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叫人點了燈,眯著眼看了許久,搖頭,“姑娘,這傘已經修補過許多次,各處都到了壽命,恐怕是不成了。”
饒是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這話,馬冰還是有些難受。
“不成了嗎?”
掌櫃的點點頭,“傘跟人都是一樣的,您想啊,人到了歲數都會老,哪怕沒有病,也有油盡燈枯的一天,更何況它呢?”
他倒是很理解馬冰的心情。
許多東西用久了,就跟自家人一樣,總會生出點兒情分來。
這冷不丁要丟,確實不舍得。
馬冰盯著舊傘看了許久,過了會兒才說:“幫我拿把新傘吧。”
“好咧!”掌櫃的問,“姑娘要哪一把呢?”
“隨便吧,”馬冰收起舊傘,淡淡道,“都一樣。”
舊傘收攏的瞬間,她好像感到某些重要的過往,也隨之封閉了。
雖然如此,但掌櫃的還是用心挑了一把秋日紅葉的,十分應景,也很結實。
馬冰隻隨意瞟了眼,便付錢離開,直接回了衙門。
謝鈺還沒回來,馬冰想了下,也沒有貿然去找高老六。
她端了個馬扎,坐在屋檐下看雨。
屋檐很長,滴下來的雨水隔著老遠。
Advertisement
那裡的青石板早就被打出一排小窩,雨滴落下來時,會發出類似“卟”的悶響,同時濺起透亮的,很漂亮的水花。
另一邊,王衡抱著個手爐聽兩個徒弟背藥方,偶爾瞪一眼。
馬冰忍不住笑了。
前幾日王衡的孫子遞了家書回來,老頭兒嘴上沒說,背地裡卻偷偷抹了回眼淚。
那位王家的小少爺真的被長輩“發配”去了一座很窮困的小縣城,遭了不少罪,還病了。
但他確實是個很單純的好人,難熬也沒嚷著要回來,隻是在信中檢討了自己過去的養尊處優,說這裡的人遠比開封府的百姓更需要幫助。
他不想回開封了。
在信的末尾,他還請王衡代為向開封府的人轉達自己的歉意。
他實在不該當著人家的面挖牆腳的。
尤其,還說了那樣天真的傻話。
當時謝鈺和馬冰都愣了。
老實講,當時那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
最後還是王衡提醒,兩人才想起來,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也挺好的。
該長大的人,都長大了。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謝鈺才順著魚頭豆腐湯的香味一路走進來。
馬冰到底闲不住,把水缸裡養的大魚捉出來一條。
胖頭魚嘛,腦袋是很好吃的,便單獨斬下來燉豆腐,白白的,濃濃的。
剩下那麼老大一條魚身子,一口鍋勘勘放下。
就加了蔥姜蒜和醬油、蔗糖什麼的紅燒,大火燒開了,轉小火咕嘟嘟冒泡,醬紅色油亮的湯汁一口氣浸到肥厚的魚肉裡去。
吃的時候掰下一大塊肉來,往濃鬱的湯汁裡一按,格外香甜。
便是隻拿那魚頭豆腐湯泡飯,也能狠吃幾碗的。
今兒照例是元培配著謝鈺出門,也不知兩人做了什麼,大約是餓狠了,進門後顧不上寒暄,先埋頭用熱湯跑了兩大碗飯,這才喘過氣來。
馬冰把小黃的事說了,謝鈺夾魚肉的動作頓了頓,“高老六未必不知道。”
說著,他一抬手,蕩開元培伸過來的筷子,將魚臉頰上最肥嫩的一大塊肉搶走,轉手放入馬冰碗中。
馬冰笑了下,對上元培渴望的眼神,啊嗚一口吃掉。
確實,高老六做的就是不見光的買賣,有很多消息反倒比他們更靈通。
謝鈺又吃了一塊熱豆腐,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過,還是要說一聲。”
是進是退,讓他自己選。
吃完了飯,謝鈺果然撒出人去,借口有外面來的人販子流竄,開始在城內外大肆搜索可疑人士。
第123章 你猜錯對象了
高老六確實已經知道了。
按照約定,小黃應該每天都從三間固定的鋪子之中的一間門口路過,但那三間鋪子的人卻說已經有兩天沒看到小黃了。
出現這種情況一般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已經死了,自然沒辦法再露面。
二是他雖然沒死,但現在的情況也很危險,以至於沒有辦法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謝鈺的消息遞來之後,高老六稍微松了口氣。
看樣子,小黃還活著。
非但活著,還在想辦法隱藏自己的上家。
是個好消息。
那小子實在很有點天分,想再培養出一個這麼機靈的來著實不容易。
開封府派來的衙役說:“大人說了,此事危險,六爺想退出也可以。”
這可不是他們以前做過的潑皮混鬥,對面站著的是以肅親王為首的反對派餘孽,手眼通天,爪牙遍地。
看這個架勢,不死幾個人,著實很難收場。
謝鈺的確很想培養出高老六這一幫人,對雙方都有好處。
但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他無權強迫對方一定這麼做。
況且若高老六和他們的手下隻是屈服於一時的威脅,終究不能長久。
能說出這番話來……顯然小侯爺現在還沒有完全相信自己呀!
不過倒也不奇怪。
或者說,若對方一點都不懷疑,才不正常。
高老六摸著落腮胡子笑了笑,“富貴險中求,小人和兄弟們都曉得。”
就連小黃那小子出門前也是磕了頭的。
萬一真有個好歹,他的老娘和一雙弟妹,就是他高老六的親娘和親弟妹!
與其現在急忙忙空口表忠心,倒不如幹脆利落的表明自己所求。
他高老六就是個潑皮出身,想求富貴,求權勢,求庇護,再適合不過。
謝鈺對高老六如此答復一點都不意外。
不過也確實高興就是了。
可惜小黃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但這並非一定是壞事。
有時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照現在城中搜索的力度來看,若小黃真的死了,不可能到現在還沒被發現。
他明知已經被盯上,卻還是選擇繼續在外“流竄”,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新發現,而且是很重要的發現。
隻不過目前沒拿到足夠的證據,他不甘心就此放棄。
而小黃被盯上這件事也說明一個問題:
肅親王急了。
或者說小黃現在在找的證據尤其重要,不然肅親王不至於這樣沉不住氣。
而與此同時,關於田家的處置,朝堂上吵翻了天。
爭議最大的點就在田嵩。
田嵩在朝為官的兩個兒子知道的事情很有限,而收到那封信後,死活沒敢再提肅親王的事,隻說自己什麼都不清楚,都是老父親交給他們的。
而那位老父親,現在還瘋著呢。
他倒是說了些不清不楚的話,貌似牽扯到多位大臣,但正如之前肅親王所說,瘋子說的話,能信麼?
審問頓時陷入僵局。
馬冰私下有點懊惱,沒想到瘋了這種事,竟能一躍成為田嵩的保護傘!
這叫什麼事兒!
謝鈺安慰道:“若非他瘋了,也引不出如今的局面,不要多想。”
況且,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
皇帝不知從哪兒找到給肅親王治病的江湖郎中,一道旨意下去,讓他強行給田嵩診治。
理由也很充分:
“田老操勞半生,如今卻冒出這許多誤會,為保晚節,還是請他清醒過來自己說清楚吧。”
有了這話,田家人就算想阻攔也不敢開口了。
說什麼?
不讓治病?
這不是讓老爺子背著黑鍋等死嗎,你們是不是心裡有鬼?
那郎中現在就是非常後悔,後悔貪心不足,分明已經得了肅親王府那麼多賞錢還不趕緊跑。
現在好了,牽扯到這麼大的事裡,還能有命活?
他硬著頭皮去給田嵩看了,十分為難。
這瘋得也忒厲害!
心病還須心藥醫,肅親王能好那是因為他本身就是狠人一個,不該想的就真能不去想。
可這位……
隻怕就算真是給人下了藥,也不過是個引子,多半還是他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小人無用,還請,還請大人另請高明。”
他跪下,腦袋恨不得掖在胸膛裡。
負責此事的是霍平。
連著幾日陰雨綿綿,天黑得很早。
才不過酉時,外面已經黑透了。
屋裡早早燃起燈,將他本就高大的影子投在牆上,幾乎佔據了整面牆。
偶爾有微風自門窗縫隙中吹來,燭火搖曳,那影子就扭曲起來,活像厲鬼降世。
那郎中不過最初偷瞟了一眼,就嚇得渾身發起抖來,再也不敢抬頭。
霍平瓮聲瓮氣道:“上面說了,隻管用藥,留口氣就好。”
能撬開嘴交代了就成,誰管以後田嵩能活幾年呢?
隨著他的話落下,外面突然炸響一聲驚雷,驟然風起,大雨拍打著門窗,越發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