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羿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個笑話,“顧煙,你是不是真覺得我現在脾氣好到可以不計較別人騙我?過去這些年,你哄得我團團轉,現在一句離婚就想打發我?”
顧煙覺得,這飯是沒法吃了,她垂下眼,“可是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有意思嗎?”
江時羿沒立刻接話。
確實沒意思,她心裡惦記著裴斯年,還總懷疑他與許鳶有染,他們彼此之間一點點信任都沒有,哪怕他放下驕傲對她告白,她都不相信。
她不會忘記他那一夜沒有去救她,而他也無法忽視她和裴斯年之間微妙的關系。
然而數秒後,他咬牙切齒道:“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是不會放手的,可是回到衣帽間換衣服準備出門時,他恍然覺察自己的悲哀。
他在挽留一個不愛他的女人,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陷入這種境遇的一天。
顧煙坐了片刻,追到主臥的衣帽間門口,她是決意要離婚的,現在這種僵局對她來說太難受了。
她手裡攥著離婚協議,看到衣帽間裡男人正在扣襯衣袖扣,努力鼓起勇氣直接問他:“不然,條件你來提,你要怎麼樣才肯接受離婚?”
江時羿扣好袖扣,瞥她一眼,“你我之間,不會有離異,隻有喪偶。”
顧煙睜大雙眼,一時愣在原地。
江時羿走過來,抽走她手中的離婚協議,隨手撕了,一揚手,碎紙屑紛紛揚揚地落下。
他沒有回頭地離開了。
很久顧煙才回神,意識到他都說了些什麼。
Advertisement
她驀地意識到,江時羿變了,不再是她所了解的那個男人,他不像以前那樣對她有什麼不滿就立刻表現出來,衝著她發少爺脾氣,如今他明明不悅卻克制,反倒令她有些茫然。
他變成了一個她猜不透的人,明明不愛她,卻不肯放手。
這天下午,江時羿去了一趟富恆。
裴斯年萬萬想不到江時羿會突然找上門。
兩個人之前的接觸實在有限,並且也不愉快,裴斯年挨過江時羿一拳,他沒有計較是因為當時那一拳是江時羿為護著顧煙而打的。
但這不代表他會歡迎江時羿。
江時羿走進他辦公室,在他對面坐下,抬眼與他對視時,臉上並沒有表情。
“我是來道謝的。”江時羿開了口。
裴斯年一愣,旋即覺得好笑,“為什麼道謝?”
“你救了小煙的事,我一直沒有正式的道謝,”江時羿微微笑了下,“小煙覺得受了你的救命之恩,必須報答,所以知道你家裡出事也義不容辭,因為這個緣故,即便你媽給她臉色看,她也忍著。”
裴斯年的手微微攥緊。
他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江時羿這是在暗示他,之前顧煙之所以對他那麼好,隻是因為那份恩情。
他說:“我和小煙是多年的朋友,理應互相幫助。”
江時羿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交友或者報恩都是她的自由,不過,小煙現在畢竟是我的妻子了,我覺得你也不能用這份恩情或者友情沒完沒了地道德綁架她,你說呢?”
裴斯年拳頭攥得越來越緊,“我沒有。”
“沒有最好,”江時羿還是微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你別緊張,我確實是來道謝的,救命之恩的確應該報答,我是這麼想的,我是她的丈夫,有義務替她報恩,我知道你最近在聯系江城幾個頭部的理財公司尋求合作,想要做風投,我可以幫你。”
裴斯年的心口有些發冷,他不認為江時羿會好心到突然主動上門來幫他。
“做風投,你需要開拓的不光是資金渠道,還有客戶,所以人脈是最重要的,我可以為你搭橋,不論是銀行,理財公司,還是證券公司,甚至頂級的大客戶,我都會介紹給你,你知道,我背靠江家,有最頂級的人脈網,這是你花錢也買不到的。”
江時羿話說得慢條斯理,似乎在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另外,我聽說富恆的資金鏈最近繃得很緊,我個人願意分三期注資三千萬,用於富恆散戶業務的維護和運營,你覺得如何?”
裴斯年沒有動,他眼底黑沉沉,江時羿所呈現給他的,明明是豐厚到足以讓他欣喜若狂的條件,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問:“你的條件是什麼?”
江時羿這會兒眼底流露出些許贊賞,裴斯年不是個傻子,知道他不會沒事送錢送人脈上門,這就好辦了,他利落地回答:“我要你和顧煙徹底斷絕來往。”
裴斯年沉默著,面色微微蒼白。
以前他就知道他和江時羿有差別,面前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男人,有足夠資本在他面前傲慢,可是這一刻,他才頭一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這種差距。
江時羿手握著他無法企及的關系網,並且,可以隨手扔出三千萬,隻為讓他遠離顧煙。
對他來說,這麼多的錢,這些人脈,都很奢侈。
這樣大的誘惑。
他攥著的拳頭骨節泛白,腦中一時間閃過很多念頭,他還欠著債,他得還債,他得為裴鳳華買房子,為裴鳳華請心理醫生……
他需要錢,而錢是要靠公司良好運營才能得來的。
江時羿並不著急,靠住了椅背,就這樣注視著裴斯年。
良久,裴斯年艱澀開口:“我……”
第108章 你這輩子很可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裴斯年停了下,話鋒忽然一轉:“如果我說,我拒絕呢?”
江時羿輕輕勾起唇角,“你當然可以拒絕,不過裴先生,白手起家很不容易吧?富恆現在依託的最大渠道來源是一家債券公司和一家股票公司,這兩家公司的老總我恰好都挺熟,這周末我計劃和他們一起吃個飯,裴先生要一起來嗎?”
裴斯年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這樣顯而易見的威脅,他不會聽不出。
他創辦富恆,至今不到兩年,對比有近百年基礎的江氏,富恆仿佛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這樣脆弱。
但這是他全部的心血,是他所有的事業,他不是富二代,富恆的一磚一瓦,都是他一點點打拼出來的。
他感覺,所有的血都往頭頂湧,他是這樣憤怒,卻又這樣無力,在面對強權的時候,他無法挺直腰板。
顧煙曾經告訴他,江時羿其實是個頭腦簡單的大少爺,脾氣雖然大,人卻單純無害,現在他想,顧煙愛了這個男人那麼多年,居然都不了解這個男人。
江時羿分明是個有城府且又冷酷的男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問江時羿:“你不愛小煙,為什麼一定要把她困在你身邊?”
江時羿沉默著。
其實有些可笑,裴斯年,這個顧煙喜歡的男人,現在問他這種問題。
他是不可能和裴斯年說那麼多的,隻淡淡道:“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裴先生,外人就不要問這麼多了,我覺得你還是多關心一下你的公司比較好。”
裴斯年面色晦暗,手依舊緊攥著拳,隔了幾秒,他說:“我拒絕。”
江時羿微微一怔。
他是真的有些意外,他給出的條件對富恆來說很優渥了,而且他了解到,裴斯年最近其實很缺錢。
在這種情況下,裴斯年居然為了顧煙拒絕他。
他斂了笑,“你確定不需要再考慮麼?小煙是我的妻子,就算你真的搭上一切,結果也不過是落得一無所有。”
裴斯年慢慢松開了手,“江總請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江時羿倒是沒有惱,他深深看了裴斯年一眼,起身離開,最後扔下一句:“希望你不會後悔。”
從富恆離開,回去的路上是何亮開車,江時羿在後座望著車窗外,很久,唇角緩緩勾起。
裴斯年這個人,沒背景,沒家世,卻有傲骨,如果不是站在他對手的位置上,他其實是很欣賞的。
可惜沒有如果。
他對何亮說:“把富恆最近為拓展渠道接觸的那幾個大客戶都約一下吧,周末我和他們一起吃飯。”
接下來幾天,江時羿照舊住在公司,並抽空配合警方做一些案件收尾工作。
警方也在這兩天公開了人販集團的事,在網上引起一波熱議。
曝光給媒體的消息裡,有許鳶這個人,卻含糊帶過並沒有放出真名,這是許鳶自己要求的。
因為毀容,她現在變得有些自閉,除了江時羿以外,她甚至不願意見之前的朋友,家人就更是不願意提,偶爾和家人通電話,都說自己在江城過得很好。
路妍告訴江時羿這些,有些慨嘆。
許鳶這輩子,到底算是毀了大半,她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誰也想不到。
江時羿因為忙,已經好幾天沒去過醫院看望許鳶了,許鳶偶爾會主動給他打電話,但也往往說不上幾句就會被掛斷。
這天下午,許鳶被路妍帶著去警局談話,照例是勸她出席庭審。
她除了搖頭,什麼話也不說。
她現在出門都要一直戴著口罩,害怕被別人看到臉,怎麼可能去參加庭審?
溝通無效,兩個警察都出去,大概是在商量什麼,她覺得這些沒完沒了的談話很煩人,等了沒幾分鍾,就從審訊室裡出去。
見這時候沒人注意,她走出了警局,將自己的鴨舌帽壓低帽檐,拉好口罩,然後打車去榕城。
她知道江時羿和顧煙的婚房在榕城。
婚房,這本來應該是她和江時羿住的地方的。
她其實並不知道他們的房子在哪一棟哪一層,她隻是站在高檔小區裝飾豪華的大門口,幻想著裡面的樣子,那本來應該是她的家。
她幻想她從這大門裡進出,挽著江時羿的手……
她的眼淚流下來,她抬手迅速擦去,抬眼時,朦朧的視線裡卻瞥見了顧煙。
那個奪走她一切的人。
顧煙這幾天其實很無聊,她不能去醫院看奶奶,在離婚之前又不敢貿然去富恆,怕給裴斯年帶來麻煩,她也沒什麼朋友,所以隻能自己在家看看書。
她出門,是打算去小區對面的餐廳吃飯。
當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女人攔住自己時,她意外又困惑。
那女人抬頭,露出一雙眼,她辨認幾秒才遲疑地出聲:“許鳶?”
許鳶眼底滿是恨意,“顧煙,你憑什麼過這樣的生活,這一切本來應該是我的!”
顧煙回神,不可置信。
這還是在小區門外,下午四五點光景,來往也有些稀稀拉拉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