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
錦澤一帶的水系相連,且遊人眾多,若真那麼幹了,說不定沒等陳思逃回城中就被人發現,簡直跟對著人群大喊“快來看啊,這裡出了命案”沒什麼分別。
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掩埋!
“是了!”馬冰一拍巴掌,懊惱道,“之前我給陳思拿脈的時候就發現她幾根手指的指尖有傷口,當時還奇怪呢,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太太怎麼會有那樣的傷痕。”
要埋東西,身邊又沒有合適的工具,情急之下那就隻能用手了啊!
可是自己那會兒沒想那麼多,這個疑惑隻略在心裡繞了下,就迅速被脈象的異常蓋過了。
元培大咧咧安慰道:“你又不是專門做這個的,一時半刻想不到很正常嘛!”
要是誰都跟大人似的心細如發,見一想十,豈不是人人都能來跟他們搶飯吃?
馬冰一想也是,馬上又幹勁十足起來。
趕緊的,趕緊的!
趕緊確定陳思當日換過衣服出城,然後去找血衣!
錦澤一帶地域甚廣,想埋一件女裝易如反掌,但輪到他們找時,難如海底撈針,想盡快破案,必然要出動大量人手。
就像謝鈺說的,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一步步推進,塗爻也不可能批條子允許這樣大規模的行動。
犯案,破案,雖為對立,卻驚人的相似。
都是一環扣一環,少了中間哪一環都隻能幹瞪眼。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就是笨辦法挨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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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丫頭們隨時都會醒來,陳思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
雖說她曾有言在先,不許丫頭們隨意進去打擾,但還是有隨時露餡兒的可能,所以她往返錦澤的全程肯定都很趕。
為了節省時間,陳思必然會就近選擇成衣鋪和車馬行,馬冰等人便以戲園為中心,四散推進。
但問題是!!!
戲園子一帶是城內最繁華的地段之一,車馬行倒罷了,成衣鋪簡直多不勝數!
第二天,他們就鎖定了目標車馬行:
這家車馬行位於從錦澤到城門之間的直線上,而且生意極好,每日客人往來如織,店家根本記不住單獨哪位客人。
掌櫃的將那日的伙計都叫來接受問話,一開始大家並沒什麼特別印象。
“大人,這實在是為難小人了,這開封城內外那麼些人,每日來租賃馬匹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咱們哪裡有那個腦子個個都記清楚?”
馬冰略一思索,換了個問法,“那我問你們,有沒有一個三十歲上下女人獨自來還馬,穿著打扮可能比較富貴,而且衣服大約是不太適合騎馬的。另外她可能神色有些慌張,手指還受傷了。”
經她這麼一說,當場就有個伙計啊了一聲,“還真有這麼個人!”
“當時她來還馬,小人遠遠瞧見時還覺得奇怪呢,怎麼騎術看著不像個外行人,卻要穿外行人的衣裳?那樣的衣裙上下馬背,容易勾住受傷不說,一日下來衣裳也就廢了。
因車馬行以前就遇到過類似的客人,不懂馬術,以至財物損毀又來賴我們,小人便留了心。馬匹交接時又見她幾根手指上仿佛有傷,當時還唬了一跳呢,生怕她跳起來說我們的馬兒沒訓好……
不過她好像確實有點著急的樣子,很心不在焉,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小人當時還暗道僥幸呢。”
馬冰大喜,拿出陳思的畫像來給他看。
那伙計撓頭,有些遲疑,“她當時捂著臉……”
騎行風沙大,有經驗的人都會以面罩擋臉,這倒不奇怪。
馬冰就用手將下半張臉一遮,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這樣呢?”
“啊,就是她!”伙計立刻大喊。
太好了!
馬冰又問:“那她來租馬時,是誰接待的?”
掌櫃的一聽,忙去找出當日的租賃記錄來,“姑咳,大人請看,本店當真是用心經營啊,每一天哪些車馬出去,哪些車馬進來,都一一羅列,誰負責什麼也都寫明白了,就是防備一旦出錯相互推諉……大人,小店該交納的稅銀一絲都沒少過啊。”
見他如此小心謹慎,馬冰啼笑皆非道:“我不是來查稅的,也不會借機勒索財物,放心吧。”
士農工商界限分明,哪怕隻是開封府內小小一個衙役,但凡有意為難,都夠他們喝一壺的。
馬冰按名錄找到當日接待的伙計,可因當時陳思打扮樸素,又很鎮定,伙計並未太過在意。
“單身女子來租賃馬匹的確實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小人見她銀子給的爽快,且又會騎馬,就沒多問。”
馬冰不甘心,“那你記得當時她穿了什麼衣服嗎?”
伙計為難道:“樣式確實記不大清了,但好像是青色的窄袖和褲子,就是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哝,大人您瞧,差不多就是那樣的,隨便哪家普通成衣店裡都有賣的。”
馬冰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果然滿大街都是,就是最基本的樣子。
不過這看似平淡的一番話,卻也給他們提供了另一條線索:
中低檔成衣鋪子!
這一帶太過繁華,高檔店鋪比比皆是,可賣便宜貨的,反而不那麼多。
當天晚上,阿德他們就氣喘籲籲跑回來,難掩興奮道:“找,找到了,成衣鋪子找到了!”
第37章 畫舫男屍案完結
之前謝鈺就吩咐過,阿德等人如有急事可直接進來,無需通報。
所以當他興奮地衝進來,想要第一時間跟大家分享進展時,卻意外發現室內一片死寂,隻有一道男音哽咽著回蕩:
“小人,小人覺得老爺和夫人的那位表弟之間不大清白!”
阿德:“!!”
我不在的這期間,你們都審了些什麼!
宋推官等人皆是虎軀一震,神色大變,萬萬沒想到能聽到這話。
“你有何證據?”
提前一步回來的馬冰安靜地蹲在牆角,手裡掐著的南瓜子差點驚掉。
我不理解,並且我大為震撼!
好男風並不罕見,隻不過大多藏著掖著,總覺得有些不好示人。他身為董平的長隨,卻公然指責主人和妻子的弟弟有染,端的是駭人聽聞。
到了這一步,後面的也沒必要藏著掖著,那小廝磕了個頭,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再開口時便流利許多。
“實在不是小人胡說,老爺也曾讀過書,對有功名的人素來禮遇。周老爺來了之後,老爺十分欣賞周老爺才華,私下裡經常讓小的送這送那,整日價噓寒問暖,便是親兄弟也沒有這般親厚,一時夫人竟都靠了後。
有一回他們都吃醉了,那周老爺就跟老爺一塊兒胡亂歇在客房,說要抵足長談。
晚間小人奉太太之命去給他們送醒酒湯,敲門也無人應,便要推門進去,結果開門就嚇得魂飛魄散!老爺,老爺跟那周老爺親嘴兒呢!”
宋推官:“……”
謝鈺:“……”
馬冰:“……”
哇~
猜測歸猜測,但親耳聽到還是大為觸動。
世間竟有如此淫亂之事!
因有了這回事,那小廝日後難免多加留心,漸漸就發現兩位老爺之間著實不同,舉止遠比旁的姻親來得更親密。
說到這裡,那小廝啐了口,很不屑道:“依我說,那周老爺便是個妖精託生的,在外勾三搭四,在家也不收斂些……”
馬冰聽得心潮澎湃,聞言往口中丟了一粒瓜子,心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隻能說你們家老爺也不是什麼好貨。
不然他浪隨他浪,哪怕浪出花來,你自岿然不動,不也就沒有後面的禍事了嗎?
小廝繼續憤慨道:“那一段時間,周老爺住在家裡,不去陪夫人說話,反倒日日和老爺在一起處談詩論畫……有時小人不小心瞥一眼,就見他們摟腰摸腚的,恨不得裡子肉都貼在一處……”
宋推官等人不禁面皮抽搐,感覺十分微妙。
“那你家太太知道嗎?”謝鈺僵著臉問。
馬冰嗖地看過去,心中充滿敬佩。
真不愧是謝大人,如此緊要關頭,竟還能問出這樣關鍵的問題!
心性之堅定,著實佩服,佩服!
那小廝猶豫了下,“小人隻是跟著老爺的,日常不大往後院去,不知道太太知道不知道。”
眾人給他這一串“知道”“不知道”繞得頭暈,捏著鼻子思索片刻才回過神來。
不行,太上頭了,已經到了影響思考的地步。
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家相公好男風,又與表弟勾搭在一處,陳思的憤怒可以理解,但應該還不至於要到殺人的地步吧?
宋推官定了定神,馬上聯想到另一種更為恐怖的可能,“那你家太太和周巡關系如何?可曾有你家老爺親密?”
這一問不要緊,那小廝一愣,慢慢從他話裡品出味兒來,嘴巴越張越大。
什麼意思啊?難不成周老爺還跟太太……
不過說的也是,這一個表姐一個表弟,自古堂表親、姑表親,誰不想來個喜上加喜呢?
天吶!
就見那小廝雙目呆滯,面上表情一時驚,一時喜,一時龇牙咧嘴,顯然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
宋推官一敲驚堂木,“那後來周巡為何又搬了出去?”
小廝驟然回神,“小人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太太他們姐弟倆吵了一架,然後周老爺就不大家來了。若大人想知詳細的,恐怕還得問跟著太太的姐姐們。”
馬冰嘶了聲,一邊嚼著南瓜子,一邊摸下巴。
吵架?
然後周巡就走了,很有可能是他跟董平的事情被陳思撞破。
但既然如此,走就走了吧,陳思又為什麼像張抱月說的那樣,幾次三番再請他回去?活像一個舊情未了的深閨怨婦……
再聯系之前陳思的貼身丫頭們的話,說這表姐弟倆一直親昵非常,有時陳思自己出去,還會專門將伺候的人打發了。也因為這些先例,所以後面她在戲園內休息時不用人伺候,丫頭們都習以為常,並沒多想。
呃……
眾人都陷入沉思。
不行,有點亂。
現場的氣氛一度無比詭異。
謝鈺不動聲色吐了口氣,眼角的餘光瞥見在角落跟馬冰擠在一處目瞪口呆嗑瓜子的阿德,“阿德!”
“啊!”阿德嗖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南瓜子殼,將查到的結果說了一遍,最後還不輕不重拍了一記馬屁,“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吶!當真一點不錯。”
宋推官聽罷,仿佛得了解脫似從座位上站起來,三步並兩步往外走,“好,很好,子質,你點起人手去拿董平夫婦,我這就去請大人放籤子,出城找血衣!”
審到現在,案件經過基本浮出水面,要盡快拿人了。
眾人看了那小廝一眼,然後爭先恐後湧出審訊堂。
不行,這裡面的氣息太令人窒息了。
據負責堅守的衙役匯報,董平夫婦昨晚進行了一次激烈的爭吵,可惜他在牆外,隔著太遠沒有聽清具體內容。
但是吵完架之後不久,本該在病中的陳思竟然獨自一人出了門。
衙役本想跟著看個究竟,可惜陳思沒走幾步,就被趕上來的董平拽回去了。
夫妻二人在爭吵之後仿佛達成了某種一致,被帶回開封府之後雙雙沉默,不管宋推官等人如何軟硬兼施都不開口。
馬冰覺得他們的關系非常神奇,“現在看來,夫妻兩人都知道對方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甚至董平還有可能知道妻子殺了周巡,但現在他們竟然在相互維護?!”
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不懂這三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
而謝鈺也不懂她總是喜歡對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如此關注。
董平和陳思相互包庇不要緊,甚至他們和死者之間究竟有什麼感情糾葛也不重要,問題的關鍵難道不在於招供嗎?
而且現在他們兩個人的沉默就說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