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聲音冰得嚇人。
「在我身邊跟了十年,說跑就跑?
「你的喜歡就這麼輕易換人的嗎?」
他如同質問犯人般質問我。
而自己宛如完美的受害者。
純白月光下,有那麼片刻的寂靜。
我仰起頭,看著他,難得朝他笑了笑:
「所以你想讓我當你的情人,還是第三者?」
「你說什麼?」
他眉頭皺了皺,忽而往後退了半步。
就像是被我露骨直白的字眼戳到了痛處。
而我,終於能夠將這些爛在土裡的東西挖出來。
陳列在我與他面前,看個清楚。
「我在說在你眼裡的我和你。」
賀晏抓著我的手臂:「你一定要說這麼難聽嗎?」
他看我的眼神凌厲陰沉,我知道他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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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忍著手臂的疼,笑著說:
「那不然呢,是朋友,知己,還是青梅竹馬。」
我終於肯承認。
我一直在美化他。
美化這段關系,美化他給我的曖昧。
可是美化的事物褪了色,就隻是髒劣俗物。
本就該藏著陰暗的角落裡,不見天日。
所以當它見了光,才會死。
他禁錮著我,一步一步往後施壓:
「沈眠,我和你之間從來都沒有那麼簡單。
「你說過,你會陪著我。
「是你先背叛我。」
我看著他身影朝我而來,遮住了月光,隻留下陰影。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使出全身力氣一把推開他: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就這麼揮之即來呼之即去。
直到此時,他還是不懂。
不懂我的十年意味著什麼,不懂我為什麼離開,又為什麼回來。
賀晏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用力,一時沒有防備往後退了好幾步。
他正欲說些什麼,卻在看到我的表情瞬間,話哽在了喉嚨。
像是幡然清醒自己做了什麼,他捏緊拳,嗓音沙啞:
「對不起。」
我沉默片刻,對他說:
「賀晏,這一次,我不想原諒你了。」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我,失魂落魄。
但我沒有心軟,再也沒看他一眼,就離開了。
我們多年的情誼終究還是耗盡了,以這樣一個狼狽的句點。
我想起小時候初次見他的情景。
他仍然像那時那般目中無人的模樣。
隻是,我不想再朝他伸手了。
因為我見過了更溫柔的月亮。
就再也不想收回目光。
17.
——
我和陸從之要在北城待上半月。
我沒想到的是,從那晚之後,賀晏便時常來找我。
起初還是和白冉一起來的。
但在一次飯局上,他們鬧得不歡而散。
那是我為了將陸從之介紹給小優他們組的飯局。
彼時,我正在同陸從之去前臺買飲料。
無意間撞見白冉和賀晏在走廊拐角爭吵。
他們談話的內容我沒有聽清。
但白冉走的時候,賀晏沒有挽留。
再後來,便是賀晏一個人來了。
他也無所謂陸從之在不在,仍舊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他這般噓寒問暖地示好,饒是我爸媽都覺得怪異。
他們當然不知道我和賀晏之間的事情。
隻是覺得我如今都和陸從之在一起了,賀晏這樣有些太不懂分寸了。
我自然也是這樣覺得的。
可是陸從之卻並未有絲毫不悅。
相反,他仍然端著那樣溫善的一張臉。
每當賀晏來時,我正準備將他趕出去,陸從之便會攔下我。
然後,以一副長輩姿態,將賀晏客客氣氣招呼進來。
我明顯能感覺到,賀晏表情是前所未有地吃癟。
他分明就看不得陸從之,卻又時時來受氣。
就連我們一同出門去露營,賀晏也會跟著。
陸從之笑笑,安撫我,回頭對賀晏說:
「也好,你來開車吧。」
我想,賀晏那樣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人,怎麼可能做別人的司機。
可是,賀晏答應了。
他看著我,眼裡不知是什麼情緒,嗓音微啞:
「好……」
我們去了水橋公園,冬日已近尾聲,卻還是有些略帶寒涼。
陸從之握著我的手走在前面,賀晏跟在我們身後。
距離隔得並不算近。
「我從前一向以為你溫善從良,卻忘了人不可貌相。」
我看著陸從之,有意打趣他。
他唇邊含笑:「我也並不是你以為的那麼大度的。」
我臉微紅:「果然,文人肚子裡都是墨,心眼和墨水一樣黑。」
他卻不知羞,將我手塞進他風衣兜裡。
我一時間都忘了身後還有人,隻覺得這樣的陸從之,我也很喜歡。
賀晏一路無言,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一直到我們下午回去,他都不發一言。
將車停好,他將鑰匙遞給我,準備離開時。
我還是叫住了他:
「賀晏。」
他猛地身形一頓,轉過身來看我,眼裡有細微的欣喜。
陸從之在我身旁輕聲說:「我先進屋,早些進來。」
等到陸從之進屋,賀晏才開了口:「我……」
許是今天一天沒說話,他聲音很幹。
我卻沒等他說話,打斷他:「你這幾天來找我,我的確是想不明白你想做什麼。」
我看著他, 他與那晚的陰狠全然不同,頹廢得變了樣。
「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和白冉分手了。」他聲音平靜道。
我卻沒有太多意外:
「如果你說你是為了你的自尊心和虛無縹緲的好勝心, 我或許會覺得的確像我認識的你。」
我停頓了一下,盯著他:
「但如果你告訴我,你是因為發現自己喜歡我才來做這些事。」
他喉頭動了動, 看著我的眼神帶著期待。
我輕輕笑了笑:「那我隻會覺得你活該。」
他所有的光瞬間暗了下去。
我看到他好幾次想開口說什麼,但始終沒有發一言。
夜晚的路燈亮起,遠方的天邊卻黑了。
我望著那暗沉的夜空:
「其實,你送我的那麼多禮物裡, 我唯一喜歡的, 是那本你最不感興趣的老書。」
他眉頭動了動, 我知道他記得:
「可惜,那都是你差點扔掉,而被我強行留下來的東西。
「所以你看,並沒有什麼值得遺憾的。」
我發自肺腑, 這樣覺得。
他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你說得對。」
「你回去吧。」我對他說。
他說好,轉身。
我盯著他的背影:「賀晏, 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
這一次,他攥緊了拳頭, 沒有回頭。
我沒有告訴賀晏, 其實白冉來找過我一次。
就在上一次他們不歡而散的飯局後。
白冉約我到咖啡廳。
也不是什麼宣言抑或警告。
她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冷靜。
她說:「你知道嗎, 賀晏去南城找過你。」
我固然是不知道的。
我笑了笑:「然後呢?」
她問:「你不明白嗎?」
我說:「那你明白他為何等你回來嗎?」
這一次,是她欲言又止。
而這, 就是我們最後的見面。
我沒有去打探他們分開的原因。
甚至不想去知道他來南城究竟是少年血性的一時衝動,還是別的說來荒謬的動機。
譬如, 「他喜歡你」。
盡管那是聽起來浪漫到近乎於小說的情節。
我那時候總想著,我們時間還很長。
「「「」他走的時候也不曾給你留下一枝玫瑰。】
——《森與島》
-
收回思緒,回到屋裡,陸從之正坐在沙發上看著老報紙。
那樣的畫面,像極了我曾經讀過的書裡的人。
溫煦又令人心動。
僅僅是看一眼就能洗淨心頭所有的陰鬱。
我走過去牽著他進了我的臥室。
臥室裡有一個陳年的大書櫃, 是木質的,復古又懷舊。
我從來沒有將自己心底的故事展示給別人看。
陸從之是第一個。
書櫃上面擺滿了書,其中被放在最上面那層,是我最喜歡的。
我將那本青色封面的書拿下,遞給他。
陸從之接過書,看到上面的書名會心一笑:
「《洛城》的初版, 我都不一定找得到,你竟然還有。」
我記得陸從之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才初二, 他長我幾歲, 卻也是年少有為了。
「連我自己都沒發覺,已經過這麼久了。」
陸從之一本本翻著我的書櫃, 眼裡有柔和的波瀾。
我側眼看他,一眼便難忘。
他常說遇到我是上天賜的緣分,可他不知道。
能遇到他,我打從心裡, 感謝老天的厚愛。
我看著窗外晨光, 溫暖如眼前人。
難得說出了我平生第一句情話:
「上次你說,我最喜歡的書是《森與島》,其實並不是。
「大概還要在更早以前,我就喜歡上《洛城》了, 它是我對歲月童話最好的幻想。
「就如同屏蘭先生對阿織所說。
「『人世間的紅線早就打好了結,所以縱然我們錯過千百次,也總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