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人手不足,服務非常差勁,除了上菜刷盤子之外,基本都是客人自己來。
就連喂牲口,都是牲口棚裡堆滿了草料,客人自己牽著牲口過去安置,完了之後自己動手抱來草料,再去旁邊的水井打水。
雖麻煩些,但價錢便宜,沒客人覺得不好。
這就導致一入了夜,整座客棧上下隻安排一人輪值,這輪值的還得抽空打瞌睡。
如果劉善真的在夜裡做點什麼,除非哪個客人突然出來,否則幾乎沒可能被人發現。
謝鈺看著密密麻麻的證詞,“一直都是這些人?”
阿德點頭,“確認過了,自從一年半前走了一個之後,就再沒變過。”
按理說,少了一個人,就該再招一個,但劉善忒摳麼,哎,見剩下十三個竟然也轉得動,自然不樂意再多掏一份薪酬。
一年半,高快腿還沒出事,那麼就與本案無關。
馬冰問:“大人,是那劉善還有什麼不妥麼?”
她注意到謝鈺從剛才開始就好像存著什麼事兒似的。
謝鈺讓阿德把證詞收起來,“我懷疑劉善藏著什麼沒說。”
在剛才所謂的坦白中,劉善確實沒怎麼撒謊,但卻未必“言無不盡”。
那麼到了這種時候,他還努力藏著掖著的事兒,到底是什麼?
或許就是那些沒說出來的隻言片語,會成為破案的關鍵。
謝鈺想了下,點了阿德和另一個衙役,“稍後返回開封時,你們等走遠些再悄悄折返,暗中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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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抱拳領命。
謝鈺又道:“從這裡買些吃食帶上,另外,盡量不要分開行動,確保同伴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見自己。情況不對時立刻放聯絡煙花。”
他總覺得這家客棧有秘密,很不好的那種。
本以為真的就一無所獲了,誰知集合時最後一個衙役滿面喜色地跑進來,“大人,有個熟客說他認識高快腿,還知道他本名叫高發,隻是不曉得籍貫。”
好奇是人的天性,打從謝鈺一行人進入客棧開始,就有不少膽子大的客人等著瞧熱鬧。
後來看他們拉著伙計問話,便有人忍不住也插了一嘴。
衙役們就想著,高快腿也算這裡的老客人了,沒準兒就跟誰是朋友呢?!於是就去問。
這一問,還真問到一個行腳商人。
這人也是四處挑貨賣的貨郎,偶爾也來這裡歇腳,幾年前在進貨的地方碰見過高快腿,後來又在這客棧遇見,難免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慨,還一同吃酒、交流心得來著。
當時高快腿還沒闖出名堂,也沒混得名號,見了人說的便是本名。
有了這個名字,眾人不禁歡喜起來。
官府有各處的戶籍文檔,隻要去查查年紀相仿的叫高發的就是了。
哪怕有重名,範圍也會縮小許多。
見謝鈺等人要走,劉善還出來送。
阿德便道:“忙了一日,看人家吃那大鍋燉得油渣豬肉粉條子倒是不錯,我也餓了。掌櫃的,大塊燒肉有沒有,若有,切上幾斤我帶著。”
燒肉的做法比較簡單,簡單來說,丟了配料扔到大鍋裡狠命燉煮就是。
雖因為調料而口感略有不同,但下頭的百姓並不挑剔,所以在北方許多酒館客棧都能見到。
劉善立刻著人去切,“挑好的,要肥肥的!”
若是別的做法,空口吃肥肉難免有些膩味,但燒肉經過長時間燉煮後,大油大脂早就化到湯裡,肥肉才是真正的香而不膩入口即化,是最好吃的部位。
不多時,伙計捧著個噴香的大油紙包過來。
因塞得太滿,邊角竟合不攏,果然露出好大一塊熱乎乎顫巍巍的燒肉,便是油光發亮,膏脂肥膩,端的香甜。
後面阿德要給錢,劉善死活不肯要。
“差爺們吃點喝點,那是看得起小的,哪兒能收您的銀子呢?”
阿德便模仿謝鈺眯眼看他,“以前沒少這麼打發差役吧?你們這是正經買賣嗎?”
劉善急了,本能地去摸小胡子,斬釘截鐵道:“那必然是誠信經營!”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他摸胡子的手上,“……”
劉善:“……”
伴隨著令人渾身不自在的詭異的沉默,一行人離開客棧。
待到繞過一個路口,客棧完全被樹林遮住,阿德才和另一名衙役停住,悄然折返回去。
回到衙門後要做的就是按著戶籍找人,暫時沒有馬冰什麼事兒了。
她便先回了藥園,結果一進門,王衡就吸著鼻子問:“你們出去吃燒肉啦?”
馬冰一怔,抬起胳膊問了問,好麼,阿德買的那肉沒包好,味道又染到旁人身上了。
“經過了一口煮肉的大鍋……”
說著說著,馬冰也餓了,徑直去取了臘肉下來,“得了,咱們先吃吧!”
臘肉刮洗幹淨後先煮熟,去掉大部分鹽巴,然後快刀切片,涼拌也好,炒肉也行。
這條肉很好,肥肉約莫六分,煮熟後晶瑩剔透,馬冰刀工又好,兩三片疊起來尚能看見對面王衡的老臉,十分美麗。
肥肉多確實香甜,但平時不缺油水的人吃多了容易膩。
馬冰就先把臘肉片大火爆炒一回,待到油脂滋滋作響,肉片邊緣卷曲,染上漂亮的燦金色,鍋底匯聚出相當可觀的一汪瑩潤油脂時,再加入切好的蒜苗。
被油水滋潤的蒜苗越加青翠欲滴,好似上等翠玉雕刻而成,竟有了九分顏色。
王衡和兩個學徒就在旁邊伸著脖子吸氣,連道“好香好香~”
自從馬冰來了,大家多有交流,如今醫術進展暫且不提,身上的肥膘確實穩步提升,當真是可喜可賀。
除了蒜苗炒臘肉,馬冰又添了個絲瓜蛋花湯,淡綠色的絲瓜,淺黃的蛋花,在湯水中起起伏伏,煞是嬌嫩,竟頗有春意。
絲瓜清熱涼血,正適合這夏秋之交辦公的時候吃,也省得大家上火。
將這一菜一湯分出一半給王衡師徒三人,馬冰便將剩下的都裝入大食盒,提了就走。
王衡衝著她的背影喊,“不一塊吃了?”
這小姑娘吃飯香甜,光看著就叫人食欲大增。
馬冰頭也不回,腳下走得飛快,“不啦不啦……”
她一邊說,一路穿橋過廊,繞過幾個月亮洞門,站在二堂外頭的桂花樹下喊,“謝大人?”
若她猜得不錯,這會兒謝鈺指定正跟戶曹那邊的人查閱戶籍簿子呢。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謝鈺就從裡面推門出來,見提著食盒的姑娘俏生生立在光影下衝自己笑,不禁也跟著笑起來。
“進來吧。”
微風襲來,那綴滿金桂的枝椏便搖曳起來,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打著旋兒飄落,好似下了一場馥鬱芬芳的花瓣雨。
馬冰便從這花雨中穿過,一進門,果然見幾個臉熟的差役正埋頭扒拉文書。
聽見她進來,那幾人順勢抬頭,揉眼睛的揉眼睛,抻脖子的抻脖子。
“馬姑娘來啦?”
一人吸著鼻子笑道:“呦,這是我們有口福了。”
整個開封府上下誰不知道馬姑娘的廚藝跟她的醫術一樣好!
隻是未必人人都有口福嘗到。
正好廚房的人也送了個人的例菜過來,再加上馬冰提來的蒜苗炒臘肉和絲瓜蛋花湯,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十分豐盛。
開封水產頗豐,幾乎每頓都能看到一個魚鱉蝦蟹的菜,今天是醋溜小白魚,很是開胃。
馬冰一連吃了好幾口,旁邊就推過來一碗湯。
不用看就知道是謝鈺。
她舀了幾勺喝,美滋滋的,哎,我做的湯真好喝!
吃過飯後,馬冰也加入了找“高發”的行列中。
戶籍文書實在太多,必須挨著看過去,翻不多久眼睛就痛了,多一個人也能快一些。
饒是這麼著,眾人也是直到天色擦黑才翻遍所有戶籍冊子。
經過統計,開封轄下共有十八個高發,其中年紀對得上的共計五人。
如無意外,失蹤的那個高發就是其中之一。
事不宜遲,謝鈺馬上點了幾個人,讓他們兩兩一組,連夜趕往五名高發的老家問話。
第二天上午,派出去的人陸續回來,帶回幾個壞消息,外加一條新線索。
失蹤的高發的真實身份已經確定,出生於一個距離開封府城六十多裡的小村子。
據他的家人說,高發十八九歲上就開始在外做買賣了,因周圍的村鎮不算富裕,又有地頭蛇擠兌,高發就去了開封城,倒是漸漸立足。
隻是開封離家甚遠,高發不經常回來,一走一年半載都是常有的事兒。
那衙役道:“之前劉善說高發可能回家過年了,但高家人卻說他從去年夏天離家後就再沒回來,隻是年前託同鄉捎回來一包銀子。”
謝鈺:“他在開封附近可有住處?”
衙役點頭,“有的,就在從劉善的客棧出發,再往外走大約十裡地的一個小鎮上。那座鎮子是最靠近府城的城鎮之一,許多做小買賣的人離家遠,一時回不去,又不舍得在開封城內落腳時,都會在那裡長期租住中轉。”
謝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對一眾連夜奔波的衙役們道:“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待眾人散去,謝鈺又叫了霍平和莊鵬他們過來,“走,去高發的住處看看!”
第114章 在哪兒?
西南距離開封府約莫十來裡的位置有一座城,名喚穎城。
雖隻是座小城鎮,但穎城的外來人口之巨,超乎想象。
這裡不僅匯聚了大量希望以此地為跳板,躋身開封府的商人,還有許多從全國各地湧來的學子。
開封府內的公學、名士開辦的私學,甚至偶爾舉辦的文會和講學,都是別處難以企及的。多少人撇家舍業,都奔赴此地來求學。
奈何莫說在開封府內購置房屋,便是長期租賃,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得起的。
於是大量學子便退而求其次,在城外小鎮上租賃房舍,每日往返。
如此種種,使得穎城內部人口構成極其復雜。
又是七月平平無奇的一個早上,鎮子中心的幾處巨大布告欄前照例擠滿了人,有穿長衫的學子,有滿身銅臭的商賈,還有打著包頭的婦人,都墊著腳、仰著頭,拼命伸長了脖子往裡瞧。
不多時,便有人跳到高臺上,先狠狠敲了手中的銅鑼一下。。
人群瞬間鴉雀無聲,都眼巴巴看著他,仿佛渴望食物的雛鳥。
那人便清清嗓子,大聲道:“開封城內諸位大人家中需粗使僕婦共計八人,要手腳麻利、機靈懂事的。另有車馬行要採買毛毯若幹,有皮毛商人來我這裡按個手印……”
話音未落,人群中許多婦人和商販便面露喜色,拼命舉著胳膊往前擠,“我我我,我行的!”
而周圍的學子們見又沒有講學的消息,嘆息聲此起彼伏,都垂頭喪氣地去了。
穎城距離開封府也有段距離,不可能人人跑去蹲消息,久而久之,便衍生出這類專門跑腿兒的消息販子。
“勞駕問一句,”一個學子才要離開,卻被幾名騎士攔下,“甘水巷怎麼走?”
那學子抬頭一瞧,就見三男一女四名騎士高坐馬背,迎著霞光而來,十分威風。
學子眯著眼睛挪到背光處,看清為首那人身穿官袍,忙行了一禮,“大人。”
“免禮。”謝鈺等人方才也站在旁邊看了會兒,對這些千裡迢迢前來求學的讀書人頗為敬重。
那學子道:“甘水巷倒不遠,隻是路有些繞,不如學生為大人引路。”
謝鈺一想,翻身下馬,“那就有勞了。”
馬冰三人也跟著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