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開口時,聲音裡裹挾著顫抖:「……皇上?」
他貼在我耳畔,低笑了兩聲:「林夫人這麼快就認出朕了,想必也是早盼著與朕有這一日吧?」
清脆的錦帛撕裂聲響起,力氣差別懸殊,我甚至無法掙扎,就被他推到了窗邊的軟榻上。
「嘖,人人都道林夫人是大家閨秀,卻不知你暗地裡這般放浪。」
他從床榻角落勾出一件繡花小衣,眼神越發幽深,「怪不得第一次見面,便如此不知廉恥地勾引朕。」
「我沒、我沒有……」
我瑟瑟發抖,滿面淚痕,幾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一句話就定死了我的罪名:「程卿卿,你若叫得再大聲點,讓將軍府巡夜的下人聽見,這不檢點的名聲便是要滿京城的人知曉了,到那時……」
我不敢再出聲,他終於滿意了,低頭親了親我:「乖,朕很喜歡識抬舉的女人。」
門外忽然有狗叫聲傳來,漸漸地,由遠及近。
他皺起眉,抬眼望去。
「該死,這裡怎麼會有野狗!」
大門被驀然撞開,兩隻狗衝進來,追著他一通撕咬,硬生生把人從窗口逼了下去。
我擁著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衫縮在軟榻上,看著昏暗的門後,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進來。
看到滿身狼狽的我,許流昭忽然頓住了。
我從這一瞬的停頓中覺察出幾分情緒,像是冰層下封印的火焰,可也來不及細想,便輕聲道:「你要告訴林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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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他幹什麼?」
「你親眼所見,我如今名聲已毀,若是事情傳出去,天下無人會原諒我,被賜死已是最好的結局。」
我用顫抖的手將衣衫往上扯,想維持大家閨秀最後的體面,卻怎麼穿不好,「我死後,你便可名正言順嫁入將軍府,做林肇的正房妻子。」
許流昭沒有答話,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喃喃,仿若自語:「不怪她,不怪她,從小受到的教育,難免……」
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她走到我面前,側身坐下來,解下身上的披風,認真而仔細地裹住我,接著,把我圈進了懷裡。
「程卿卿,我早就說過了,我對你那傻逼夫君半點興趣也沒有。」
她的懷抱一片溫暖,帶著淡淡金雀花叢的香氣,「我是來救你的。」
5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提到這句話。
與上一回不同,我的處境已經天翻地覆。
如今想來,上一次我在她面前說的那番大家閨秀的言辭,實在太過可笑。
許流昭替我擦去掛在眼尾的淚水,見我仍然愣愣地看著她,抬手扣住了我的肩膀。
「程卿卿,你聽好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肯定會覺得很魔幻,但這是真的。」
她說,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叫做《嬌寵金絲雀》的書。
而按照書裡所寫,我是恪守禮教規矩的大家閨秀,第一美人的名聲傳遍京城。
嫁與林肇為妻後,一次偶然,與皇上司長澤和丞相蕭灼見過面後,便被這二人覬覦。
他們找機會強迫了我,一邊ṭüₗ威逼利誘我瞞著林肇,一邊以此脅迫我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還將罪名都扣在了我頭上。
後來東窗事發,林肇認定是我行為不端,折磨得我大病一場,昏迷數日才勉強撿回一條命。
「你醒來後ẗü₉,這三人圍繞在旁,問你究竟選誰,你說你同時愛上了三個人,誰也割舍不下,於是他們決定共同佔有你。然而此事被御史臺所知,彈劾你的折子太多,你又實在不忍自己的『愛人們』受折磨,於是跳湖自盡。」
許流昭說,「自然,你死後這三個人傷心欲絕——太虐了,雖然他們長命百歲,大權在握,可是卻永遠地失去了真愛。」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聲音裡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
而我呆愣在原地,許久才回神:「……這怎麼可能。」
實在太荒謬了。
京中人人皆知,林肇戰功赫赫,而丞相是賢臣,皇上更是一代明君,他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更何況自始至終,我隻與林肇一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許流昭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正是因為在世人眼中,他們是忠臣,是明君,所以事情發生後,才都是你的錯啊。」
「我有什麼錯?」
「是啊,你有什麼錯?」
許流昭定定望著我,聲音不大,卻振聾發聩,「程卿卿,是他們見色起意、自私卑劣,卻將一切都推到你身上,最後連死亡的後果也要你來承擔……」
我腦中一團混亂,似乎這十八年來點滴塑造的世界都被她一夕推翻,下意識便想逃避。
我勉強道:「可如你所說,他們都很愛我,我死後他們也很悲傷……」
「是,他們愛你,像愛一匹精致華美的錦緞,或者一柄流ţű̂₎光溢彩的玉如意那樣愛你。在他們三個眼裡,你是布匹,是珠玉,是權勢的代表,是戰利品之一,唯獨不是一個人。」
腦中有道微弱的聲音在說:她說的是對的。
不管將來如何,起碼今天夜裡的事ṭúₜ情可以證明,皇上真的已經對我起了不軌之心。
想到這裡,我強撐著收起心思,想要起身衝許流昭道謝。
她卻按住我肩膀,搖了搖頭:「你系好披風,我送你回房,今夜之事不會再有旁人知曉。」
6
我在府中心驚膽戰地等了幾日,終於等來宮中一道聖旨。
卻並非是我以為的賜死,而是幾箱金玉首飾和錦緞華服。
聖旨上說,林肇在外徵戰辛苦,我作為他的夫人,忍耐著獨守空閨的寂寞,自然該嘉獎。
可聽在我耳中,卻是明晃晃的警告和嘲諷。
人離開後,我打開箱子,隨意取出一隻匣子,打開來,裡面放著一隻小兒臂粗的玉柱。
下面還放著一張字條:「若是卿卿思念朕……」
匣子掉在地上,我的眼淚也跟著奪眶而出。
「哭什麼?」
許流昭推門進來,見我這副模樣,搖了搖頭,把東西從地上撿起來,「我要是你,就把這東西收好,下次見面捅他嘴裡。」
我哭著說:「可他是皇上,是天子,我不過一介女子……」
「皇上如何,女子又如何?」
她掰著我的肩膀,認真望著我:「程卿卿,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你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不是你的錯,可便是你身為女子,也並不就低人一等。」
「他們看上了你,你就要洗幹淨脖子任人宰割嗎?」
我答不上來。
分明已經有話到了嘴邊,可又像是被網緊緊束縛在喉嚨深處,一時難以吐出。
沒過兩天,天氣漸漸炎熱。
我如從前一般盛裝打扮,帶著碧月去城郊湖上泛舟。
從前我會採些蓮蓬帶回去,林肇偶爾心情好了,便會剝了蓮子喂我。
然而這一次,畫舫滑入蓮葉深處,船身忽然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似乎是什麼東西落了地,接著又是一聲悶哼。
待我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到了我身後。
目光上上下下掃過我,帶著不加掩飾的侵略和渴求。
「林夫人生得如此嬌媚可人,卻要委身於林肇那個莽夫,實在太過委屈了。」
他笑著,俯下身來,眼睛直勾勾盯著我,「不如同本相試試如何?」
是蕭灼。
「你太失禮了……」
我顫抖著嗓音說,「蕭丞相,你怎可覬覦自己同僚的妻子?」
他不以為意:「是你舉止不端,第一次見面便同我眉目傳情。程卿卿,你聞聞你身上的味道,出來採蓮也要燻香,還不是為了勾引男人?」
說話間,他的手就要落在我肩上。
然後我看到了許流昭。
越過蕭灼的肩膀,她正站在他身後,目光冷漠又厭惡地看著他,落到我臉上時,卻又盡數化作無聲的、溫柔的安撫。
「別怕。」
她以口型ťü₍說完,就伸出手,猛地把蕭灼推進了湖裡。
冰涼的水花濺在後背,浸入薄薄的衣料,我死死咬著嘴唇,被許流昭拉起來,走入內室。
碧月已經被打暈過去,所幸性命無虞。
「我猜的沒錯,哪怕我阻止了一次,劇情還是會繼續往下走。」
她一面將畫舫向岸邊駛去,一邊對我說,「所以,隻要你仍然在京城內,今日之事還會上演千百次。」
我漸漸緩過神來,喃喃地問:「隻要我不出府,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家中……」
「待在家中,就不會出事了嗎?」
她冷靜地說,「你難道忘了,第一次不就是在將軍府裡,西偏院的閣樓上?」
我再也無法心存僥幸,抱緊手臂,仰頭看著她:「那我該怎麼辦?」
許流昭微微側頭望向我,這一瞬,日光落進那雙眼睛裡,光華流轉,像是冬日裡破開冰層的灼灼烈焰:「逃出去吧——程卿卿,我帶你逃出京城。」
7
林肇即將凱旋回京的消息傳來時,我與許流昭已將一切打點妥帖。
似乎看出了我心底尚存幾分猶豫,她挑了挑眉:「怎麼,舍不得你那青梅竹馬的、說要用鐵鏈把你鎖起來的好夫君?」
我搖搖頭:「若是我們就這麼走了,我父母親族……」
「程卿卿,你放一萬個心,程家勢大,宗族勢力更是盤根錯節,就算你跑了,也沒人動得了他們。便是有一日,大廈將傾,那也不是因為你,而是功高震主的緣故。」
受規矩約束,我早已習慣那種半藏半掖的說話方式,可許流昭一開口,便是萬分直白,不給人半點回轉的餘地。
我被她說得狼狽的同時,又不免有幾分羨慕。
當夜,我與程卿卿換上粗布麻衣,留下讓碧月等人回程家避難的書信後,便從後門離開了將軍府。
程卿卿租了一輛馬車,並未僱車夫,自己駕車而行。
她以粗布束發,打扮得十分粗陋,又在我臉上塗了許多東西:「如果守城門的侍衛問起來,我就說你得了肺痨,到時候記得咳嗽幾聲,咳猛一點,他會放我們出去的。」
「……好。」
我們逃出京城,一路快馬加鞭,直至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了距離京城百餘裡外的一座小城。
隻是一夜醒來,我和許流昭的通緝畫像已經貼滿全城。
窗外,已有官兵拿著畫像挨門挨戶地打聽,許流昭將窗戶打開一條縫,看了片刻就關上。
她轉頭看向我,神情異常嚴肅:「程卿卿,他們發現我帶著你逃了,通緝令已傳至此處,遍布全城。」
聞言,我頓時慌亂不已,六神無主道:「那怎麼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別慌。」
她語氣始終冷靜,「這等陣仗的通緝勞民傷財,卻隻針對你一介女子,不會持續太久的。否則御史臺接連上奏,他們可就維持不住自己賢臣明君的人設了。」
「隻要避過這一陣,逃到離京城極遠的地方去,就從此安全了。」
她的話,令我懸在半空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然而許流昭卻轉身,從案幾上拿起一把生鏽的剪子:「過來,我幫你把頭發剪了。」
一瞬間,我怔在原地。
我的頭發,自幼便用何首烏和茉莉頭油細心養著,時至今日,已養出絲緞般的光澤。每日清晨,碧月光是為我梳頭,便要細細梳上小半個時辰,唯恐多掉落一根。
無論是旁人還是我自己,都覺得這一頭青絲極為珍貴,便是用再貴重的金玉寶石裝飾也不為過。
可如今,許流昭說要剪了它……
「可以不剪嗎?」
我茫然地看著她,卻見許流昭搖了搖頭,「程卿卿,這一路走來,你也看到了。凡是平民女子,大多著粗布麻衣,面色黢黑,頭發也是黯淡無光。如果不剪掉,又有誰會認不出來,你就是通緝令上那個人?」
我終究還是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