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就開始規劃以後了,看來盼著婚期的不止我一個。
葉逸已經在春山寺待了半個月,就是為了躲家裡的清淨,本來已經打算回去,現在又重新住了下來。
僧人晨起誦經,我會在那時候裝模作樣地給陸家抄一些經文,等到晌午過了,清晨的寒意散去,用過素食,葉逸就帶著我在春山四處轉,他好像對春山的每個角落都很熟悉,能跟我說哪裡有兔子洞,哪裡有能吃的果子,哪裡有有毒的蘑菇。
他說春山的春天是一個樣,夏天、秋天、冬天又是別的樣子。
絮絮叨叨,熟悉之後發現他有些小嘮叨,說到自己喜歡的事可以說好久。
他還帶我下山去附近的村子,酒幡招搖,他帶著我在對面的鋪子坐下。
跟我說,這裡的桃花餅跟對面酒肆的桃花釀都是一絕。
他對這些事也頗有心得,可以跟我說這兩樣的制作工藝,在桃花餅上桌之後,他的聲音停了好一會。
「我太多話了,是不是?」
我剛捏上桃花餅,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不會啊,我覺得你說得很有意思。」
葉逸說的話總是很形象,不用努力去想,一幕一幕就自己跳進腦海裡,聽他說話就跟聽完了一部紀錄片或者電影一樣。
而我本身不怎麼愛說話,剛好跟葉逸互補。
我抿著嘴,因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恥,就看到他又在摸他的玉笛,我發現他在害羞或者緊張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摩挲笛子。
我指了指:「能吹給我聽嗎?」
他愣了一下,解開了系繩,說了聲「獻醜」,好像思索了什麼,就將笛子放到唇邊吹奏。
我不通音律,隻能說出一些直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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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逸吹玉笛的時候,我感覺心很平靜,又似乎有些安靜的繾綣。
我一直看著他,他在吹完後卻不敢看我,白淨的臉頰透出紅潤的緋色。
他好像透過笛音向我表達了什麼。
我捏了捏手指頭,正想說些什麼,他忽然將玉笛放在桌面,起身站起來:「我去買一壺桃花釀。」
他離開的背影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我邊吃餅邊笑,珠兒給我倒了杯茶,對我說:「小姐,來寺裡祈福已經一個月,該是時候往府裡寫些信了。」
我怔愣了,往陸府寫信?
還有這茬事?
她將茶往我這裡推了一下:「老爺和夫人,還有少爺應該都想小姐了。」
我望著珠兒,她一貫板著臉,看著怪怕人,但是人很可靠,總是提醒我許多事。
葉逸拎著一壺酒回來,坐在我身邊,拿了個空杯子,給我倒了一點點:「淺酌不醉人。」
我嘗了一下,又讓他倒了些來,緩緩吐出口氣:「好羨慕你可以去那麼多地方。」
不像我,車禍前,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出行,來到這又一直待在陸府。
「你都去過哪裡?」
他愣了一下,眨了下眼睛,感覺那短短幾秒鍾,他好像想了很多事。
「其實不多,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沒去,等以後……」他頓了頓,稍微垂了下眼皮,又很快抬起眼來,鄭重地看著我。
「等以後我們成親,草原、雪山、江河湖海,我都帶你去看。」
這一霎,我望著他的眼睛,心跳隆隆作響。
我向他傾身過去,對他招手,他以為我要說悄悄話,紅著臉附耳過來,我用寬大的袖子擋著,在他發燙的臉頰上輕輕一點。
觸及既分。
他屏住呼吸,抓緊玉笛,愣在原地,眼睛虛虛地眨了兩下,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出神放空,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都紅得徹底。
14
我掩飾性地將酒喝完,這種舉動對於大家閨秀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左右看了下,幸好此時沒什麼人,這個角落隻有我們三人。
珠兒的眼神已經完全冷下來,不知道想用眼刀殺死我還是殺死葉逸。
我被酒嗆了一下,葉逸終於回了神,松開了玉笛,看了我一眼,有被火燒了一般挪開,拿起一盞茶仰頭喝了幹淨,卻沒發現那盞茶是我的。
我在他喝完之後才說:「這是我的杯子。」
他好像受驚的兔子,一下把茶杯松開,茶杯滾了兩圈,滾到桌子邊緣。
我實在是忍不住笑,他看著我,嘴角也慢慢上揚。
這時候,酒肆前停了一輛馬車,看著怪氣派,我瞥了一眼,隻見馬車內下來了一個風姿卓越的男子,看著單薄纖細,有幾分女相。
我本沒上心,打算轉頭繼續吃桃花餅。
那輛馬車下來了第二個人,相貌俊朗,氣質沉穩。
我連忙轉回頭,拉著葉逸就要找地方躲。
可已經遲了。
珠兒對著那第二個下馬車的男子朗聲道:「少爺。」
我的呼吸一滯,接著就感覺被我牽著的手反過來將我十指緊扣,力道大得都有些疼。
陸放望著我,原本翹著的嘴角慢慢抿平,往下撇,眼神暗如黑洞。
我不自覺地往葉逸身後縮了一下,就感到那道停在我身上的視線更加危險。
葉逸忽道:「哥?你們來這做什麼?」
住嘴!豬隊友,兩個!
我看過去,馬車上又下來第三個男子,長身玉立,芝蘭玉樹。
葉逸叫他哥,那他應該就是本書的男主角——葉珏。
陸放是男二。
那第一個下馬車的人不會就是……女主吧?
葉珏對著葉逸單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笑了起來:「喝酒談生意。」
陸放沉著臉一步一步走過來,好像帶來了半邊天的陰雲,他走到我跟前,看也不看葉逸一眼,鉗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外拉:「跟我走。」
我不敢動,著急之下喊他:「哥哥。」
他這副臉色,感覺陸狠隨時會出來。
葉逸這時候說:「陸大哥。」
陸放冷冷地看著他:「你哥在那邊。」
葉逸顯然被他的敵意搞蒙了一下,略略皺了眉:「陸少爺,你抓痛她了。」
我想說,你們兩個手勁都不小。
陸放收了收手力,葉珏走了過來,好似沒有正形,將胳膊搭在了陸放肩上:「巧了這不是,之前我還想著葉逸在春山寺靜修,會不會遇上你妹妹。」
他看向我和葉逸,最後目光落到我們交握的手上:「看來這門親結得不錯。」
我和葉逸對視一眼,將手縮了回來。
「算算日子,婚期也快了,到時候我們就是……」
陸放推開喋喋不休的葉珏,手扶正了桌上的茶杯,視線逡巡一圈,重新落到我身上,將從葉逸身邊拉過,直接越過女主,將我送上馬車,對她說:「借你馬車一用。」
秦修點了點頭,反倒是葉珏在喊:「你把馬車駕走了,我們怎麼回去啊?」
沒來得及跟葉逸告別,方才隻顧得上回頭看他一眼,他看著我,隱隱有些擔憂,不太明白眼下的情況。
馬車內寬敞,但我被陸放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縮得遠遠的,生怕一不留神,他又要掐死我。
「你跟他什麼時候遇見的?」
陸放開了口,不辨喜怒。
「進寺第一天就遇到了。」
「祈福?」他似乎沒打算等我的回應,「這一個月你怎麼祈福的,跟葉逸一起祈福?」
我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辯解:「每日祈福完成之後再和他一起出遊的。」
好像聽到了一聲冷笑,但我看過去,陸放的臉色沒有一點變化。
更可怕了。
之後他再沒說一句話,待到馬車停下,我才松了口氣。
陸放先下了馬車,然後回身來接我,所有情緒都被潛藏下去,他好像又是哪個沉穩冷靜的哥哥。
我一掀簾子,看到陸府門前的石獅子愣住了。
「哥哥,我應該回春山寺。」
他一伸手,直接摟腰將我抱下來,我的腳挨到地面站穩之後,他立刻松開。
「從今天起,你就在家裡待著。」
15
陸放讓我回陸家,但除了他,陸府應該沒有一個人希望我回去。
陸老爺視我如無物,陸夫人看我的眼神之利,好像要把我撕碎。
我在房間內來回踱步,邊走邊薅頭發。
陸狠當時跟我放狠話,我要是讓陸放傷心他就噶了我,但是生氣應該不算在傷心這個範疇裡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惴惴,這個頭還能不能好好安在脖子上?
院子裡傳來腳步聲,陸放走進來,身後跟了兩個丫鬟:「以後就讓她們伺候你。」
我看著陌生的面孔,看著陸放,大膽發問:
「珠兒呢?」
「她犯了錯,管家把她調到別的地方去了。」
珠兒一直跟著我,盡心盡力。
「她犯了什麼錯?」
「她是你的貼身丫鬟,卻未能盡責,讓你與外男私會,甚至飲酒,便是她的失職,難道這不是錯?」
陸放的一句反問讓我愣在當場:「可,可我跟葉逸已經定親了啊。」
「隻是定親,」陸放看著我,黑眸如深潭,「你現在仍舊未出閣。」
他的眼神好像將我禁錮住,我有一時的恍惚,眼前這個人是陸放還是陸狠,不由自主地輕聲叫他:「哥哥?」
他望著我,斂了斂眸,揮手讓那兩個丫鬟下去。
整個房間內就隻有我跟他,霎時間空曠得可怕。
我忍著遠離他的衝動,跟他僵持,陸放忽然說:
「葭兒,你別怕我,我不會再傷害你。」
我正在想我怕的不是你,又聽到他說:
「他也不會。」
我徹底愣住。
「你已經知道他了,知道我身體裡有另一個人,對嗎?」
我的大腦險些停止運轉。
原書中,女主也是到了後期才發現陸放有人格分裂,現在她連身份都沒在陸放面前暴露。
他為什麼現在主動跟我攤牌?
陸放望著我,低聲緩緩地說:「他給我留了字,告訴我,那天在書房,我中的藥是你……」
我心髒驟停,沒忍住小聲地爆了句國粹,下意識地想跑,卻被他一下扣住。
別不是劇情要修正,還是要我死,我正想再垂死掙扎的時候。
「別怕。」
陸放開口:「我確實生了氣,但相比你給我下藥,我更氣他傷了你。」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我的脖頸上:「當時你嗓子壞掉,不是因為風寒,是他對你動了手,對嗎?」
很難不點頭。
如陸狠所言,我真的成了鹌鹑,在陸放的手下瑟瑟發抖。
「哥哥,我知錯了。」
不管怎麼說,先道歉總是對的,我誠懇地看著他:「我之前是……是鑽了牛角尖,走錯了路,我已經知道錯了,哥哥。」
他扣著我肩膀的手好像松了松,我以為說動了他,更加誠心誠意:「哥哥對我好,之前是我太貪心,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哥哥就是哥哥,我不會再多想有的沒的……」
我發自肺腑地說了一通,他的神色卻越來越怪,怪到我的聲音不由得降低,直到不再說話。
陸放眼中好像失了神採,微微歪頭看著我,有幾分茫然。
「你現在……」
「我現在絕對尊敬哥哥!」
我的聲音擲地有聲。
16
陸放一下放開了我,像是被什麼拉著,後退了半步。
他攥緊了拳,沉聲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他匆匆離開,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他喊:「哥哥!」
陸放頓住,回頭望著我,眼中像是突然燃起了一團火。
我被他的眼神嚇得怔了一下,嗫嚅著說:「珠兒,珠兒很好,不要罰她,好嗎?」
那團火像是被澆熄了。
他沒有答我,離開了我的院子,一步沒有停。
珠兒回到我身邊,並沒有受罰,我放了心。
但嫁衣已經縫制完,我望著被小院局限的天空,每日無所事事,越發想著葉逸給我說的話。
他說成親之後,帶我去雪山,去江河湖海,他的笛子吹得好,以後也可以讓他教我,他肯定很樂意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