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跟趙武將的幺女抬錯了花轎。
等眾人反應過來想換,那位原嫂子已經入完了洞房。
我哥這個大老粗就這麼糊裡糊塗地多了一個大家閨秀的媳婦兒。
可後來他在院子裡拿大刀替嫂子砍絲線。
我又覺得他倆挺配的。
1
哥成親那天,我跟娘說不出的高興。
他十四歲跟著同村的叔伯出去討生活,我們都以為隻能做些扛大包的苦力。
可一番造化,路上救了個兵頭子,兵頭幫他入了伍,等他再回村接我們,已經是個從五品的定遠將軍。
剛到京城進府那天,我娘笑得臉都開了花。
那寬敞的院子、講究的屋子和屋子裡看起來就貴的擺設,等咱回村,夠給鄉親們吹三天三夜。
可笑著笑著,娘就哭了。
我哥的衣服底下,是一條壘一條的傷疤,有一道離心口就差了半指遠,看著就知道當時有多兇險。
娘說這富貴是哥用命賺的,得讓他先過好日子。
男人的好日子是什麼?那當然得老婆孩子熱炕頭。
我哥救的那個兵頭姓趙,也封了個五品將軍,比我哥高半級,他們在戰場上就約好了,如果能活著回來,趙將軍就把小女兒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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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知道了,屁股還沒坐熱就要開始操辦。
我偷偷問他:「哥,你喜歡那個趙姑娘嗎?」
他看了看天:「打仗的時候不想什麼喜不喜歡,就是多找點念想活下來。」
他的眼神很空遠。
我想戰場是很難的吧,所以除了我跟娘,他還得想更多可能的好日子才能撐下來。
他接著又說:「不管以前喜不喜歡,娶了以後我都會喜歡,不讓她凍不讓她餓,也不讓她不痛快。
「小枝,記住了,這才是男人,如果將來你嫁的人做不到,告訴哥,哥去把你搶回來,反正咱家現在有錢,能養你一輩子。」
2
我哥想得很好,可臨門一腳,新娘的花轎抬錯了。
那天突然刮了妖風,轎子抬到街口的時候,被吹得東倒西歪的,偏偏尚書府嫁閨女也走同一條路。
剛剛好,最近京郊的姻緣寺出了一個很靈的畫師,家家成親用的都是他畫的同一款轎子和嫁衣。
所以兩家的下人都沒發現,妖風過後,他們把花轎抬錯了。
等拜了天地入洞房,掀開蓋頭準備喝交杯酒,趙家的丫鬟才驚叫道:「你是誰?我家小姐呢?」
我跟娘聽見聲響趕過去,就看見一個女子,穿著大紅的嫁衣,低頭坐在床邊,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說不出的溫婉。
哥哥柔著聲音,磕磕巴巴地說:「姑、姑娘放心,我已經讓人去通知顧府了,他們很快就會來的。」
我站在後面,看見他耳後一片通紅。
旁邊的丫鬟七嘴八舌地解釋了一通,我跟娘才知道,那不是趙家姑娘,而是尚書府的喬初瑾小姐。
不像我哥的婚事默默無聞,她跟顧清顧大人的婚事可是京城近來最熱的話題。
就連我這個剛來的鄉巴佬都知道,尚書府的嫡長女前半輩子過得苦,在一個刻薄的繼母手下討生活,可她親娘在天上保佑得好,竟叫首輔家的公子看上了。
那位顧清大人不僅家世好,才學也好,十七歲得中探花,不過四年,就做到了五品文官的位置。
大昭朝的文官金貴,同品階的可比武官值錢得多。
唉,我哥是真的比不起。
哪怕我都看見了他眼裡的星星,他也隻離喬小姐遠遠地站著,不住地寬慰顧家馬上就會來人。
可來的隻有一個老嬤嬤和小丫鬟。
老嬤嬤抹著淚說:「小姐,顧家那邊發現得晚,顧公子和那位趙小姐已經入了洞房,顧家說,這門親怕是換不回來了。」
小丫頭口就快多了,張嘴就罵道:「府裡那些殺千刀的,一聽說顧家不娶小姐了,抬腿就把陪嫁抬回去了,連接都不來接小姐,我們可怎麼辦,真要再回喬府嗎?回去了,還不知道下次會把小姐嫁個什麼腌臜人家。」
娘到此時終於聽懂了,揮了手讓家裡的下人出去,她幹這種使喚人的舉動還是不太習慣,緩了一會兒,才準備開口,那位姑娘卻先張嘴了。
她抬起頭,直直看向我哥,聲音有些顫,可更多的是一股勁兒,一股想為自己爭一次的勁兒。
她說:「宋公子,木已成舟,你可願意將錯就錯娶了我?」
很久很久以後,哥哥才告訴我,他掀開蓋頭瞧見嫂嫂的時候,以為自己娶到了仙女,可才看了一眼,就讓人打破了美夢。
好在老天爺有眼,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所以他的答案,當然隻有肯定。
3
那晚可真是混亂,等把趙家的人和嫁妝安排去顧家,洞房才重新開始。
娘看哥那個呆頭鵝的樣子,竟拉著我蹲在窗戶底下聽牆角。
我蹲得腿都麻了,才聽見裡面兩根木頭說第一句話。
我哥說的是:「你、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去睡榻,我明白的,我是個粗人,跟你們不一樣。」
喬小姐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吧唧」一聲,聽著就像我平時親小貓的聲音。
然後喬小姐也結巴了,小小聲說:「這、這下你懂願不願意了嗎?」
我哥懂沒懂我不知道,反正我娘肯定懂了,她拉著我起身,走遠了才哈哈笑道:「好好好,這個媳婦兒娶得好,你哥真是白長那麼大個,還沒個姑娘利索。」
我娘高興,我就高興,可剛走了沒兩步,我們就聽見了不那麼讓人高興的話。
是嫂嫂身邊那兩個陪嫁。
那個丫鬟叫翠環,鼓著嘴說:「小姐真是命苦,顧公子多風雅,現在卻要配個泥腿子。您看他們府上這個亂糟糟的樣子,剛剛去廚房,竟然連燒熱水備著都不知道,還要我們親自燒。」
陶嬤嬤喝了她一聲:「沒規矩,什麼他們府上?以後這也是小姐的府上,姑爺老夫人和姑小姐也是我們的主子,你把好你的嘴,別給小姐惹禍。」
訓完了,卻連她自己也嘆氣道:「還能怎麼辦?小姐連個嫁妝箱子都沒有,這就是最大的把柄,往後吃穿全靠人家,連大聲說話的底氣都沒有。」
我想說她們說得不對,我哥說了,他才不會讓媳婦兒不痛快,我家現在也有錢,供得起吃穿。
但娘沒準我說,她拉著我回房,數了大半夜的金子。
那些金子是哥哥給的。
哥哥說他當了先鋒以後,每次打完勝仗,大將軍就會給他們按功勞分敵人那裡搶過來的東西,他不懂珠寶首飾,要的都是等值的金子。
娘剛來那天,他就把這些全搬到了娘房裡,因為娘以前說過,這輩子要是有命睡在金子上,那她也算沒白活。
哥記得她這個心願,所以給她攢了很多很多金子。
娘把金子分成三份,一份指給我說:「這些留著給你做嫁妝,我算是看出來了,京城人講究,姑娘家要是帶不夠能吃一輩子的嫁妝,得讓人戳脊梁骨,你看你嫂子,人才比你哥好那麼多,還因為嫁妝擔心被咱家說嘴。」
我挺喜歡這個嫂子的,但我更喜歡我哥,聽了不開心道:「我哥人才也不差啊,他是黑了點,可長得多俊,從小村裡的小姑娘就都愛圍著他轉。
他文的是不行,可您不也看見了嘛,早上起來在院子裡耍刀耍得多好啊,那些丫鬟眼睛都看直了。」
娘嘿嘿笑了笑:「那是,我兒子,能差嗎?」
接著又指著另外兩份金子說:「這兩份,一份給你哥,一份用來平常過日子,娘想把它們都給你嫂子管,讓她安個心,你同意嗎?」
我點點頭:「本來也是哥賺回來的,給嫂子管也是應當的。」
4
第二天一早,嫂子恭敬地給娘敬完茶,遞給娘一個抹額,還遞給我一個香囊,不好意思地說:「東西簡陋了,請婆母和小姑不要嫌棄。」
新媳婦嫁前在家是要給夫家人繡些繡品,但她的嫁妝全被喬家抬回去了,連換洗衣服都是差人出去現買的,哪裡來的抹額和香囊?
哥哥扶著她坐下,心疼地解釋道:「這是瑾娘昨晚熬了一夜繡的,她說已經禮數不全了,能彌補的就得盡量彌補。」
我們再仔細去看,她的眼底果然一片青色。
娘說得沒錯,嫂子心裡是不安的,所以不肯再出一點點錯。
我趕緊拉起她的手道:「什麼小姑不小姑的,嫂子你以後就跟哥一樣,叫我小枝就行,你這雙手可真巧啊,香囊上的蝴蝶跟會飛似的,不像我,針腳都還不會碼。」
她眉眼露出一絲輕松,像找到了事情做:「妹妹要是願意,我們可以一起練。」
娘打斷她道:「那可不行,大樹他媳婦兒,等過了三朝回門,你就該把家裡這攤子事管起來了,哪有工夫陪著她小孩子家玩。」
「您這是要讓我管家?那怎麼行,媳婦還年輕,還得多跟長輩學習,您折煞我了。」
嫂子一臉惶恐地拒絕,像是這事有多麼不可得。
娘把鑰匙往她手裡一塞:「你就當幫幫老婆子,他們天天拿這個賬那個賬的來找我,我大字都不認幾個,哪裡看得懂,煩都煩死了。吶,庫房的鑰匙交給你了,你得空就去清點起來。」
庫房裡,是娘搬進去的金子和一些跟別的武官家互送的禮。
等發現娘是認真的,連哥哥也握著她的手讓她收下,她才捏著鑰匙,鄭重地應道:「媳婦兒跟您保證,一定讓這個家每筆賬都有出處,不辜負您的信任。」
當天下午,她連我哥這個新婚丈夫都不顧了,帶著陶嬤嬤和翠環,一頭就扎進庫房又盤又寫的。
娘怕她們熱壞了,讓我送點綠豆湯過去,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翠環的嘴又在噼裡啪啦,不過這回說的是好話。
「真沒想到,老夫人這麼大方,管家權啊,哪家府上的老太君不是把在自己手裡,非把媳婦熬老了才肯給,小姐,姑爺一家信您呢。」
嫂子沒說話,臉上卻帶著笑,不是早上那種小心翼翼的,而是踏踏實實,看著就讓人舒心的。
真好,她懂娘的心意。
我噌地一下伸出頭道:「嫂子,我來給你送湯了,還想替我哥說句話,這些金子銀子晚點收拾又不會跑,你理理他吧,他都從這院門口經過十趟了。」
嫂子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羞的,臉刷地紅了,也不搭腔,招招手道:「小枝既然來了,那就幫幫嫂子吧,你十三了,也該學起來了。」
唉,本想幫幫我哥,結果連自己也給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