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對這段感情也不是瞬間死心的。
說起來,在日常的相處裡就有端倪。
它處處提醒著我們不合適。
秦默從小長大的環境注定了有些東西他無法理解。
世界上無法掩蓋的三種東西,咳嗽、貧窮和愛。
他愛我,或許曾經是這樣。
可我身上背著債務,一天未曾還清,我就一天沒法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可能是我的樣子實在辛苦,秦默提出要替我還了,幾百萬對他來說其實很簡單。
但我怕。
怕我因此就虧欠了他,怕我從此以後就低了他一頭。
這是原生家庭深深烙入我靈魂的恐懼。
到最後秦默自己都煩了,讓我自己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吃穿住行從來都是高開銷,和我不一樣,我端著碗泡面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想他為了遷就我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他說他喜歡和我一樣。
積年形成的習慣要怎麼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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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陪我擠過兩次早班的地鐵後就再沒提過這事。
他帶我和他那群朋友聚過會。
我全程板正得像個機器人,生怕在什麼地方露了怯,或是什麼舉動出錯了給秦默丟臉。
他們對我也十分客氣疏離,隻是場子上始終不冷不熱。
沒辦法,他們說的我聽不懂,也根本接觸不到。
我辛苦地打磨著自己,希望能變成更好的模樣站在秦默身邊。
可灰姑娘有這麼多,誰敢篤定自己就是能遇見王子的那一個。
我撿到了一雙華麗漂亮的金舞鞋,努力地想塞進去。
磨得血肉疼痛了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這不是我的。
14
我果然被辭了,段副總還是沒咽下那口氣。
我領了一大筆賠償金,因此心情還不錯。
那天其實我開了錄音,我們的對話都被錄了下來。
我寫了封郵件,將它們發給了王總,也就是秦默他舅舅。
如果他準備包庇到底的話,我就把這件事徹底鬧大,哪怕跟誠廣打官司。
魚死網破的感覺還真不賴。
我準備離開這裡。
大城市好是好,就是太讓人喘不過氣來了。
我回到了我媽的家鄉,那是個沿海的小城,寧靜富饒,神奇的海風格外能安撫人心。
聯系方式也基本全換了,隻告訴了關系很好的幾個朋友。
之前公司的黃甜甜也知道。
她打電話過來時,我還在睡懶覺。
新公司小雖小,但待遇薪資很不錯,老板也隨和大方。
以至於新同事們每天樂呵呵地躺平,並且不許我去卷他們。
「琳兒,太刺激了,太刺激了!」黃甜甜的聲音興奮到模糊,「你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嗎?」
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什麼?」
黃甜甜說:「秦默又來了,不過這次不是來找你的。他直接殺去了段老總那,辦公桌都掀了!!」
秦默瘋了?
我皺著眉坐起身:「然後呢?」
「我們都躲在外面吃瓜呢。」黃甜甜咯咯笑起來,「你是沒看見,老段被打成名副其實的大豬頭了。
「保安拉開秦默的時候,他眼睛都是紅的,好像都快哭出來了。」
最後黃甜甜感嘆著結尾:「小秦總這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嗎,說實話,有點帥。」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本意是讓王總看看他手下的人是如何作威作福的,沒想到他還告訴了秦默。
秦默應該是真的不知情。
姓段的自以為在給上面拍馬屁、表忠心,沒想到拍馬腿上了。
15
秦默會找來是預料中的事,隻是他的動作比我想象得更快。
不過幾個月沒見,他消瘦了很多,更顯眉目深俊。
「諾琳。」
他的聲音嘶啞無比,隱含悲愴:「我終於找到你了。」
微風繞著他拂來,苦澀的煙草味若隱若現。
秦默現在也學會抽煙了嗎?
我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好奇問他:「找到了,然後呢?」
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他不會想囚禁我吧?
他深深地望著我:「那晚你和我說了這麼多,我以為是你回心轉意的表現。
「我高興得一晚沒睡,但第二天你就不見了。」
邊上的小孩眼巴巴地看著我們這邊,我站起來把秋千讓給他們。
我和秦默並肩走在海路上,落日餘霞還未散盡,漂亮得很。
「我不喜歡道別。」我踢著小石子走著,覺得十分有趣,「更何況是和你。」
秦默又浮現出那種痛苦的神情來。
良久他才嘆出氣來:「段良才威脅你的事,我知道了。誰也沒想到他敢這麼大膽,我舅舅已經讓他滾了。」
「對不起。」秦默苦笑,「現在這麼說好像也沒用了,你也不願意再回去了,對嗎?」
海鷗展著翅低低飛過,帶來一陣呼嘯的破風鳴響。
我遙望著它們,心境也變得開闊起來:「往前看吧,秦默。幹嘛總是執著回到過去呢?」
秦默執拗地盯著我:「我和你連重新來過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會學著去懂你,照顧你的情緒。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可你呢,諾琳,你從來沒有對我完完全全地打開過心扉。」
我沉默了,他的確沒說錯。
「你不能這樣輕易地否掉我們之間的一切。」秦默聲音哽咽,「我知道你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我給你,不會再嫌你煩。你要是願意,我可以一直陪著你,哪也不去。
「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
這番話如果被一年前的趙諾琳聽見,她該有多高興啊。
為什麼偏偏要到這個地步了,你才肯給出這樣的承諾呢?
我恨恨地想,隨即又釋然了。
哪來的這麼多如果,因果難以顛倒。
我笑了笑,還是給了秦默一個擁抱。
然後鄭重地說道:「謝謝,不過還是算了吧。」
秦默怔愣住了,回摟住我的手臂很用力,很用力。
16
我的平層小院外面有一個漂亮的籬笆。
裡面圍了塊空蕩蕩的土地,我還沒想好要種些什麼。
每天出去時,立在外面的白色信箱上總放著一枝鮮花和一小袋花種,枝幹上還掛著一張小卡片。
是手寫的花語,除了中文外,還有其他國家的語言。
譬如今天的法文,配上鬱金香顯得格外浪漫。
Je t'aime pour toujours.
我笑了笑,隻收了那袋種子。
我曾經看過一本小說,裡面海蒂夫人和她丈夫便是這樣的相處模式,讓我豔羨不已。
所以我總讓秦默也去看一看這本書,企圖讓他察覺我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
而今我終於收到了那遲來的鮮花和愛。
秦默很少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有時忘了拿東西,回頭時才能看見拐彎那抹慌張藏起的衣角。
有一次相親,吃飯吃到挺晚。
我路過一條小徑時,被幾個小混混圍住調戲。
秦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個人把那些混混幹趴下了。
他臉頰被劃傷了,口子還挺深。
我帶他去醫院的途中, 這人失魂落魄的,好像也察覺不到自己傷得多重。
揪著我的衣袖小聲地問我:「你要結婚了嗎。」
直到看見我搖頭, 才如釋重負地撒嬌喊疼。
他最近一次主動出現在我面前還是清明那天。
我祭拜完我媽後,回來的途中淋了些雨。
夢裡全是我媽和那個男人爭吵打架的畫面, 鮮血還濺到了我臉上,年幼的我隻能縮在桌子下不停地哭。
我頭痛欲裂, 應該是發高燒了。
可我渾身像散架了一樣, 連牽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一直守在外面的秦默發現了不對, 他帶人開了鎖,抱著我去輸液。
我問他是怎麼發現的。
秦默在那一瞬間有些僵硬和緊張, 他做錯事一樣低下了頭,他說這個時間點我總會出門丟垃圾。
順便拎著袋面包屑去喂海鷗。要是沒海鷗了,我會去逛一逛古物市場, 或者陪餛飩店的老太太聊天。
他這是守了多長時間, 我甚至都不太記得我的作息喜好。
今天很謝謝你, 但以後別跟著我了, 我說完這句話後, 清晰地看見秦默那雙桃花眼泛起霧氣。
他點頭應好。
我仍拒絕著他, 他卻倔強地不肯放棄。
就像那些花一樣,風雨無阻, 一定會準時準點地出現在信箱上。
我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個冬天了,總之又是一個年末了。
冬日降臨, 深雪覆蓋了這座小城。
我早早醒來, 坐在床邊欣賞著白雪皑皑的美景。
萬物好像陷入了冬眠之中, 街道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秦默冷著臉和我對視片刻,輕描淡寫:「一個朋友。」
「夢閉」他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走來。
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稍瞬即逝, 他搓了搓被凍僵的耳朵。
隨即小心翼翼地拉開厚重的羽絨服,取出被捂得好好的一枝嬌嫩薔薇。
豔紅如火的顏色點亮了整片寂白。
他拂開信箱上的雪,還將冰凌一並掰得幹幹淨淨。
這才滿意地露出微笑。
他將薔薇小心地放在上面,認真地將卡片擺放整齊。
掉在牆腳的是昨日的枯花,幾乎被雪埋得隻剩半指高的枝幹露在外面。
秦默眼尖看見了,將它抽了出來。
他嘴裡嘟囔著什麼,蹲在那, 垂著腦袋看了它一會。
然後撿起,抖幹淨上面的殘雪,帶著它走了。
他走到街對面的面包店時, 想起什麼似的猛地往回跑。
薔薇已經披上了層薄雪, 秦默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 將自己的絨帽取下,珍重地將它罩住了。
好生滑稽的畫面。
他轉身時好像有些腿軟, 踉跄了一下整個人栽進了雪裡。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秦默仿佛有感應一般,傻傻地頂著一頭雪往上看了一眼。
他沒料到今天我居然醒得這麼早, 連忙站起來, 笑著同我揮了揮手。
這個樣子, 哪裡像是個當總裁的人。
我在心裡暗誹,轉身回到了溫暖的被窩裡。
閉上眼,好心情地入睡了。
夢裡是一個嶄新的未來, 沒有淚水和憂愁,我就這麼哼著歌,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