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知曉謝鈺回避的事情,所以直接問了方保。
還是,見見吧。
畢竟以後再想見,也隻能在夢中相會了。
方保點頭,爽快起身,“本官親自帶你過去。”
他衝謝鈺頷首示意,起身要走。
田斌跟在後面。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緊緊貼住他的脊背,勾勒出一段細細的脊骨,竟瘦削得可憐。
方保已經先一步跨出門,田斌一隻腳都抬起來了,卻又好似忽然想起來什麼事,或者說,下定了什麼決心。
“小侯爺,”他一隻手扶在門框上,沙啞的聲音混在雨聲中,有些模糊不清,“我父親的病來得蹊蹺,生病前,他曾接到一封信,我懷疑他被人投毒,可否幫忙查找送信之人?”
真相他說了一半,藏了一半。
左右父親生病的事情瞞不了多久,與其到時候讓人憑空猜測,不如現在就漏出一點口風來。
他雖不完全了解田嵩年輕時候的事,但田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光靠光明正大是不可能的。
再聯系肅親王……他敢肯定當年兩人,甚至是更多人必定聯合起來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
他派去的人如預料之中的沒能見到肅親王,而當那人按照他的吩咐,簡單描述了田嵩的病症後,肅親王府的管家神色微變。
因此田斌推斷,肅親王必然也中招了,隻是症狀可能沒有這樣嚴重。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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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病症有輕有重?
來的路上,田斌反復想過很多遍,很多種可能。
是因為父親接觸的時間比較久嗎?
還是說……性格不同?抑或是在當年的事件中發揮的作用不同?
父親生性敏感多疑,稍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被一封信詐得犯了心病,尚且說得通。
但肅親王卻是個粗腸子,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典範,僅憑口述,絕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或許那封信隻是個引子,父親本就心虛,所以一擊即中!
但當年的事田斌不想管,也無力去管。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誰是誰非根本不重要。
隻是現在父親決不能倒下,無論如何,都要揪出那人來!
大夫說了,心病還須心藥醫,如今他羽翼未豐,僅憑自己的力量實在做不了什麼,必須依靠外力。
然而田斌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問對人了。
很多時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
謝鈺深深地看了田斌一眼,意味深長道:“田老也曾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遇到這樣的事,朝廷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你放心,當年的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第95章 薄荷芥末丸
離開謝鈺的住處後,方保就立刻連夜帶人開始了漫長而枯燥的詢問。
雖說難免有先入為主之嫌,但他還是決定親自問申軒。
別人去,他怕鎮不住。
對方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哪怕夜色已深,裡屋的燈光還亮著。
剛一敲門,就有人來開,也不問,徑直往裡讓,“驸馬在裡面等著大人了。”
方保挑了挑眉,呵!
來反客為主這套嗎?
不巧了,開封府是爺爺的地盤,你想反也反不過來!
因方保言明隻問男客,故而壽陽公主直接在裡間沒出來,但他還是隔著簾子行了禮,免得這對夫妻日後發難。
申軒笑吟吟看著方保,又親自沏茶,“竟勞煩方大人親自過來。”
方保不接這一茬,隻道:“驸馬身份貴重,自然不好怠慢,卑職從嫌疑最大的小侯爺那裡出來後,就直奔這邊來了。早些完活兒,也不耽擱二位安歇。”
申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喝茶。”
人看著粗糙,說話卻滴水不漏。
看似簡單的幾句話透出好幾個意思:
第一,開封府來的這批人裡再沒比我身份更高的了,我親自來,給足了面子,任誰都挑不出錯兒;
第二,且不說真問假問,我都拿簡在帝心的小侯爺開刀了,您幾位也沒理由不配合;
第三,這順序是按輕重緩急來的,回頭您也別拿尊卑貴賤那套說嘴……
方保一抬手,“才被小侯爺灌了一肚子水,茶倒不必了。敢問驸馬,昨日案發前後,您在哪裡做什麼,可有人證?”
申軒神態自若道:“在書房練字,沒有人證。”
方保:“跟著伺候的書童和隨從呢?”
申軒笑了下,確實有幾分君子光風霽月的神採,“我素來過午不食,練字而已,也不需要人伺候,何苦拘著?就打發他們用飯去了。”
方保點頭,“過去幾天都是?”
申軒道:“自進學始,風雨無阻。”
頓了頓,又說:“方大人要看我這幾日練的字麼?”
方保道:“不必了。”
還他娘的自進學始風雨無阻,當年你跟那些達官顯貴坐著畫舫狎妓的時候怎麼不說?摟著舞娘練字嗎?
至於字,不看也罷。
看了又如何?
難不成還能看出究竟是哪天哪個時辰寫的?
他下意識看了申軒一眼,發現對方臉上還掛著那副笑容,淡淡的,並不直達眼底。
申軒篤定自己找不到別的證據,所以肆無忌憚,甚至連串通別人作偽證都懶得做。
若他真是兇手,那麼這就是一種無聲的嘲諷,赤裸裸的示威。
見方保沒有繼續問,申軒反問道:“所以方大人是在懷疑我嗎?”
本是一招以退為進,一般人聽了這話隻怕都會惶恐。
但作為被塗爻親自挖來的人才,方保顯然有他的過人之處,那就是膽子大,不怕事兒。
方保直接不慣著他,當著面鄭重點頭,“是。”
申軒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連杵在一旁裝木頭人的小廝都忍不住望過來,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話也是能當面說的?!
方保在心中冷笑幾聲,這才補充道:“驸馬也聽過一句話吧?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誰都有嫌疑。”
所以說,他並不討厭讀書人,隻是討厭這些陰陽怪氣的讀書人。
申軒緩緩眨了下眼,又笑了,“不錯。”
方保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既如此,還要去問下一家,就不多打擾了。”
申軒似乎沒想到他竟真就問了就走,太過幹脆,以至於他坐在那裡愣了片刻,才起身相送。
走了幾步,方保轉身抱拳行禮,“不必遠送。”
直到出了門,跟著方保的衙役才小聲道:“頭兒,真就這麼放過去啊?”
別的不說,那什麼驸馬臉上那份似笑非笑叫人看著當真不爽!
就……很想一拳打上去!
“他娘的!”方保拍了拍腦殼,“當然不是,不過人家有備而來,咱們這麼問下去也沒用。”
衙役點頭,“那倒是。”
所以說,不怕罪犯,就怕罪犯有學問,審起來格外費勁。
方保走了幾步,又招手示意那衙役近前說話,低聲道:“你看他走路姿勢如何?”
衙役同樣低聲道:“行走姿勢並無不妥,要麼無傷,要麼不重,忍著。”
若真被咬成重傷,張仵作早就在死者唇齒間發現血跡了。
對這個結果,方保也早有預料,隻是親眼驗證後,不免有些遺憾。
“奶奶的,能扒了褲子看就好了……”
衙役:“……”
哪怕不得寵,好歹是個驸馬,若真這麼幹了,塗大人也保不住您!
方保走後,申軒臉上的笑意迅速隱去,眼底泛出戾氣。
有丫頭出來打起簾子,剛才一直沒出聲的壽陽公主從裡間出來,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了句,“是不是你做的?”
申軒轉過身,臉上已重新掛了亙古不變的虛假的笑。
他慢慢走過去,柔聲道:“公主說什麼傻話?”
說著,就要伸手去碰壽陽公主的臉。
“別碰我!”壽陽公主像受了刺激一樣,突然抬起胳膊,一把打在他的手腕上。
兩人仿佛都沒料到這一變故,一時間都愣住了。
良久,申軒才嗤笑一聲,“好,公主殿下何等尊貴,微臣自然不配。”
壽陽公主張了張嘴,雙唇劇烈顫抖,若細看時,就會發現她扶著門框的手都在抖。
申軒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揖到地,“公主請放心安歇,微臣今夜還去睡書房。”
說罷,竟不再多看壽陽公主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壽陽公主本能地追追了半步,又硬生生收住腿,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迅速融入無邊黑夜。
“公主……”
婢女上來扶住她,難掩擔心。
“我錯了嗎……”壽陽公主眼神渙散,好似瞬間失去全部力氣,幾乎整個人都軟在婢女身上。
我錯了嗎?
或許是我錯了。
或許這話早就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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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福雲寺之後,馬冰的消息獲取就停住了。
一直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自己送出的一封信結結實實來了個一箭雙雕。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她甚至還在翻來覆去地想,若田嵩沒有自爆,她下一個是要搞肅親王還是誰?
但肅親王這些年深居簡出,親王府的守備森嚴,她給如何下手呢?
還有,若田嵩自爆,但朝廷還想像之前對付徐茂才一樣暗中處理,又當如何?
馬冰看著漆黑的屋頂,緩緩吐了口氣。
她早就有準備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