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路上,爹娘親手殺了我。
屍體還未涼透,他們剝下我的嫁衣給妹妹換上。
我爹曾和狐仙立下契約,十六年後送一女兒入深山圓房。
妹妹不知從哪窺見狐仙真容,以死相逼也要嫁給他。
坐上花轎的妹妹不勝嬌羞期許。
他們不知道,我是狐仙尋了五百年的人。
1
我飄浮在半空,看著自己屍體橫躺在地上,嫁衣散開,似一朵浴血的花。
唇邊烏黑的血無人過問。
爹娘忙著解我衣裳,給我的親妹妹虞妙顏換上。
他們暗自慶幸:「還好給她喝的是毒酒,讓她活活痛死,沒有弄髒這身十幾個繡娘熬夜趕出的嫁衣。」
虞妙顏換上本屬於我的嫁衣,站在月光下,紅衣雪膚,恍若月宮臨世的仙子。
「爹爹,娘親,我可比姐姐好看?狐仙大人會喜歡我嗎?」她粉面羞紅,袖下手指握在一起,緊張又無比期待。
我娘上前輕拍她的手,是我沒有見過的慈顏悅色。
「你姐姐虞栀相貌平平,還是個結巴,哪能比上你半分?」我娘心疼地嘆了一口氣,「狐仙雖說是仙,但難逃嗜血妖性,本來是讓你姐姐嫁給他,滿足妖的淫樂,不管她是生是死,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你呀,放著滿城青年才俊不要,非要搶著嫁給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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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妙顏不悅皺起秀眉:「娘親你根本不懂,狐仙大人俊美出塵,溫柔體貼,哪是世間男子能比的……」
樹影重重的山間,忽然響起詭異的吹奏聲。
狐狸娶親,凡人避讓!
無數隻紅狐狸從山中憑空出現,密密麻麻站在樹叢、怪石上。
饒是我死了,也覺得毛骨悚然。
一隻穿靴戴帽的狐狸,人模人樣地走到他們面前。
我爹娘緊張站成一排,擋住我的屍體。
它聲音陡然發尖,似狐狸嚎叫:「為何會有凡人血味?」
我爹娘對視一眼,冷汗涔涔滴落,眼珠子閃爍不停。
我的亡魂飄到狐妖面前,以為它是妖能看得見我,為我申冤報仇。
它暗綠色的眼睛,向我魂魄望來的那一瞬,我妹妹虞妙顏抬起手,柔柔道:「……剛才不小心割傷了手,弄髒了狐仙大人的地盤。」
她抬起瑩白的手指,幾滴血珠湧出。
狐狸使者盯著她看了一會:「你是大人要娶的新娘?虞栀姑娘?」
虞妙顏鎮定頂去我的身份,柔婉道:「正是!受家父所託,完成十六年前契約,嫁給狐仙大人。」
面前似人的狐妖發出桀桀怪笑:「你若敢欺瞞狐仙,會受剝皮剔骨之刑,魂魄會被狐火灼燒,永世不得解脫。」
竟這樣嚴重!
我娘差點忍不住上前拉回虞妙顏。
虞妙顏像是發了瘋,著了魔,非嫁給狐仙不可。
「我正是虞栀,狐仙大人等了十六年的未婚妻。」她淺笑著又一次重復。
她這樣篤定的語氣,鐵了心要代替我。
狐妖轉過身領路:「時辰到,新娘上轎。」
虞妙顏蓋上蓋頭,朱唇露出期待笑靨,她得償所願了。
數不清的狐狸跑來,它們兩腳著地站起來,抬著花轎朝著漆黑的山林深處走去。
我的魂魄沒能追上去,困在我的屍體附近。
2
漫山的狐妖消失,我娘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嗚嗚哭個不停:「荒山野嶺,嫁去狐狸窩,陪的不知是個什麼東西,我的顏兒好生命苦!」
我飄浮在我娘面前,她的眼淚穿過我掌心,一片冰冷。
本該嫁去狐狸窩,給狐仙當新娘的人是我。
但我娘從來沒哭過。
她說,這就是我的命。
二十年前,我爹屢次科考不中,家裡一貧如洗,他在回鄉的山路上遇到了,銀發紅衣的狐仙。
狐仙答應滿足他一個心願,但要付出等同代價。
我爹磕求,他隻要能當官發財,平步青雲,讓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答應!
狐仙讓他生下女兒後,等到十六歲那年,送入山中與他拜堂成親。
我爹想也不想,滿口答應。用血和狐仙籤下契約。
第一年我娘生下我,他們並無喜色,隻是松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完成和狐仙的契約。
他們把我當成契約祭品,扔給乳娘撫養,養在偏院,不管不顧。
又隔了三年,我娘生下了妹妹——虞妙顏。
她生得同她名字一樣,粉雕玉琢,曼妙容顏,剛滿一歲就能說話,五歲能作詩,十歲時在花叢起舞,引得彩蝶停駐。
相比之下,我長得平庸至極,甚至和爹娘都不相像,還有口吃的毛病。
他們越發嫌惡我,不讓我進正院大門,不允許我喊他們爹娘。
直到十六歲這年,我出嫁了,嫁入深山給狐仙為妻,他們才松了口氣。
出嫁前,我娘端來一杯送別酒,在裡面摻了毒。
我一直渴望擁有爹娘的親近、寵愛。
妹妹被爹抱起時,我眼睛眨也不眨望著,等他們走後,我爬上樹,想象著這棵樹就是爹爹,我也能被抱著。
為了得到這份淡薄的親情,我近乎討好他們。
他們讓我嫁狐仙,我沒有反抗過,當成自己注定的命運。
他們送來的酒,我沒有懷疑過,受寵若驚地一飲而盡。
送親路上,花轎裡,毒藥發作。
我痛得眼淚直流,雙手在花轎裡亂抓,抓得十指血肉模糊。
如他們所言,我被活活痛死,五髒六腑潰爛,烏黑的血從嘴唇滴落,我終於不痛了,不動了。
爹娘匆匆趕來深山,不是來救我,他們等不及我屍體涼透,扒下我嫁衣給妹妹穿上。
這件黃金線,珠玉石點綴的嫁衣,一開始就是為虞妙顏所準備。
她不知何時見過狐仙一面,從此念念不忘,生出了代替我,嫁給狐仙為妻的想法。
爹娘視她為掌上明珠,虞妙顏發了脾氣,幾番絕食後,他們心軟了……
決定在出嫁當夜,等我暴斃後讓虞妙顏李代桃僵。
我也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從始至終沒有得到過他們一絲疼愛,比不上虞妙顏的一根手指頭。
新婚夜,本該是父母祝福,親朋相賀。
我卻孤孤單單死了,死在生我的爹娘手裡。
3
「這座山裡藏了不少妖精鬼怪,不能留著她的屍體,以免被發現!」我爹眼神陰鸷。
我娘慌張擦拭眼淚:「難道還要抬下山去?」
我爹朝深不見的懸崖山底看了一眼:「把她扔下去毀屍滅跡。」
他們抬起我,沒有絲毫猶豫、不忍,把我屍體朝懸崖裡扔下。
重物摔爛的聲音傳來,我爹娘松了口氣,擦去冷汗,露出笑顏。
「這個禍害,終於處理掉了!」
我的身體摔得四分五裂,魂魄上的禁錮也隨之消失。
他們借著夜色,匆忙下山離去。
我留在這座山上,漫無目的飄蕩,循著狐妖們詭異的喜樂吹奏聲,來到了山頂。
山頂洞府,用紅綢做裝飾,放滿鮮花水果。
看得出狐仙對娶來的新娘是上心的,並非如我爹娘所說,隻為滿足欲望,吸食陰元,吃心吞肺。
虞妙顏穿著我穿過的嫁衣,嫁衣衣襟上有一角染著我吐出的血汙,混在並蒂花的花紋裡很不起眼。
她頂著蓋頭,隻能看見自己腳尖。
而我先她一步,看清了她要嫁的狐仙。本屬於我的夫君。
紅衣上銀發剔透如雪,一直垂落到腳踝。
面容被黃金做的狐狸面具擋住,隻露出淺綠色的瞳,猶如碧璽春水。
此身風華,哪怕看不清臉,也叫人過目難忘。
不怪虞妙顏見過他之後,凡人再難入眼,得了相思病般非要嫁他不可。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魂魄湧起奇怪的感覺。
似曾相識……
狐仙警覺地朝我方向看來,他被虞妙顏握住了手:「白珩,我怕……」
她聲音婉轉能滴出水來。
在我毒發時,她對我說話的聲音,卻刻毒到了骨子裡:「虞栀你無鹽平庸,連話都說不完整,父母尚且不喜歡你,何況是狐仙大人!」
「隻有我才配成為狐仙的妻。」
我未來得及嫁的夫君,他叫白珩。
白珩收回視線,或許他能看見我,也隻把我當成山間的孤魂野鬼。
「別怕,我在。」他聲音清凜,似在哪裡聽過。
穿過蓋頭,能看見虞妙顏水眸流轉,香腮紅潤的樣子。
此刻,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他們同一色的喜袍說不出的般配,拜了天地。
「白珩與虞栀良緣永結,共赴白頭之約。」
金色字體浮起,是我爹當年與狐仙立下的契約,最下面還有我爹按的血指印。
可是光芒沒有散去,契約沒有達成。
同時一道天雷,劈在紅燭香案上,嚇得小狐妖們四散奔逃。
身為凡人的虞妙顏也嚇得發抖,她沒來得及躲進白珩懷裡。
他忽然顯現出巨大雪白的八尾妖身,眼睛從春潮的碧綠,變為赤紅。
利爪按在虞妙顏身上,隻要稍微用力就能把她化為一灘血水。
「白……白珩夫君……」虞妙顏恐懼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這一刻,我看出她後悔了。
妖再美,還是妖,會吃人!
巨大的白色八尾狐,低下身軀,利齒貼近她的脖子:「你不是阿栀,你把她藏在了哪?告訴我!」
4
虞妙顏在他利爪下掙扎,花容蒼白失色,淚如雨下:「夫君……我就是虞栀。」
她以為她咬定是我,就能逃過一劫。
在我嫁入深山前,狐仙白珩沒有見過我。
鮮紅鴛鴦的蓋頭滑落,露出虞妙顏淚光漣漣的悽婉容顏,越是易碎,越是美得驚心。
白珩像是受了刺激,赤紅的獸瞳中卷起洶湧殺意。
「你是誰?阿栀不長你這樣!」
他危險低下臉輕嗅:「你身上有阿栀的血味,她、在、哪?」
面對巨大的狐妖,自己在他血紅的妖瞳中不過是芝麻一樣的點,虞妙顏終於慌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道:「我確實不是虞栀,但我也真心愛你!我不在乎你是妖是仙,我不怕你,我隻想嫁給你。」
「我比她更美貌,我能吟詩能作畫……爹娘用心栽培我,我是永安城裡第一美人才女!」她伸出纖纖玉指,妄圖去撫摸狐妖雪白的毛發。
「虞栀算什麼?結巴膽小,醜陋無用!」
「當年父親與狐仙大人定下契約,隻說把女兒嫁入深山,沒有指定是誰。為什麼不能是我?我才配得上顛倒眾生的狐仙大人!」
她的手指,甫一落在白珩的爪子上,立即被他踩在腳下。
「骯髒凡人,也配碰我?」他傲嬌低眸,聲音冰冷,如冰玉相撞。
我浮在空中也聽得膽寒。
我也不明白,狐仙為何要執著娶我,一時不知該慶幸死在半路,還是惋惜沒能活著與他成親。
虞妙顏發出慘烈尖叫,她的手臂被狐爪踩碎。
白珩還沒打算放過她。
他冷冷道:「使者已經告訴你了,膽敢冒領身份,會受剝皮剔骨之刑,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會的,我這樣美貌,狐仙大人怎麼忍心下手?」
「我沒有錯,我愛慕大人,想和大人結為夫妻……」
「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該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