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蕭競越進來了。
蕭競越神情溫和:“這個時候了,怎麼還不下班?”
陸奎真淡淡地說:“正要走。”
蕭競越笑著道:“那一起走。”
陸奎真其實不太想和蕭競越一起走,隻要看到蕭競越,他就想起他和Celina Hu的事,他就為蜜芽兒不值當。再看一眼蕭競越,他又想起兩個人的分歧,心情就更糟糕了。
“走吧。”
蕭競越的聲音依然是溫和的,不過他的話語總是仿佛有種力量,讓人忍不住按照他說的去辦。
陸奎真不太情願,還是收拾東西,跟著蕭競越往外走。
走著間,陸奎真看了眼身旁的蕭競越,淡聲說:“對了,上午的事,我並不是針對你個人,希望你別多想,我隻是就事論事。”
蕭競越頷首:“我找你來,也是想說,我們都是從公司利益出發,有了對公司發展的不同想法,雖然爭論起來大家都急,可就事論事,出了那辦公室,我們還是好同事。”
這時候兩個人恰好走到公司旁邊的咖啡館,陸奎真便提議說:“走,去喝杯咖啡吧。”
“好。”
蕭競越第二天就要出差,出差可能要兩三天,他想在出差前把事情再和陸奎真談談。畢竟陸奎真如今在公司佔有相當高的地位,對公司的貢獻頗大。蕭競越不想因為這個事和陸奎真鬧什麼矛盾。
90年代的咖啡館,復古風十足,一進去便看到東牆上的紅褐色實木書架,以及古色古香的木制搖椅。咖啡館人不多,蕭競越和陸奎真挑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在那裡要了兩杯咖啡。
喝著咖啡,聽著輕松舒緩的慢音樂,兩個人難免再次談起了上午爭論的話題。
“奎真,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心裡抱著強國夢,希望我們能夠研發出成績來,讓世界刮目相看。其實我何嘗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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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競越抬起手,緩慢地攪拌著咖啡,感受著那帶著淡淡苦意的咖啡香。
“有夢想是好的,隻是我們的夢想要貼合實際。我們發展技術是應該的,我們的強國夢也需要技術,可是現階段,我們需要考慮的現實還很多。”
“我們的鄧小平同志說,要發展社會主義特色的市場經濟,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為什麼要讓一部分先富起來,不是要共同富裕嗎?因為中國的現狀如此,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們需要時間,需要資金,更需要人才。”
“研發不是靠著你我個人就能做到的,需要先天的技術優勢,漫長的時間,還有大量的資金投入。”
“在技術方面,我們比起國外落後了太多年,十年動蕩造成的人才斷層,我們在這方面有太多空白。要想一窮二白地從荒地上起摩天大廈,目前我們的公司真得沒有那個經濟實力。”
“我還記得——”蕭競越品下一口苦澀的咖啡,語音幽沉:“當初我剛來所裡時候,咱們所的一位研究員,自己研究了一個雙密度磁帶記錄器,當時所裡覺得很好啊,送到了人家陝西的飛機試飛研究所,給用上了,那時候多有成就感。結果這時候,讀了人家國外的資料,接觸人家國外的東西,這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費了那麼多功夫做出來的研究成果,和人家國外差太遠了,那就是人家幾十年前淘汰不用的東西!”
陸奎真眯著眼睛,身子半靠在那搖椅上,不說話,也不喝咖啡。
蕭競越說的這些話,他當然知道,包括那件事,他比誰都清楚,當初送陝西研究所還是他跟著去的。
他知道如果目前中國要研發那些東西,要跟上人家國外的步子估計要付出多少年的努力,可是他就是不信邪。
也許他骨子裡遺傳了祖父的倔強和叔父軍人的傲骨,他不想低頭。
憑什麼向外國人低頭,憑什麼去銷售外國人的東西啊?他就想讓中國人都用中國人自己制造的東西,就想把那些外國人的產品全都趕出去。
“國外的進步是倚靠先天優勢,技術可以跟上去,先天優勢卻很難彌補。石油是美國人第一個開採的,電燈泡是美國人發明的,第一架飛機是美國人造的。現在國外的那些技術,要想攻克要想研發出來,可能都要涉及到十幾種專利。沒有那十幾種專利技術,我們先直接往上跳,跳不上去。”
這就仿佛建造高樓大廈需要打地基一樣,中國目前沒地基,怎麼建高樓?
你可以說,沒地基那就打啊,可是打地基需要時間需要金錢。
“我們公司現在有這麼多員工,一年不盈利,大家都沒獎金,兩年不盈利,我們發不出工資,三年不盈利,這些幾百口的員工就要直接回家自己找工作了。”
蕭競越其實比任何人都懂的陸奎真的想法,那是一種迫切地希望國家強大起來的鬥志。隻可惜所有的志氣都需要錢,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現在是市場經濟,他們已經成立了公司,接下來還要上市,他們需要對股東負責,也對員工負責。
“我們中國現在就是這種現狀,先天技術就落後,國外的電腦廠商都在進入中國市場,競爭太激烈,我們稍微不謹慎,踏錯一步就是千丈深淵!就會粉身碎骨!現在不是我們意氣用事的時候,我們必須考慮現在的實際情況。”
說到這裡,蕭競越也有些激動了。
公司走到這一步,不容易,現在大家的壓力都很大,他大,陸奎真大,睨先生那邊壓力更大。這些天,倪先生晚上總是睡不著覺,都要吃安眠藥了。
“考慮實際情況?”陸奎真聽到這個,嘲諷地笑了下:“考慮實際情況,我們就該向資本主義低頭?我們就該和國外廠商合作?我寧願不要薪水,我也不會向美國人低頭!”
“還是說,你已經忘記了你當初進入中科院是為了什麼?你忘記了一個中國科研工作者的身份?你是不是已經徹底墮落為一個商人?”
面對陸奎真的指責,蕭競越點頭:“是,我現在是一個研發工作者,也是一個商人。”
在市場經濟的浪潮中,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
他微微垂眸,淡聲又道:“不過,你可能沒有注意我提交的公司十年戰略。”
在他的戰略裡清晰地提到了未來的十年計劃,關於貿工技路線如何開展的闡述。
簡單地說,就是先掙錢,先讓公司有利潤,不讓員工餓肚子,能夠拿到獎金。等有了錢,再每年把利潤的一定比例固定投放在研發方面,研發成果再反過來促進企業產品升級和利率增長,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我說過了,會把每年固定的研發支出作為一個企業戰略,寫到企業發展規劃裡。”
“我們就拿國外的來距離,貝爾實驗室為什麼能出那麼多科研成果?因為人家有金錢投入,貝爾母公司電話佔據市場90%,人家貝爾實驗室第一筆科研經費投入就是1200萬!”
當時對於美國家庭來說,有1萬美元的存款就是富裕家庭了,可是人家第一次投入經費是1200萬!
隻有在金錢上大量投入了,研發上才能出成果。
餓著肚子做研究,不掙錢,員工早晚散去,到時候靠什麼出成果?難道靠著志氣和口號嗎?
“你已經鬼迷心竅了。”陸奎真抬起眼來,盯著蕭競越,突然這麼說。
“你什麼意思?”蕭競越不明白他怎麼竟然說出這種話。
畢竟兩個人關於路線的分歧,隻是公司戰略問題。
“說實話吧,你為什麼這麼積極和國外公司合作,真是想學習人家先進的技術和經驗?不是因為想近水樓臺先得月?”陸奎真略帶嘲諷地道。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蕭競越眸子瞬間眯起,冷冷地望著陸奎真。
“話既然已經說開了,那我就挑明了說。你已經要結婚了,你是蜜芽兒的未婚妻,Celina可是追求過你的人,你不覺得瓜田李下有嫌疑嗎?”
蕭競越挑眉,看著陸奎真,他想笑。
“奎真,我們在說公司發展戰略,你給我說什麼Celina喜歡誰?”
“這兩件事是沒什麼關系,我隻是警告你。公司的戰略,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可是希望你注意,你是要結婚的人了!”
陸奎真說起這話,是頗有些義憤填膺的架勢的。
蕭競越靜默地望他半晌,最後起身,買單,走人。
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之前對陸奎真的評價了。
陸奎真安靜地坐在咖啡館裡,咖啡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到日落黃昏,他還在閉著眼睛輕輕地品味著那苦澀的香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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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兒並不知道陸奎真和蕭競越開始了這麼一段不愉快的對話。
她離開了山海公司後,坐著公交車往自己宿舍裡去,其實也在琢磨蕭競越和那位Celina Hu之間的事。其實很早前,當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在和蕭競越的通信中,就曾經打聽過有沒有人追他的問題,他當時的回答是,沒有。
事實證明,果然是有的。
沒有,那才不對勁呢。
蜜芽兒在公交車的晃悠中想著,看來等蕭競越回來,自己得給他一個小小的排頭吃,好讓他知道,一切都如實地向自己坦白才行。
不然……自己可不是那麼輕易放過的。
她這麼想著,也就回到了宿舍,開始奮鬥自己的論文。
如此過了兩三天,就在她琢磨著蕭競越是不是應該回來的時候,她娘卻來博士生宿舍找她了。
“蜜芽兒,競越這幾天忙什麼呢?”童韻過來宿舍,幫著她打掃下衛生,隨口這麼問道。
“不是出差了嗎,我估摸著這兩天就要回來了。”
說著間,蜜芽兒過去拿過來要洗的衣服;“娘,你歇著吧,我來洗!趕明兒我爹要是知道我讓你洗衣服,肯定說我不孝順!”
在顧建國眼裡,女兒長大了,勤快點沒啥,至於自己媳婦,那得小心疼著寵著。
蜜芽兒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地位。
童韻見了,不由笑出來:“行,你自己洗吧!”
收拾完這點東西,蜜芽兒陪著娘出去吃飯,外面新來了一家蘭州拉面館,挺好吃的。
童韻看看身旁一派笑意的女兒,沉吟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昨天我過去X市考察那邊的市場,看到競越了。”
“嗯?他也去X市出差了啊?”
童韻見了,搖頭嘆:“你說你,未婚夫去哪裡出差,你都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