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咳得臉通紅,十分可憐,終於壯了壯膽,走過去撸起廣袖,將他扶著坐到一塊石頭上。
我想拿出手帕遞給他,誰知張開雙手之時,我才發現自己手心沾了不少李御身上的血。
我隻好向香兒使了個眼色,香兒走過來戰戰兢兢遞了一方潔白的手帕給他。
我說:「擦擦臉上的血吧。」
「多謝好意。」李御猶豫片刻,終於伸出手去接過手帕,他將手帕卷起,卻是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去手心裡的血。
「實在是抱歉,弄髒姑娘的手了。」
?
三
我恍然覺得,這個人好溫柔啊。
李御替我擦幹淨了手後,才擦了擦自己的臉,血汙盡去,隻露出一張五官精致的小臉來,京城中的公子少爺們我都見過,沒有一個能與他這張臉相媲美的。
「咳咳!」
他咳了兩聲,似是在提醒我別再這麼盯著他看。
我慌忙歪開頭,為掩飾心慌,便問道:「你是在被人追殺嗎?」
「嗯。」他點頭。
「是誰追殺你?不如……你隨我走吧,我可以求爹爹保護你。」
李御聞言眸子一亮,問道:「你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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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楚太師。」
「哦,不用了。」他眸中的光暗下去,「我聽聞魏王一直極力拉他入陣營。」
這神情,我一眼便知道追殺他的人是誰了,不是魏王就是太後,但不管是誰,都不是好惹的主。
況且魏王一直有意向我求親,大概就是為了拉爹爹入他的派系,我不好再說什麼,隻得小聲提醒李御。
「那你要小心些,這京城之中大多都是太後和魏王的人,隻有王司徒為官清廉,從來不恥與這兩派為伍,如果你留在京中,還是去投靠他吧,隻要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他必然會庇護你的。」
「多謝。」
沉默良久,我正欲起身離去,李御突然喊了我一聲:「姑娘!」
「怎麼了?」
他垂下漂亮的眸子,很是窘迫,半晌,終於逼迫自己開口,「能……能給我點吃的嗎?我三天沒吃過東西了……」
「可我沒帶吃的,我給你錢……」
我剛拿出錢袋,他便阻止道:「我不差錢,別人也不敢賣給我。」
我有些為難地道:「可我也沒帶吃的啊,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們的話,我讓香兒去拿些糕點來。」
李御眸中不是沒有懷疑,可看他面頰有些凹陷的模樣,確實是餓得厲害,少年人餓狠了的時候,自然就想不了那麼多,他也就答應了。
很快香兒拿了吃的來,他不顧自己手上的血,抓起桂花糕就猛地往嘴裡塞,好幾次險些噎著。
吃飽之後,他終於有了力氣站起來,「多謝姑娘,若是將來有機會,李御必將重謝姑娘。」
李御很快沒了蹤影,自那以後,我便有些年沒有見過他,亦不知他是死是活。
直到兩年多以後太後賓天,先帝一道聖旨,封了李御為燁親王。
當時的李御不過十六歲,未及成年便封了親王,那是何等的尊榮,邊境動亂,他又自請去戰場,一舉收復被外族佔領多年的遼北後,先皇怕事,趕緊就把他召了回來,朝中大臣們皆傳言陛下有意立他為太子,就要看他能不能躲得過魏王的謀害了。
李御曾來攜重禮來太師府,一為謝我當年,二為求親。
可惜我父親早已將我許配給了太尉之子。
我遠遠地看了他一眼,衝他笑了笑。
他比從前長高了許多,模樣也更加俊俏了,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說話卻板著個臉。
後來李御每天都會偷偷差人給我送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以及一封封信,他在信裡訴說這些年來是如何惦念我的,偶爾也會為我作情詩。
我長這麼大,父母管得極嚴,因此與男子說話的機會也是極少,自然沒聽過什麼情話。
看著他寫下的一個個字,我會去想他寫下這些字時是什麼模樣,陡然間我心跳加速,臉唰地通紅。
讀到肉麻的情話時,像被燙了一般,連忙把信扔開,等到心情緩過來,又撿起來重新一字一句地看。
幾個月後,他在信上說要去宮裡侍疾,而後突然沒了回音。
直到聽說魏王謀反圍困皇宮,宮裡的人死的死,傷的傷。
我心裡像憋了一團火,突然就病倒了,三日之後,叛軍被誅殺,魏王被李御擒住,這件事才終於以李御登上帝位而告一段落。
李御還是會偶爾命人給我捎來書信,但不似從前頻繁,我知道還有許多事要等著他處理,並未怪他。
直到婚期越來越近,我越來越惶恐,我喜歡李御,便不想再嫁給他人為妻,但我父親怕他,因此軟禁了我,斷了我跟李御所有的聯系。
出嫁那天,我哭得肝腸寸斷,一雙手死死抓住閨房的門不願意走,最後是被生拉硬拽拖上花轎的。
我在喜轎裡哭,手中握著一把剪子,想在半路自盡。
轎子出府幾裡,我忽然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以及太師府府兵的質問聲:「攔路者何人!」
我的心怦怦狂跳,正要掀開轎簾去看時,便聽到一個清冽熟悉的聲音,「朕乃天子李御!聽聞今日太師府小姐出嫁,特來,搶親。」
「搶親」二字說得極重,像是鈍器砸在我的心髒之上。
李御?
真的是他嗎?
我扯下蓋頭,迫不及待地掀開轎簾。
?
四
我看到李御一個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風刮過,他一身鮮紅的衣袍獵獵翻飛,在陽光下,十分扎眼。
我心跳加速,覺得他瘋了。京中尚不安穩,魏王餘黨未除盡,他一個人就這樣跑出皇宮,隨時可能遇刺。
府兵們面面相覷,誰也不信皇帝真會單槍匹馬來劫我,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誰給你的膽子冒充陛下!」領頭的罵了一聲,「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此人拿下!」
我生怕他們傷到李御,也怕會給太師府招來殺身之禍,便厲聲喝道:「慢著!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膽敢對陛下不敬!」
「什麼?」
府兵們驚悚地回過頭來看著我。
命轎夫放下花轎後,我施施然走出花轎,向李御行了個萬福禮,「臣女楚沉沉,見過陛下。」
府兵們自然知道我是見過皇帝的,這下全部慌了,撲騰一聲跪了下去,「陛下,末將們有眼無珠,請陛下責罰。」
李御看也不看他們,他衝我笑笑,拍了拍馬脖子,走到我的面前,朝我伸出手,聲音溫柔如三月的花開,「沉沉,你願意與我結發為夫妻嗎?」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朕。
「我……我我……」我喜極而泣,高興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隻好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他彎下腰直接將我抱上馬去,策馬回宮。
一路上我面紅耳赤,耳邊都是他的氣息,我攥緊衣袖的手在微微發抖。
「你若是不同意嫁給朕,朕就造一座金屋將你藏起來。」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他在我耳邊輕聲說,「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到半路時,我們才遇到追出宮的侍衛。
一切都太突然了,我靠在李御懷中。
進了宮後我才發現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高興得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夢,腦子裡一片空白,還沒怎麼反應過來,我們已經拜了天地。
呼吸急促間,黏膩,溫暖,燥熱。
我才清醒了些許,他在吻著我,吻得很生澀很用力,好幾次蠢笨得唇齒將我咬痛了。
外面下著大雨,雷聲隆隆,鳳燭紅帳,李御俯身在我耳邊說了許多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
我緊緊抱著他,任由著他與我糾纏,如一葉江上顛簸的小舟。
「沉沉,我發誓,李御此生定不會負你。」
忽然李御抓住我的手,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李御已經醒了,一雙深邃的眸子看著我,唇角帶笑,帶著若有若無的酒氣,「朕的貴妃,在想什麼呢?」
「我要當皇後。」
他笑著將我的碎發撥到耳後,寵溺地道:「好,我答應你,等將朝中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全部除去了,你要後位也好,要我也好,都給你。」
?
五
李御的眼睛那樣黑,他說話的語氣那麼寵溺,可是,我始終記得他給我喝的那一碗又一碗的湯藥。
即便每次喝完藥後,他都會親手給我剝一顆糖,還是好苦。
我幼時體弱多病,喝了太多的藥,到後來年紀稍長,便死活不願再碰湯藥。
可是為了消除他的疑慮,我選擇喝。
燈花燭淚,紅帷鋪天蓋地落下,將風聲雨聲隔絕在外。
自古以來,寵妃沒幾個有好結局的,不是成了帝王的棋子,就是成了洪流中的禍水。
我覺得自己終究還是沒能看透李御,但我想相信他。
李御見我半天不說話,似乎是急了,他下意識又抓緊了我的手。
深夜中卸下防備,淚終究會淺些,看著我滿目晶瑩,他終於徹底急了,連著那一點點的酒意也散去。
他緊緊抱住我,慌忙問道:「沉沉,你怎麼了?是朕哪裡做得不對嗎?」
我輕聲喚了他一聲:「雁南哥哥。」
他似乎是僵了一瞬。
我又喚了一聲:「雁南哥哥。」
李御,字雁南。
但他的字,普天之下,除了我,竟再無人喚過,旁人伏跪著,頂禮膜拜著,沒人敢喚的字。
剛成親那會兒,我都是叫他雁南哥哥的,再後來我總覺得覺得看不透他,便改了口,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陛下。