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發生什麼情況,才會讓不親近人的野貓冒險闖入人類聚居的村落?
答案隻有一個:
覓食。
因為這裡的食物不夠了。
元培就問於屠戶,“會不會有附近的百姓以前在這裡藏過糧食啊,或是病死的牲畜在這裡掩埋?”
於屠戶想也不想就搖頭,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白痴,“誰家有糧食不攥在自己手裡?就是那病死的禽畜,輕易也不舍得丟啊!”
好歹是口肉麼!
若真到了非丟不可那一步,肯定是疫症,大家都曉得厲害,也不敢亂丟,必然要挖坑用明火焚燒,再以生石灰清理後深挖掩埋的。
都燒成那樣,老鼠也沒法啃吶。
這不是,那不是,那麼剩下的就是……
開封府四人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元培,你回衙門找塗大人調集人手。阿德,你去戶曹和方保方大人那邊問問,最近半年可曾有報失人口。”謝鈺安排起來,最後看向馬冰,“馬姑娘隨我去拜會張於村的村長。”
野貓是前不久突然變多,這個月開始進村的,一系列變故也就在這三兩個月之內。
而野貓數量增減完全依託於老鼠,需要再往前推一點。
但再早也有限,左不過就是半年之內。
三人抱拳領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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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屠戶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問:“大,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聽著好像是出大事了?
正說著,地上插的木棍燒到頭,火苗不情不願地搖擺幾下,噗嗤一聲,滅了。
灰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四周重歸黑暗。
又過了幾息,大家才逐漸適應星月微光,阿德和元培一左一右,裹挾著於屠戶往下走,聞言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森森白牙,陰惻惻道:“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於屠戶腿一軟,咕咚吞了下口水。
不問,不問了!
稍後眾人分頭行動,阿德和元培回開封府找人,謝鈺和馬冰在於屠戶的帶領下去找村長。
這會兒村長張長壽睡得正香,突然就聽到狗子一陣狂吠,過了會兒,長子急匆匆跑來敲門,“爹,了不得了,開封府的差爺來了!”
正搓眼屎的老頭兒一開始還沒回過味兒來,木頭人似的蹲在炕沿上發了許久呆,這才覺得腦子漸漸活泛起來。
“誰來了?”
長子重復一遍,扭頭看著身後的謝鈺和馬冰,賠笑道:“對不住,老人上了年紀,耳背。”
才剛聽見有人敲門,一開門就見於屠戶滿臉血站在外面,他差點沒給嚇死!
又看他帶了一對俊男美女來,黑影裡迷迷瞪瞪沒看清穿戴,還以為是路過投宿的小夫妻哩……
裡頭徹底清醒的張長壽慌慌張張提了鞋,胡亂將稀疏的白發撸了幾把,試圖讓它們看上去不那麼凋零。
老伴兒也下了炕,摸索出火折子點了油燈,過來開門。
呀,好般配的後生!
老太太下意識贊了句。
沒法子,人年紀大了,看見湊在一處的小年輕就忍不住往配對上想。
見兩位老人有些驚慌,馬冰就衝他們笑了下,“二老不必害怕,我們是來借東西的。”
謝鈺就拿出腰牌給他們看,張口說要借幾十張鐵锨。若不夠,其他能刨地的農具也成。
那可疑之處甚大,少不得撒出人去拼命挖了。
張長壽不敢多問,直接打發長子和次子挨家挨戶去敲門,又請謝鈺和馬冰屋裡坐。
這麼一折騰,幾個兒媳婦也跟著起來,馬冰見老太太拉著她們嘀咕,又要往廚房裡去,忙勸道:“千萬別忙活,顧不上,就問那些事情。”
到底不好意思,兩個媳婦子又去燒水,將平時不舍得用的好茶好碗拿出來仔細燙過,熱熱的沏了兩碗茶過來。
小村子裡難得來這樣體面的人,幾個人也沒了睡意,就都湊在外面熱烈地討論,說他們身上的衣裳是多麼鮮亮,昂首挺胸又是多麼威風……
謝鈺問村長,馬冰眼珠一轉,就端著茶碗去找那兩個兒媳婦說話。
“兩位大嫂,真是麻煩了。”她笑道,解下身上的荷包遞過去,“給孩子吃。”
兩個媳婦一開始不敢要,奈何推辭不過,便十分不安。
見裡面好幾顆糖果,越加殷勤,非要伺候。
馬冰也不叫她們伺候,就東拉西扯問話。
“聽說你們這兒前陣子老有野貓跑下來偷東西?”
“可不是!”大兒媳就道,“偷了好幾條魚呢,真是可恨!”
“哪兒來的?”馬冰吃著茶,問道。
兩個媳婦對視一眼,都是疑惑,“我們也想不明白呢,原來沒有來著。”
“大約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上個月?”
“不對,這個月吧,說起來,這陣子倒是沒見了……”
馬冰心想,確實沒見了,因為有貓奴幫忙喂鮮肉呢!
那些野貓這陣子怕不是吃得比人都好。
然後她又問附近有什麼村鎮,有沒有什麼新聞,誰家有沒有走失過什麼的。
等謝鈺向村長詳細了解了本地地形地勢和隱藏的小路時,馬冰腦袋裡也被迫塞滿了附近幾個村落的八卦。
什麼誰家嫂子和小叔子不清白啊,誰家男人頭上帶顏色,五花八門,令人嘆為觀止。
謝鈺看著她一臉回味之色,表情就有些古怪。
走出去幾步,到底是忍不住提醒說:“馬姑娘,莫要借著公務之便問那些個。”
馬冰一臉無辜,“她們非要拉著我說!”
謝鈺失笑,無奈搖頭,“走吧,元培他們也該來了。”
兩人去到村口時,就見村長的兩個兒子正蹲在那裡,腳邊堆著幾十把鐵锨、鐵镐,都是剛才借來的。
過了會兒,元培和阿德果然帶著二十號人浩浩蕩蕩歸來,眾人各自取了一把工具,打馬朝野貓窩聚集地跑去。
此時太陽尚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涼快的時候,眾人甩開膀子一通狠挖,但見老鼠滿地跑、野貓四處蹿,當真是亂作一團。
當日頭漸漸升到正中時,忽有個衙役的鐵锨碰到一點硬硬的東西,然後再一撥拉,下面的土方哗啦啦傾瀉而下,赫然是個空洞。
他咦了聲,又趕緊鏟了幾锨土,發現裡面混了許多老鼠屎。
感情是被當了耗子洞了!
而耗子洞下面,竟從灰黑色的土壤中,露出一點慘白的骨茬。
第72章 骷髏
都說一個大夫頂半個仵作,那麼加上剛從衙門過來的張仵作,現場足足有一個半。
然後這一個半仵作就都對著坑裡的骨頭架子幹瞪眼。
真是骨頭架子。
身上的皮肉全被老鼠啃幹淨了,一點肉渣渣都不剩,甚至骨頭架子上也遍布齒痕,如果不是實在太硬,估計這點兒都剩不下。
張仵作嘆道:“幹這行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
啃到這個程度,已經覺不出惡心來了,看多了,甚至還有種詭異的美感。
多好的骷髏架子啊!
以往他們這些仵作想弄一副都不成呢!
元培問:“能看出身份來嗎?”
坑邊的張仵作就和馬冰一起扭頭瞪他,“您可真看得起我們!”
就剩一把頭發和一個骷髏架子,連片衣角都沒有,看鬼嗎?
謝鈺拍拍元培的肩膀,“邊兒上玩去。”
又問張仵作,“弄出來?”
因怕毀壞證據,剛才隻用鏟子和鐵锨挖出樣貌,又特特去村裡買了雞毛掸子、碎布條子等物,清理骨架表面泥土。
可既然看不出來,就沒必要繼續放在裡面了。
張仵作撐著腿站起來,自始至終眼珠子都扒在那骨架上。
過了會兒,竟帶著點羞澀地對謝鈺說:“大人,若當真不幸成為懸案,您看這……”
謝鈺眯起眼。
張仵作此時的表情讓他有種神奇的熟悉感,像誰呢?
哦,像不久前偷偷喂貓的於屠戶。
就是那種看見了心愛之物,卻又不便直接上手據為己有的掙扎。
張仵作緊張地搓著手,臉上滿是渴望,又上前一步,老臉上竟泛起一點不自然的潮紅,“成麼?”
謝鈺的嘴角抽了抽,強忍著才沒後退,“可。”
若真成為懸案,這幅可以作為重要證據的骨架如何保存就必然成為難題,難為有人主動請纓。
張仵作眼中驟然迸發出奇異的神採,活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回光返照一樣。
“但是,”謝鈺立刻強調,“我等需以破案為第一要務,萬萬不可因一己私欲壞了規矩。”
張仵作是人才,這點奇特的小?癖好,可以包容,但不能越過底線。
張仵作鄭重點頭。
然後,他幾乎是立刻從原地蹦起來,轉身,毫不猶豫地跳入坑中,高舉雙手衝準備下來取骨架的衙役們嘶吼,“別動,都別動,放著我來,我親自來!”
謝鈺:“……”
眾人:“……”
這是平時內向腼腆的張仵作?!
張仵作顫抖著手,近乎虔誠地將骨頭從泥坑中捧出,中間有人想幫忙,他就像護食的貓一樣“呼~”。
到最後,也就是同為醫者的馬冰能伸伸手。
“多好的骨架啊,”張仵作每捧起一塊骨頭,就忍不住贊美一句,“你之前見過這樣完好的骨架麼?”
馬冰:“……”
原本她還不覺得有什麼,但聽張仵作在耳邊呱唧呱唧連說上百遍之後,腦瓜子裡就跟被人強行洗刷過一遍一樣,現在已經什麼都沒剩下,隻不斷回蕩著一句:
“多好的骨架啊!”
以至於她現在再看那骨架,竟也覺得有些眉清目秀起來。
平心而論,單純從仵作的身份出發,這著實是一副難得一見的好骷髏。
有了這個,以後再斷案,也就有個比對了。
“1,2,3……199。”張仵作反復數了一遍,看著骨架明顯缺了一小截的手掌,頗不甘心。
“可惡的老鼠!”他指著那些老鼠洞,破口大罵。
這麼一缺,就不知究竟缺了多少了!
馬冰安慰道:“也並非全無收獲呀,至少咱們以後就知道,一個男人身上至少有199塊骨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