘴,最終沉默著搖頭。
也不知是被馬冰的彪悍唬住,還是怕真的中風,總之,慕笙終於冷靜下來,說話也有條理了。
“若果然是我作弊,定要反復考量,怎麼會把小抄放在如此顯眼的位置?”慕笙吧嗒吧嗒將靴子撿回來,重新穿上後給他們演示,“你們看,你們看啊,莫說殿試,便是尋常搜身也躲不過呀!”
不得不說,他的話有些道理。
為行動便捷,男子長袍下半身是分片開叉的,那登雲履的靴筒高且寬,經常會露出邊沿,身邊的人隻要低頭用心檢查,很容易就能看見靴筒內側的小兜裡有東西。
謝鈺沉吟片刻,忽然靠近慕笙,做了個往下丟東西的動作。
已是杯弓蛇影的慕笙被嚇了一跳,“作,作甚?!”
馬冰啊了聲,瞬間明白了謝鈺的意思:
登雲履的靴筒寬松,很容易往裡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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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一次不中,但如果事先反復演練過的話,想將那麼細小輕薄的紙卷偷偷放進去,並非難事。
馬冰順口安撫了下慕笙,“早起出門前你檢查過靴子嗎?”
見他們還願意問,慕笙心中不免升起一點期望,更願意配合了,“自然,衣裳鞋襪都查看過不知多少遍的。”
殿試可是要直接面聖的,誰都怕犯了什麼忌諱,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馬冰看了謝鈺一眼,見他沒有阻止,繼續問:“那開考之前,有誰接近過你嗎?”
常言道,做賊心虛,更何況還是在天子腳下做賊。
被在大庭廣眾之下揪出來,誰扛得住?
可看慕笙自始至終的表現,眼神也好,神態語氣也罷,隻有被冤枉的悲憤,沒有絲毫慌亂和心虛。
或許這人真的是被陷害了。
慕笙道:“出門時,客棧的人曾替我們送行……路上還有不少百姓看熱鬧,中間又碰到其他省份的學子,挨挨擠擠……後來到了宮門口,大家也是湊在一處,直到盤查前才分開。”
何止有人接近過,簡直太多了!
“你可曾與誰起過龃龉,有過爭執?”謝鈺問道。
想陷害人也是個功夫活兒,若不是心懷怨恨,誰會花大力氣做這些?
慕笙就有些茫然,想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說:“文人相爭,彼此不服是常有的事……”
遠的不說,就光過去幾天的文會吧,哪一次大家不都是爭得面紅耳赤?互放狠話的時候多著呢,可也沒見誰賭咒發誓要報復呀!
這時宮人出來傳話,“陛下命開封府徹查此事……”
謝鈺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如果是考試結束後爆出有人舞弊,那才是舉國震驚,皇上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親自任命欽差專門調查。
眼下雖也算舞弊,但對上位者而言,開考前就查出來,及時確保了考試的公正性,整體影響並不算大。
三百進士呢,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算什麼。
隻怪那考生不爭氣,稍有遺憾罷了,隨手交給開封府一並查了也就是了。
旨意下來就好行動了。
謝鈺請旁邊兩名禁軍先將慕笙帶回開封府收監,自己則跟馬冰一起掉頭去了他住的客棧。
今天天氣不錯,瓦藍的天上悠然飄著幾朵白雲,不見一絲陰霾。
開封內有幾條河流穿城而過,河面上的船舶載客載貨,日夜川流不息。
中間有極小的一人獨舟穿梭,靈巧的像一尾魚。
這種船上隻有一名撐篙人,船頭和船尾堆滿籃子,或是新鮮時蔬果品,或是各色小菜、零嘴兒,脆生生吆喝著,販與河中往來商客。
若有人要時,便用長長的船篙挑著竹籃遞過去,客人接了貨品,把銀錢丟在竹籃內收回,都不必下船折返,十分便利。
馬冰看得有趣,也買了一包粉霜杏幹,隻要四個銅板。
那撐船的還是個半大孩子,曬得黝黑,臉上滿是油汗,皮猴兒似的。小嘴很甜,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衝她笑,“姐姐,你真好看。”
馬冰笑眯了眼,便多給他兩枚銅板,那孩子歡歡喜喜去了。
本地多山,不缺桃杏,每年都有許多人將當季吃不完的做成幹果蜜煎,倒是額外一份收入。
這杏幹做得很好,湊近了就有股幽幽的酸甜清香,粉霜厚厚一層,厚重扎實的果肉委屈巴巴地蜷縮著,顯出一種憨厚的壯碩感。
不用嘗就知道一定很甜。
馬冰將油紙包往謝鈺面前晃了下,後者搖頭。
他可以在荒野中露宿,卻還是不大能接受邊走邊吃。
馬冰也不勉強,隨手往口中丟了一枚杏幹,酸甜的口感瞬間堆滿口腔。
好吃!
“大人也覺得慕笙是無辜的麼?”
謝鈺順手撥開拂過來的柳枝,“案子還沒有結果,什麼都有可能。”
也許是冤枉的,也或者,他決定劍走偏鋒呢?
大家都知道入考場前搜身極嚴,越是隱秘的部位越要仔細查,相較之下,那些顯眼的位置反而容易混過去。
岸邊的柳樹長得極好,長長的柳枝直拖到地,風一吹,便緩緩擺動起來,似嫵媚的女郎。脆嫩的柳葉相互摩擦,刷拉拉,刷拉拉,如情人的低語。
河面皴起波紋,陽光一照,像灑滿了碎金,亮得晃眼。
好些百姓坐在路邊小攤上吃茶,臉上滿是笑容,若細細去聽,還有幾人正在談論今天的考試呢。
馬冰知他多疑,況且他說的也確實有道理,就沒再多說。
慕笙住的客棧叫如意館,取隨心順意之意,但馬冰總覺得這名字透著點不正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更何況還是全民關注的科舉大事。慕笙被揪出來前後還不到半個時辰,客棧這邊已經聽到消息,從掌櫃的到跑堂的都愁眉苦臉。
本想著若客人中能出幾個進士,他們的買賣也好做些,誰承想進士老爺還沒影兒呢,倒先冒出舞弊的來了!
當真晦氣!
如意如意,這也不順他們的心意啊!
難道是名兒取得不好?回頭一定跟東家說說。
對謝鈺的到來,掌櫃的並不意外,親自拿鑰匙送他們上了三樓,一邊走一邊苦哈哈道:“才剛聽了消息我們就猜到會有衙門的人來,已經把房間封存了,隻沒想到是小侯爺您……”
皇上疼愛寧德長公主,給了謝顯侯爵,還額外開恩三代之內隻升不降,故而民間也常稱謝鈺為小侯爺。
客棧一共三層,三樓之上再無房間,十分清靜,所以價格貴些。
慕笙住的是天字戊號房,門口果然有兩個伙計守著,見掌櫃的帶差爺過來,都上前行禮。
剛開門,馬冰就吸了吸鼻子。
“怎麼了?”謝鈺問。
“我聞到一股……”馬冰順著那味道走了幾步,從床底拖出一個銅盆,“燒紙味。”
裡面赫然是一堆灰燼。
第19章 山藥蓮子煲雞
銅盆裡的紙大都被燒成黑灰,隻有重疊在一起的幾張邊角因為太厚沒燒透,還隱約能看到幾行黑字。
謝鈺從腰間拿出匕首,試著將它們挑出,竟連著下面的紙灰一同剝離出幾張,難得還十分完整,證明它們明顯比一般的紙張更韌些。
而因為燃燒過,紋路反而更清晰了。
“玉板紙,最常見的書寫用紙之一。”
紙灰被他說話時的氣流帶得微微顫動,像撲簌簌振翅欲飛的黑蝶
玉板紙的原材料是竹子,做成後瑩潤有光,恍若美玉,因此而得名。
因它物美價廉,又遠比普通紙張要來的堅韌,非常容易書寫和保存,備受歡迎,幾乎每家販賣文房四寶的鋪子都能買到。
馬冰遺憾道:“那就沒辦法憑紙張來源確定主人身份了。”
謝鈺嗯了聲,拿出從慕笙身上搜到的小抄進行比對,基本可以確定是同一人所書。
馬冰眯著眼看了幾遍,“這幾張紙上殘留的內容大致相同,字跡大小和排版順序有所差異……”
看著這幾張紙,她眼前仿佛浮現出某個人為了做小抄而拼命練習的場景。
馬冰抬頭,跟謝鈺對視一眼,卻都沒說話。
查案的人最喜歡證據,如今他們找到了證據,卻並未感到歡喜。
這證據……來得是不是忒簡單了些?
房間內有恭桶,出了客棧不遠處就有河,燒都燒了,為什麼不扔到別處,徹底銷毀?
就這麼端端正正擺在床底下,好像專等著人來找似的。
生怕被人發現不了嗎?
倒更像欲蓋彌彰,顯得慕笙的嫌疑突然小了不少。
見他們忽然不說話了,掌櫃的有些忐忑,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是小人能效勞的嗎?”
馬冰和謝鈺瞬間回神,一抬頭,這才發現靠得太近,幾乎能數清對方的眼睫毛了。
兩人都有些尷尬,下意識撒手退開,那銅盆立刻向下墜去。
要糟!
馬冰顧不得許多,忙伸手去接,怎料謝鈺比她還快一步,先一步託住盆底,她這一把按下去,倒像是故意去按人家的手似的。
謝鈺的手微微有點涼,皮膚光潔,好似上等美玉,也不知怎麼想的,馬冰竟鬼使神差多摸了兩下。
謝鈺的眼睛都睜大了,望過來的眼神中滿是錯愕。
“呃……誤會,都是誤會。”
馬冰嗖地收回手藏在背後,臉上熱辣辣的。
這光明正大裝傻的舉動直接就給謝鈺氣笑了。
馬冰跟著訕笑。
不過話說回來,真好摸啊……
謝鈺被飛起的紙灰嗆得咳嗽兩聲,轉身將銅盆放回洗臉架,“早上慕笙離開之後,還有人進過他的房間嗎?”
房間裡隻有這一個銅盆,早上慕笙肯定要用它來洗臉,也就是說,紙應該是在他離開後放進去的。
掌櫃的為難道:“小侯爺,不瞞您說,這幾日店裡人來人往的,每日沒有八百也有三百,又有各處來送飯送菜送果子的,小人就是有八個頭也記不住啊!”
“那你們有沒有聞到燒東西的味道?”馬冰問。
銅盆邊緣有明顯燒烤的痕跡,紙應該是在這裡燒的。
最近開封城內幹燥少雨,好幾處都起了火災,大家都很警惕。如果突然出現焦糊味,應該會有人察覺。
掌櫃的搓著手,“瞧姑娘您說的,樓下是大堂,後面就是伙房,又要給客人燒熱水洗漱,這一天十二個時辰內怕不有十個時辰是開火的,全都是煙火氣。又有飯菜酒肉香,尋常人哪裡分辨得出呢?”
馬冰一想,這倒也是。
謝鈺又問:“他可曾與誰發生過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