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總總算下來,都快夠劉善忙活一整年了!
如果報案,他一個大子兒都剩不下,還有可能因為訛詐入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當時劉善的呼吸都粗重了。
他當時就想,反正劉春蘭夫婦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吐露與高發有關的事情的,而這客棧每天來往人那麼多,隻要自己小心些……
客棧人手不夠,伙計們每晚都會輪流休息,又逢年前後,劉善就讓大家輪流回家過年,值夜的人就更少了。
當天晚上,隻有一個小伙計在大堂打盹兒,劉善就偷偷把高發的屍體搬了出來,在大鐵鍋旁邊飛快地挖了個坑。
那裡火堆常年不斷,即便是寒冬臘月也溫暖極了,地面十分松軟。
劉善很快就挖出一個容納一人的坑,見四下無人,就將高發放了下去。
然而萬萬沒想到,才幾鏟子土下去,那高發哼哼兩聲,竟慢慢睜了眼!
兩人一個躺在坑裡,身子被埋了半截;
另一個站在坑邊,擎著鐵锨努力挖土……
四目相對,劉善的心髒砰砰狂跳起來。
高發捂著頭呻吟幾聲,慢慢回過神來,一看劉善的架勢,直接急了,掙扎著就要坐起來,“你!”
劉善說:“當時我就一個念頭,決不能讓他喊出聲來。”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比腦子動得快,還沒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跳下去,騎在高發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高發本就有傷在身,又被丟在地上凍了許久,哪裡是劉善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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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一番後,徹底沒了氣息。
做完這一切後,劉善反而詭異地冷靜下來。
他快速而沉靜地將人埋好,甚至還有心思踩平地面,這才回屋去。
“等會兒,”宋推官打斷他的話,“屍體分明是從山裡找到的。”
劉善嗯了聲,眼神空洞,隻有語氣中能隱約聽到一點遺憾,“本來就想埋在那裡算完的,可惜了……”
奈何幾天之後,靠近爐火的屍體開始發臭,伙計們礙於劉善的淫威不敢抱怨什麼,卻有食客質疑劉善弄了腐壞的肉煮了賣。
為了不影響生意,劉善隻好又找了個時間,將屍體轉移到山裡。
說到這裡,張仵作和馬冰過來說驗屍結果。
“第一具屍骨的特徵跟高發對得上,咽喉部骨折,是被掐死的。第二具屍骨拼接費了點功夫,沒了皮肉,不好判斷外傷,但右側上數第三第四根肋骨相對的一側均有薄且細的傷痕,死因應當是利器刺穿脾髒。”
高發的驗屍結果佐證了劉善的供詞,本案到此就能結了。
倒是另一具屍體的身份還需確認。
已經交代了一條人命,剩下的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劉善低頭看著手上的镣銬,“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了,還不安分,竟想訛我的銀子!”
馬冰十分好奇,“他怎麼訛你?”
難不成就因為人家訛了你,你就舉一反三,再去訛詐別人?
好學也不是這麼用的。
劉善冷哼一聲,似乎直到現在仍對此事耿耿於懷,“那老不死的說我賣的是臭肉!不賠錢,就要去衙門告發我!”
馬冰追問:“那他說的是實話嗎?”
之前就有客棧的伙計交代過了,劉善此人摳門到了沒良心的地步,沒少用病死的牲口肉以次充好。
所以人家那老頭兒還真未必是訛詐。
劉善的牙關都咬緊了,隻是恨聲道:“誰也別想從我手裡拿走一兩銀子!”
在他看來,被訛詐的恥辱遠超殺人入獄。
當時他怕鬧大了,就略打發了那老頭兒一點銀子,可後來越想越不甘心,怒氣上頭,就袖了一把刀追上去。
劉善想要回銀子,那老頭兒哪裡肯?
兩人便在山腳下撕扯起來。
老頭兒年紀大了,扭打不過,氣不過,便嚷嚷著要去報官。
劉善一聽,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直接抖出刀來,噗嗤噗嗤按著那老頭兒扎了幾下。
人死了之後,劉善才有點怕。
但怕也沒用,他就趁著夜色把人拖到山裡的小水坑裡。
此後一段時間,劉善十分惴惴不安,甚至還把自己嚇得大病一場。
誰知幾個月過去,竟一點兒動靜沒有,他自以為風頭過了,又漸漸囂張起來……
第117章 水落石出
劉善不記得那老頭兒姓名,宋推官就讓人按照大概日期翻閱客棧住客的登記名簿,又命張仵作和馬冰聯合驗屍,大約鎖定了死者的年紀和體貌特徵。
核對了開封一帶歷年走失人口的名簿後,這才發出去公告,讓疑似家屬來認領,此為後話不提。
因擔心劉善還有別的命案沒交代,宋推官又狠狠審了幾日,抖摟出兩個專門販賣病死牲畜的販子,也命人去抓了。
病死牲畜肉那都是有害的,朝廷幾次三番命令禁止販賣,要求務必就地深挖焚燒掩埋,奈何總有人為了銀錢铤而走險。
這次必要抓幾個殺雞儆猴!
謝鈺也來看了,確定劉善沒有繼續隱瞞,這才結案。
至此,由王秀香揭發舊友殺人而引發的一連串案件終於告破,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開封人口眾多、構成復雜,每年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兩起命案,但卻鮮少有這般駭人聽聞的。
案情公布之後,百姓們無不驚駭,持續議論了許久。
卷宗送進宮當日,皇帝就幹脆利落地給劉善判了斬立決,次日各衙門核準了,第三日就推出去頭身分家。
據說行刑之前,劉善十分鎮定,眾人還暗中罵他果然狠心冷肺,是個注定的殺手。
可到了行刑當日,獄卒給他送斷頭飯時,那廝抱著大碗半晌沒言語,突然發起抖來,嚎啕大哭。
“我不想死!我認罪了,我認罪了啊……”
無人睬他。
被拖上刑臺時,劉善已經哭啞了嗓子,整個人爛泥似的癱軟。
劊子手一刀下去,血濺起來老高。
劉善的頭顱上沾了血,咕嚕嚕滾了幾下,停住了。
腦袋搬家的瞬間,他似乎還有些意識,大睜著兩隻眼睛看向蔚藍的天,眼角沁出淚來。
許多膽子大的百姓來圍觀,見狀齊齊驚呼出聲,繼而紛紛叫好,喝彩聲潮水般向四周散去:
“惡人伏誅啦!惡人伏誅啦!”
劉善的老婆素來隻管花錢,著實不知情,倒也罷了。
隻是因那客棧歷年來沒少幹黑心買賣,衙門大概核算了不當利潤,將其家產收繳大半,餘者返給兩名死者的家屬,又查封客棧。
老板娘又是害怕,又是覺得沒臉,壓根兒沒出現在刑場之外,隻花錢請了幾個專門收屍的人收斂屍骨,胡亂葬了,自己則哭哭啼啼背著小包袱回娘家。
有幾個伙計知情不報,該抓的抓,該罰的罰。
剩下的伙計們早有心理準備,雖遺憾沒了活兒幹,倒不算突然,各自打包離去,或家去歇著緩神,或是直奔開封,為自己再找下一份活計。
宋推官又讓人叫了劉春蘭和二喜夫婦來,退給他們一包銀子。
“論理兒,劉善訛詐在前,如今他已伏誅,理應將銀子退與你們。隻是你們自己也招認了,確實曾踢傷高發,此為一。然那高發欲行不軌再先,你們反抗在後,理所應當,又不需賠償,此為二。奈何偏是無巧不成書,受傷的高發又遇到劉善,中間幾經周折,他因昏死被埋,最終喪命……”
本案的案情著實復雜曲折,說這些話的時候,宋推官自己都是口幹舌燥,歇了一回。
劉春蘭和二喜本也沒指望旁的,如今衙門證明他們無辜,不用坐牢,已經大喜過望。
故而一聽宋推官此言,都跪下磕頭,說:“大人,草民不敢奢求其他,銀子也就罷了,還是平安是福,這就知足了。”
銀子沒了還能再賺,至此重回清白之身,日後平安度日也就罷了。
宋推官咕嘟嘟灌了一盞茶,聞言擺擺手,“話不是這樣講,若你們這樣,世人豈不要說本官斷案無能?”
劉春蘭和二喜夫婦不知所以,有些茫然。
宋推官潤了喉,這才繼續道:“故而本官反復思量,高發卻非你二人所殺,但他之死也確實與你們有些瓜葛。且你們之前知情不報,也是不該……”
若這兩口子第一時間報案,後面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不過若是那般,劉善的真面目恐怕也不能揭露於世,早年被害的那位老者也不能沉冤得雪。
真是一環扣一環,少了哪一環都不成。
隻能說天意如此吧。
但天意如此,人力尚可為,宋推官也是想給這兩口子一點教訓,以後多相信官府些個,別什麼事兒都胡亂瞞下。
這次結果還算是好的,那萬一下次不是這樣呢?
萬一那王秀香家和他們鬧翻了,一時激憤,再惹出新的人命官司來?豈不又是得不償失。
劉春蘭和二喜兩口子聽得認真,十分羞愧,老老實實應了。
宋推官滿意地點點頭,用手指頭挑開那包銀子,從裡面撥拉出一顆約莫一兩重的小銀錠子來,又把剩下的重新包好。
“知情不報,著實該罰,這一兩罰銀權且與你們長個教訓,去吧!”
劉春蘭夫婦正聽訓誡聽得入神,冷不防聽了最後這句,齊刷刷抬頭,都懵了。
這,這就讓走了?
夫妻倆面面相覷,相互攙扶著站起來,試探著轉身,“那,那小人……”
“站住!”宋推官一出聲,兩人又僵住,卻見對方推了推桌上那十四兩紋銀,“別忘了東西。”
兩口子不禁感激到了十二分,抹著眼淚去拿了銀子,又跪下磕頭,這才相攜離去。
卻說劉春蘭夫婦又驚又喜的回家之後,鄰裡們陸續來探望,又旁敲側擊地問些衙門裡的事。
因前些日子他們兩個先後被帶去衙門裡問話,早有流言蜚語傳出。
有說是劉春蘭私下不檢點的,有說是二喜在外頭犯了事的,五花八門。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若不犯事,衙門裡的人別人不找,怎麼單找了他們兩個?”
又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風聲,說是那劉春蘭的老鄉說她私下裡和外頭的貨郎有了首尾,這才惹出一連串的禍事。
如此種種,鬧得劉春蘭和二喜一家苦不堪言。
隻是後來夫妻兩個去過衙門之後又回來了,鄰居們不免又開始動搖。
莫非是弄錯了,不然衙門的人怎麼又把他們放了呢?
因為案子尚未告破,夫妻兩個也不便向人分說,著實憋屈得夠嗆。
如今,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一家人巴不得都來問,借此洗刷自家的冤屈。
卻說那一幹鄰居問了一回,嘆了一回,十分滿足,劉春蘭一家也是跟著卸下擔子。
折騰了一日,晚霞滿天,倦鳥歸巢,正欲關門歇息,卻見牆根底下站著個人,竟是王秀香。
一見是她,二喜便滿眼噴火,順手抄起門後的扁擔,嚇得王秀香嗷嗷直叫。
“這賊婆娘,竟還敢來!”
衙門裡的人並不會明說是誰檢舉的,但高發的事情,劉春蘭之前就隻跟王秀香一人說過,況且她也曾揚言要去揭發,不讓他們安生,瞎子也能猜到了。
劉春蘭怕丈夫再生事端,忙上前阻攔。
二喜卻也是個厚道的,一張臉上幾乎漲出血來,那扁擔到底沒打出去。
他憤憤地將扁擔丟回院子,朝王秀香狠狠啐了一口,“老子不打娘們兒,你滾吧!”
驚魂甫定的王秀香見他確實沒有動手的意思,又站直了,往前走了兩步,想去像以前那樣拉劉春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